西元263年八月初一,洛陽城北,大校場。
三千名曹魏中軍的軍候以上軍官,頂着季夏的太陽,身披厚重的鎧甲,豆大的汗珠不停的往外奔涌。但這三千人的方陣,仍然站的整整齊齊,絲毫沒有散亂的跡象。
大校場的點將臺上,鍾會、衛灌、皇甫闓、夏侯鹹、荀愷、胡烈、田續、龐會、田章、李輔、王買、許儀等諸多大將垂首站立。整個大校場在鴉雀無聲中,一股肅殺之氣沖天而起!
突然!隨着一陣陣的玉玲響動,無數的鎧甲碰撞聲也整齊的響起。三千名中軍軍官,同時的半跪下身子,雙手平舉做拱,頭部微微低垂,整齊的發出一聲巨響:“我等恭迎大將軍!”
面色紅潤,腳步堅定有力的司馬昭,眼神複雜的登上了點將臺,他威嚴的目光審視了全場,右手輕輕往上虛擡。剛剛半跪下的三千人,又整齊劃一的同時起身。大校場上輕輕的被揚起了一層薄薄的塵土。
滿意的點了點頭,司馬昭很是霸氣的開了口:“吾欲伐蜀,誰贊成?誰反對?”
實話實說,這個時候征伐蜀漢。曹魏朝堂內反對的聲音是很大的。不要說朝堂了,就是直面蜀漢的一線都督鄧艾、諸葛緒都表示反對。但是獨裁者就是獨裁者,他定了的事情,所謂民意?那真是屁都不如。
司馬師、司馬昭兄弟的胸襟,和他們的老爹司馬懿比起來可是要狹窄得多了。所以只要腦袋正常,沒人敢在這樣的誓師大會上去觸司馬昭的黴頭。因此在場衆人均大聲的發出了一聲:“謹遵大將軍之命!”
然而,在這轟然巨響的“謹遵大將軍之命”中,真的有一個雜音:“我反對!”
一個矯健的身影越衆而出,卻是前將軍鄧敦:“大將軍,姜維屢犯中原,我兵折傷甚多,只今守禦,尚自未保;奈何深入山川危險之地,自取禍亂耶?”
居然真的有人敢在這種場合反對?司馬昭的嘴角微微扯起一個幅度:“拖下去,祭旗!”
少頃,一個新鮮的人頭放在盤子裡端了上來。司馬昭雙眼對着人頭一閃而過:“吾欲伐蜀,誰贊成?誰反對?”
“我等誓死爲大將軍效命!”
“嗯。”現在的聲音比剛纔洪亮多了。司馬昭滿意的點點頭,左手輕輕一擡。八個身材魁梧的甲士齊齊上前一步,同時將手裡的帛書打開。
“伏維景元四年,大將軍昭命曰:西蜀劉氏者,原不過織蓆販履之徒矣。因逢亂世,屢用奸詐,數賣其主,厚顏無恥至極後。方得竊據一隅。其地不過一州,其民不過百萬,亦敢妄稱帝號!古來寡廉鮮恥,妄自尊大者,皆不如西蜀劉氏萬分之一矣!
然西蜀賊寇,不知以小事大,保境安民。以其蕞爾之邦,僻敝之域。妄謀亂於關中之地,串奸於隴西之北。其彈丸之地,不知自重,媾於豺狼之邦東吳,數十年來,不顧境內百姓困蹇至極,不惜殘民害民,極盡搜刮壓榨之能。藉此堆積錢糧,屢犯邊境……是可忍,孰不可忍!
今我國家自嘉平(高平陵之變後的年號)以來,休養生息,安撫黎民已十有四年……政通人和,海清河晏。東至蒼海,西盡大漠;鐵騎成羣,玉軸相接。海陵紅粟,倉儲之積靡窮;長槍如林,威武之士何衆!班聲動而北風起,劍氣衝而南鬥平。喑嗚則山嶽崩頹,叱吒則風雲變色。以此制敵,何敵不摧?以此圖功,何功不克?
(向駱賓王致敬!)
益州百姓,苦於劉氏暴政久矣!今我弔民伐罪,當解爾等困苦於倒懸!王師南至之日,益當簞食壺漿迎於路途……今日之徵伐,罪在劉氏一人爾,旁人無問……故茲告諭,鹹使知聞。”
檄文宣讀完畢後,司馬昭將代表大魏皇帝尊嚴的節仗交到了鍾會的手中:“士季,好好去做。勿負我望。”
“請大將軍放心,會此去,定滅蜀方還!”拿到了節仗的鐘會,已經是事實上的本次伐蜀大軍總司令了。他越過司馬昭,站到前臺,右手高高舉起令旗:“全軍出發!”
“萬勝!萬勝!!萬勝!!!”
……
目送着鍾會等人上馬離去,剛剛還步履穩定的司馬昭身體輕輕的搖晃了一下。他臉色微微一變,迅速的轉過身,朝着校場外自己的座車移步。
可是這時候一隻手拉住了他。
司馬昭非常的惱火,但回過頭的時候卻是面露微笑:“原來是元伯啊。有什麼事嗎?”
拉住司馬昭手臂的,是曹魏大將軍府西曹掾的主官邵悌。和東曹掾主管人事不同,西曹掾主要是管大將軍府內的各種雜務。這其中就涉及到人質問題。
作爲一種潛規則,魏蜀吳三國的大將領兵在外,都是要把家眷留在首都作爲人質的。但是這一次伐蜀主將鍾會的情況有點特殊:因爲他是個獨身主義者。都快四十歲的人了,還沒有娶老婆。當然也就沒有孩子。他的老爹鍾繇死了很多年了,其母親也已經過世。再加上這老婆孩子都沒有,那自然沒有啥人質可交。
“大將軍,鍾士季沒有任何家眷,他這一走,家裡可就空了。”
“嗯,那又如何?”
“大將軍,鍾士季野心勃勃,從來不甘人下。他一下子帶走這麼多軍隊,又沒有家眷留在洛陽。這伐蜀不成功也就罷了,若是成功,屬下擔心他會反啊!”
胸口的憋悶感又開始了,可是這衆目睽睽之下,我可不能倒下!罷了,快點把這傢伙給打發走吧。
強忍着病痛擠出一臉微笑的司馬昭拍了拍邵悌的肩膀:“元伯啊,你說鍾士季可能會反?呵呵,鍾士季是聰明人,若是他能看清形勢就不敢反。不過萬一他伐蜀成功,雙眼被其野心矇蔽真的反了。也沒有什麼大不了的。元伯,你想過沒有?伐蜀成功後,我方將士滿腦子想的都是快點回家接受封賞。而西蜀剛剛被滅國,王公大臣,軍士百姓都已經肝膽俱裂。那個時候,誰能跟他一起反呢?”
“……原來如此,大將軍果然深謀遠慮。是悌多慮了。”
“不然,多謝元伯提醒。不過此事還請元伯不要外傳。”
“這是當然,請大將軍放心!”
笑呵呵的目送邵悌退走,司馬昭臉色一變,迅速的登上了自己的馬車。當車外的隨從把車廂門關上的時候,司馬昭一下子就昏了過去。
這時候車廂裡傳來一聲長長的嘆息,王元姬伸出玉手,將一張滾燙的毛巾貼在了他的胸口。
因爲高溫,使得剛纔阻塞的冠狀動脈稍稍舒張了一些,司馬昭悠悠的醒轉了過來。他拉住王元姬的手:“又辛苦你了。”
“不辛苦,你爲了這個家纔是真辛苦。”
老夫老妻相視一笑後,王元姬道:“剛纔元伯說的很有道理。其實姎也跟你說過多次。鍾士季野心勃勃,若是伐蜀成功,此人必反!你爲何偏要他領軍?”
“何止你和元伯說他必反啊。元姬你不知道。前幾日,鍾士季的兄長鍾毓種稚叔,拖着都快要病死的身軀從荊州任所趕回洛陽,就是說他弟弟野心過大,此去西蜀必反,要我撤了鍾士季的職務。”
“可是……”
“嗯。”司馬昭的嘴角再度浮起一個殘忍的笑容:“這滿朝文武,以及西邊的鄧艾、諸葛緒等人,都說不可伐蜀。只有鍾士季一個人說可伐,伐之必成。自古以來,將爲軍膽。領兵大將腦子裡都是想的西蜀不可伐,這仗怎麼打?所以,我也只能派鍾士季爲總大將。因爲只有他領兵,纔有勝利的信念,纔有成功的可能。至於他要反?呵呵呵,我巴不得他反。
我司馬家在父親那一代,確實人才鼎盛。雖說司馬八達並不都是賢人。但伯達(司馬朗)、仲達(司馬懿)、叔達(司馬孚)都可謂一代人傑。到了我們兄弟這一代,兄長(司馬師)行事果決,但太過於剛硬。我呢,身體又不好。剩下的數來數去,也就子初(司馬望)還有領兵打仗的能力,可惜爲人又過於貪婪……至於其他的,那就全是廢物……而我們的下一代呢?炎兒看起來英武剛毅,其實是多謀少斷。桃符知書達理,心地卻過於善良……鍾士季還不足四十歲,這樣天資聰穎、文武雙優又野心勃勃的人,我絕不可能讓他死在我的後面!”
“……子上,你確實比我們都看得遠。嗯,那你對鍾毓?”
“哎,也許是人老了,殺心沒有以前這麼重了。元姬,自桃符以後,我們後面的三個兒子,全都夭折了啊。這就是報應吧!所以夷滅三族這樣傷天害理的事情,能不做還是不做吧。我對鍾毓說了,如果鍾會反了,我不會滅鍾家的三族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