對於執政者而言,做任何事情都不能單憑一時興起。所作所爲,一定需要一個契機。
舉例來說,就關彝這樣的穿越者,雖然不是法學專業的。但他生活在一個信息爆炸的時代,他的法律理念在現代社會可能是中下水平。但是比起古希臘古羅馬的法學家們來說,未必就差到哪裡去了。既然如此,他想在華夏傳統文明中注入一些希臘羅馬文明的先進理念,自己直接上不行麼?
可以是可以的。但是這樣做,效果很差,因爲大家都會心存疑惑甚至牴觸。一個不好就會引起全民反對。
如果李密的龐大使團帶着羅馬、波斯的使節和書籍回來了呢?那就完全不一樣了:哦,原來世界上還真的有不存在皇帝的國家啊。原來世界上還有不依靠種田放牧就能很富裕的國家啊。原來世界上還有文明不輸於我們的國家啊……然後關大司馬再想做什麼事情,推動起來就事半功倍了。非止如此,在這個過程中,關大司馬想加一些私貨進去,還不是更輕鬆。
雍涼的官風比起益州差的太遠的問題。關彝其實早就注意到了——大司馬現在已經不是當年的小太守。這麼幾個月各個郡縣的跑了下來,各地的本土官員是個什麼樣其實大司馬心裡很清楚。但是清楚歸清楚,卻不能下重手:一方面是雍涼地區這大半年最重要的主題是安定。另一方面則是缺乏一個契機:若是沒有譙熙、張暉這事就直接成立廉政公署。雍涼地方的官員肯定老大不滿意:怎麼,歧視我們北方人?而以前益州地區的官員也肯定不滿意:怎麼,以前大家苦哈哈的時候你們不搞這個,現在日子稍微寬鬆一點了就這麼搞,是看不得我們過得好是不是?
但是現在有了譙熙案就不同了。大司馬的大舅子都被一擼到底了,你們還有什麼好說的?本地世家子弟架空縣長,把國家的惠民之策甩到一邊,利用天災形成更大的人禍,從而擴大自己的莊園。這樣的性質惡劣不惡劣?難道不該嚴管嘛?不該建立一個新的部門來嚴查嗎?
不是沒有人對成立權限極大的廉政公署提出反對意見。但是在譙熙案的面前,一切的反對都化爲了齏粉。
也不是沒有人對關彝把此案通過邸報的形式對全民公開表示質疑:刁民們要是知道了此事還不對政府喪失信心?晉吳這樣的敵國知道了此事還不拿此事大做文章污衊我大漢官貪吏奸?
可是這樣的反對在關彝看來,都是扯淡:你們真的以爲老百姓是白癡麼?你不公報此事,這樣類似的事情就不會發生麼?老百姓就不會感受到麼?倒是公報了,讓老百姓知道:“哦,原來政府是反對這一類事情的。以後我們遇到這樣的事情應該去向廉署舉報。”這樣一來才能更好的杜絕類似事情的發生嘛。
至於晉吳拿這個事情詆譭季漢?一樣的道理:晉吳的老百姓又不傻。他們看到這樣的東西后第一反應就是:爲什麼季漢對這樣的事情堅決鎮壓而本國的官府卻不聞不問甚至樂見其成?
正如黃巾起事之前,東漢社會一首流傳極廣的歌謠裡傳唱的那樣:“發如韭,剪復生。頭如雞,割復鳴;吏不必可畏,小民從來不可輕。”不要因爲這個時代的識字率不高,信息交換不發達就以爲老百姓是傻叉。有那種想法的人,自己不受報應他的子孫也遲早要受報應。
總而言之,藉着譙熙案的東風。關大司馬內心一直想弄的廉署,是成立起來了。
隨着西元269年六月,大司馬府《成立廉政公署令》發佈後。季漢的官場乃至全國百姓,都被廉署的巨大權利和優厚待遇給亮瞎了眼。
該機構分爲四級。第一級即廉政公署,直接隸屬於大司馬本人。首席長官稱大廉使,直接對大司馬本人負責。年薪爲貨真價實的萬石。除非瀆職或身體原因無法承擔工作,其任期爲終身。
大廉使之下,設執行丞、預防丞和接引丞三個部門。顧名思義,分別掌管調查取證、預防教育和接待舉報。
州有州廉使,與州刺史同級。年俸比萬石,其任命由廉政公署垂直任命,不受州刺史管轄。
郡由郡廉使,縣有縣廉使。均與同郡太守、縣令敵體。各級廉使之下,都有自己的直屬吏員。
各級廉使衙門的資金支持,直接由大司馬府按照當年實際收入,按照一定比例劃撥。如此,則保證了廉署的人事權、財權相對獨立。而任何一個在體制內混過的人都知道:這兩項權力獨立了,那這個部門基本也就橫行無忌了。
“茂通啊,如何,我可是頂着天大的壓力給你爭取了足夠方便的權利了哦。”
關彝說頂着天大的壓力真的不是在矯情:大司馬雖然在季漢內部一手遮天。但一樣有反對派的存在。別的不說,成都那位皇帝心裡打的小九九就多着呢。在這個時候高舉反貪大旗,不知道有多少以前遊移不定的官員會下定決心向皇帝陛下靠攏:陛下誒,大司馬居然如此懷疑我們的操守,實在是太過分了。還請陛下大展龍威,把關子豐這個瘋子夷滅三族吧。如此,我們這些正人君子就可以不受監督的爲您服務了!
“大司馬,下官感激不盡!也請大司馬放心,有了廉署,大漢上下絕對清廉或許做不到,但總體廉潔,乃至官風政風超過丞相主政時期,下官是深具信心的。”
“嗯,不知道你注意到沒有?廉署其實只有檢察權而沒有裁定、執行權。”
“下官已經注意到了。下官也認爲這樣挺好。不然廉署的權力實在過大,這會造成廉署自身的腐敗。”
“是的。本官前些時候收到令伯從疏勒發回來的信件。他們此時若是順利的話應該已經到了薩珊。想來明年下半年就會迴轉了。到時候我會重修大漢律。然後成立新的部門,把司法權也獨立出來。”
“下官明白了。現階段,廉署查出問題後還是需要由當地的縣衙、太守府、刺史府進行裁定、執行。在這其中必然會有很多弊端。但是這些弊端,必將是令伯回來後,大司馬重修大漢律的利器。”
“哈哈哈哈~~茂通你說得一點都沒錯。就是要廉署和現在的各級行政機構不斷扯皮,本官纔有將司法權獨立出來的可能。只是這一年半載,你要多受些委屈了。”
“無妨,這是下官願意接受的。只是這廉使衙門的人手?”
“嗯,我會從現在朝廷裡的郎官、司聞曹裡的司聞使以及以前司鹽校尉府裁掉的人員中,抽調足額的人員給你充實廉使各級衙門。郎官大多年輕,年輕則充滿理想,敢想敢做。司聞曹的人打探消息取證是一把好手。而司鹽校尉府的人嘛,呵呵,他們以前多少都和貪墨有關,對貪官的一切手段都極爲熟悉。有了他們的加入,茂通的工作當可事半功倍!”
“大司馬的安排非常精當!呃,下官還有一事相求。”
“請講。”
“廉署新成,還請大司馬如龍首原、五丈原兩所學院那般,爲廉署的門聯題字。”
“……唔~~門聯就不題了。我給廉署寫六個字吧。可以把他做到每一個廉使衙門的照壁上去。”
“請大司馬示下。”
關彝讓人取來筆墨,很是認真的寫上了“公開、公平、公正”六個大字。
“茂通,廉潔二字要做到。首先就是要公開。把一切的事情都擺到陽光之下。這一點,要從廉署自身做起。”
“……大司馬,下官明白了。待廉署人員到位後。首先從下官開始,人人公開自己的私人財產和家庭關係。財產數額每年都要更新。此外,所有案件,在保護舉報人的前提下,儘可能全部公開。”
“甚善,正是如此。有了公開,才能公平、公正。三公做到了,廉署的工作質量就有了保證。不過,要公開自己的私人財產,呵呵,不是所有人都心甘情願的。”
“那沒得辦法,既然要做廉使,自己都不廉,如何去要求別人?下官會對準備加入廉署衙門的人說清楚,不願意或不如實申報個人財產的。一律不得入廉署。寧可廉署人手暫時不足,也決不讓降低這個標準。唯有讓廉署的人時時刻刻被所有人監督,廉署的人才能時時自警!”
三十多年的今天,是家慈的受難日。一晃悠,又老了一歲了。逝者如斯夫,不捨晝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