陸抗進入了襄陽城,在取得了東吳數十年不能達成的巨大成功同時,也徹底的喪失了機動性。由此,晉、吳兩國在荊州的戰線反而安靜了下來:吳軍無力北進,晉軍無力攻城。大家都只有在這裡僵持着,等待着東西兩條戰線的結果。
而此時的東線戰場,已經成了一片修羅地獄。
“哐當!”隨着大錘狠狠的擊打配重杆,投石機的炮捎託舉着一枚巨大的石彈迅速躍起,巨大的慣性催動着石彈在天空中劃出一道亮麗的尾帶,然後重重的擊落在城內一間房屋的屋頂上。這間原本就塌陷了半邊屋頂的木屋悲哀的吱嘎一聲,轟然之間化爲了一片瓦礫。
“鏗鏘!”軍官的指揮刀迅速出鞘,然後狠狠前壓,無數身着褐黃色戰袍的吳軍士兵,舉着雲梯,推着塔樓和攻城錘,再一次奮力向着合肥城塞高大的城牆衝刺。
“兄弟們,吳狗又上來了,投石機發射!弓箭手準備!”
“嚯~~~!”
合肥城塞真的被打得很慘。
作爲東吳出兵的代價,蜀漢向東吳輸出了絞盤式投石機的技術。人家東吳也是有能工巧匠的,拿來一看之後。不光馬上製作出了小型的絞盤投石機安裝到了艦上。還舉一反三的把滑輪與槓桿原理相結合,自己估摸着弄出了配重式投石機。所以,在這一年的合肥大戰上,東吳的投石機徹底壓倒了晉國的投石機。
但是晉國一樣也在戰爭中不斷的學習。比如關子豐在郿縣的棱堡完工後不到半個月,相關圖紙就被送到了洛陽。之後洛陽馬上轉交荊揚兵團。揚州這邊立刻組織民夫改良合肥城塞。雖說由於時間有限,只來得及在各個城門處修建了棱堡加以保護。但即便如此,也給東吳的攻擊造成了極大的麻煩。
一方的攻擊手段改良,一方的防守模式改良。又加之一方非要拿下此地,一方爲了活命必須守住此地。戰爭的慘烈程度立刻迅速升級。
吳軍圍攻合肥城塞三月,原本三重城牆的合肥,最外面的一層城牆已經幾乎看不出來了。到處的斷壁殘垣中,密密麻麻的堆積着大小不一的石彈。而第二層城牆此時雖然完整,但原本高達十五米的城牆,現在相對高度最多還有十三米——不見了的兩米不是城牆頂端被抹平了,而是城牆底部堆積了太多的屍體。
與郿縣、安國城那種防禦體系極爲變態,敵人完全看不到破城的希望,統帥打了一次就不想打第二次不同。合肥城塞雖然堅固,但卻沒有來得及構築棱堡完全體,所以它看起來是有破城希望的。於是丁奉完全不顧各個世家的泣血哀求,不斷的催促各部輪番攻打。兩月下來,吳軍陣亡人數已經超過了兩萬。合肥城內的晉軍也陣亡了三千多人。
非但如此,由於戰事過於慘烈,傷亡太高。而且攻城的持續時間太長。雙方都沒有閒暇處理城下的屍首,而此時又是夏季。由此導致除了屍體堆積之外,還吸引了大量的蚊蠅在此滋生。
……
在一陣有氣無力的吶喊聲中,吳軍士兵再一次接近了城牆。一部分士兵開始清理前進路上的殘磚斷瓦和散落的石彈,想要爲後面行進緩慢的攻城塔樓和攻城錘清理出一條路來。一部分士兵緊咬着嘴脣,和其他的同袍一起提着長長的雲梯盡力的衝鋒。
“吧唧”,一個面色蒼白、身材瘦削、眼神空洞的吳軍士兵,其右腳踏在了紅褐色的泥漿裡,濺起了說不清道不明的液體,然後他的身軀一下子滑倒了。
面部倒在了泥漿裡,他的視線裡陡然出現了一截粉紅色的,上面沾染了不少泥土的小腸。但是他的臉色一點都沒有改變,反而伸出一隻手,重重的按在這節小腸上,一撐,迅速的起身,繼續朝着城牆奔跑了起來。
他再繼續往前奔跑了幾步後,突然一股黑潮憑空出現,還伴隨的巨大的嗡嗡聲把他裹住。但是這也沒有減緩他的腳步,無數正在腐肉上大快朵頤的蚊蠅們面對如此麻木而堅定的戰士,也表現的非常無奈。只好暫停進食,飛到了半空中。
但是,他的前進也就到此爲止了,因爲這個時候,城頭上無數的羽箭已經從天而降。雖然他本能的舉起手中的大盾進行遮擋,但顯然這樣的舉動是徒勞的。很快的,他就聽到了一陣陣噗噗的聲音,然後,他就帶着一絲解脫的神情,永遠的倒在了那片紅褐色的泥漿之中。
隨着他的倒下,嗡嗡嗡的聲音再次大作,半空中的那股黑潮一下子涌了下來。然後齊齊的鋪在他的身上,迅速將他的身體遮蔽,直至再也無法看見……
此時乃是西元268年的七月十五日。距離丁奉率領十五萬大軍將合肥城團團圍住進行攻打已經有了三月之久。
三月時間裡,鑑於蜀漢已經達成初步戰略目標:拿下隴西和涼州。所以深恐蜀漢會隨時撤軍,由此晉國洛陽中軍會大舉南下的丁奉,驅使着吳軍輪番而不間歇的對着合肥城塞展開了強力的攻擊。
此時晉國揚州軍團的新任指揮官衛灌衛伯玉並沒有在合肥城塞裡。不是他膽小不願身處險地,而是實在沒趕上。
晉國朝廷這邊四月五日接到東吳即將進犯的報告,然後才向身在幽州的衛灌發出調令。等他趕到壽春的時候,已經是五月上旬。更南邊的合肥城塞已經被丁奉圍了個水泄不通。他也只能是把壽春作爲自己的指揮部,艱難的應對東吳此次的進攻。
丁奉這邊,是十五萬吳軍。其中無難、解煩、繞帳三軍齊出,總數高達兩萬人。剩下的十三萬人中,吳帝國的國家士兵有九萬人。江東世家的私兵加起來有四萬人。
衛灌這邊,晉國揚州兵團有八萬人。基本算是經年老兵,戰鬥力還算不俗。此外徐州支援了兩萬人,不過這兩萬人上個月還是在田裡勞作的農夫,所以戰鬥力啥的根本不能指望。最後就是洛陽朝廷咬牙切齒支援的一萬中軍。這一萬中軍,全部都是騎兵。指揮官是年僅二十一歲的孟觀孟叔時。
和東吳十五萬大軍蝟集在合肥城下不同。衛灌手裡這十一萬人,分佈得可有點散。
壽春,是晉國在淮南的第一重鎮,駐軍五萬(含徐州支援的兩萬新兵)。
壽春以南六十里,是成德縣。這個縣的旁邊,是一個巨大的湖泊(芍陂湖)以及一條水流平緩的河流(後世大名鼎鼎的淝水)。這裡是晉國揚州水軍的集結部。當然,由於晉國此時在揚州連長江的邊都沒有摸到,所以這揚州水軍的規模極小,只有戰艦二三十艘、兩千餘人,基本只是一個水軍種子,不具備獨立作戰能力。
成德往南再走近百里,就是合肥城塞。這裡的駐軍也有三萬。
合肥以東二十餘里,是浚遒縣。這裡也有一萬七八千的晉軍駐守,這支軍隊的司令官是桓顥。
合肥以西八十里,是六安縣。孟觀率領的一萬洛陽騎兵暫時屯駐在這裡。
簡單的來說,晉國在揚州的方略很清晰:以合肥爲磨盤,消磨吳軍的銳氣和血肉。待得吳軍精疲力竭的時候,東、西、北三面的晉軍就會合圍過來,對吳軍展開決戰。
這是數十年來,曹魏面對東吳對合肥的進犯,一直所採用的方法。晉國當然也是承襲這一套路。
方法是正確的,但是對於被困在合肥城塞裡的士兵和將領們來說。在這裡的每一分每一秒都是煎熬。
此時坐守合肥城塞的晉國守將是蔣班和焦彝。
這兩位原先是諸葛誕的部下。毌丘儉發動壽春二叛的時候,他們跟隨諸葛誕對毌丘儉補刀。蔣班還在這場戰役中斬殺了前來支援毌丘儉的東吳名將留贊。後來毌丘儉覆滅,諸葛誕坐鎮揚州後又發動壽春三叛。這兩位勸諸葛誕說:現在壽春這些士兵的家眷都在北方,東吳的孫綝根本就沒能力和志向。是靠不住的。所以明公你要成事,唯一的希望就是趁着現在士氣還有一點,主動向北方出擊。死中求活,若是能勝個一兩場,或許局面還有可爲。
結果諸葛誕根本不敢主動出擊,反而懷疑他們兩個想陣前倒戈(壓力太大,疑心病自然要犯,此乃人之常情),想要殺了他們。於是二人被迫翻出壽春城牆向司馬昭投降。
這兩位到底是經年宿將,能力還是有的。而且司馬昭是連文鴦都能容忍的人,又怎麼會容不下他們呢。所以非常痛快的接受了他們的投降。此後這兩人就繼續留在淮南。在衛灌南下接手指揮權之前,琅琊王司馬伷把他們兩人安排在了揚州第一線,擔任合肥城塞的守將。
之所以敢這麼做,當然是不怕這二位投降東吳:作爲會稽大族,留家現在在東吳朝堂上的話語權還是不錯的。而諸葛誕的小兒子諸葛靚這會可是東吳的名號將軍。他們敢投降東吳?除了留在晉國的三族被夷滅之外,他們自己也活不了啊。
因爲不敢降,所以雖然被打得很慘,但兩個人還得盡力的安撫、鼓勵守城將士,竭盡全力的防守。但不管兩人怎麼努力,到底城外的吳軍五倍於他們。所以他們除了依城防守外完全沒有任何反擊的念頭。
而且隨着圍城時間越來越久,得到大量屍體滋養的蚊蟲越來越多。不可避免的城內的士兵或多或少染上了各種各樣的疾病。別看合肥城內陣亡數量只有三千多,但因爲瘧疾倒下無法上陣的士兵就接近一萬!
城外的丁奉軍當然也會收到蚊蟲的騷擾,但人家是駐守在城外啊。兵力分佈的密度比起城內低了太多。所以丁奉那邊因爲疾病的減員反而只有三千多人。
再這麼下去,合肥的士兵不是戰死,就是全部病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