武奴
皇宮裡有這麼一羣人,他們大多是孤兒,被宮中收養加以訓練,日後則成爲皇室守衛力量的一員。這些孩子在結束訓練之前都聚集在秋宮之中,宮裡人將這些孩子稱爲“武奴”。每個皇子年滿六歲之時都有資格挑選一到兩名武奴隨身伺候。太子選武奴本算不上大事,不過在這敏感時期,皇帝提前到來的口諭卻讓一些有心人揣測起來。
其實玄沐羽的意思不過是,希望能給玄澈找那麼一兩個肉盾,免得再碰到那夜的事罷了。
玄澈管不了那些沒事找事的人說什麼,他只知道口諭自己接了就是,武奴什麼的早選晚選都差不多。況且這時候送兩個人過來倒合了他心中的想法,自從那夜驚魂之後,他意識到有些事情自己要去做了。
一進秋宮就是個足球場大的操場,操場的另一端有一月門,透過月門隱約能看到一排屋子,大概就是武奴們的住所。
操場上聚集着從四歲到十七八歲年齡不等的各色男童,這些男孩有的身着粗糙武裝,有的身着太監服飾,很容易看出他們中哪些是淨過身的。一般皇子都是挑選未淨身和淨身武奴各一名,未淨身武奴出外辦事更方便,也能走在人前,才能高的甚至能進入朝堂成爲將軍,而淨身的武奴更容易駕馭,練的功夫多是陰柔一派,用於暗中行動更爲合適。像玄沃就是如此挑了兩個人,而玄渙只要了一名淨身武奴。
玄澈阻止了通報的太監,悄聲在角落裡看了片刻,又現身在場中轉了一圈,在幾個出色的人中挑了兩個未淨身的孩童。在他看來這些孩童身手都差不多,性格一時看不出端倪,能力好培養,不如帶兩個未淨身的回去也算救了他們,畢竟宮刑對於任何一個男人來說都是天大的恥辱。
那兩個男孩一個黑且高瘦,叫戎席,另一個叫嚴錦飛,是個鳳眼汪汪的玲瓏小子。
玄澈看這二人身手出衆,性格也呈互補之勢,便定了下來。吩咐管事太監辦理手續,轉身離開之際被一人撞上,一時天旋地轉,等定睛時入目已是湛藍的天空和幾張惶恐的臉。周圍侍從太監們吵吵嚷嚷,各種叱責之聲四起。
被太監們扶起來,玄澈覺得身上並不疼痛,想起來剛纔衝撞之人似乎在臨摔前拉自己一把。
一個人被兩個強壯的太監扭倒在地,看不見面目,但看身形大概也只有十三四歲。
玄澈問:“怎麼回事?”
秋宮管事的太監連忙上前回話:“回太子殿下,這畜牲不長眼睛衝撞了殿下,小的這就給您教訓他!——來人啊!將這不長眼的東西拖下去!”
“且慢!”玄澈冷喝一聲阻止了上前的人,“本宮要看看他。”
管事太監稍一猶豫卻對上玄澈冰冷的目光,想起宮裡的傳聞,心下一抖,忙道:“你們兩個還不快快鬆手,讓太子看清!”
扭壓的兩個太監放鬆了力道,那孩子倔強仰起頭,露出一雙清亮的眼睛,目光與玄澈相接毫不躲閃。
玄澈在秋宮中轉了半個下午見了各種目光,卻沒有任何一道能比眼前這人更攝人,心下起了興趣,便問:“你叫什麼?”
孩子咬着脣不說話,倒是嚴錦飛上前道:“太子殿下,他叫林默言,也是我們這兒的武奴……”說着錦飛突然跪下去,叩地道,“請太子殿下饒他一命,他絕不是故意衝撞殿下的!”
“噢?”玄澈挑挑眉。
“他……”錦飛偷偷瞄一眼管事太監,似乎是下了什麼決心,猛地一叩首道,“孟公公(秋宮管事)要將他帶去淨身,默言大哥不願意纔會掙脫不小心衝撞殿下的!殿下!默言大哥是我們這裡功夫最好的,求殿下收下他吧!”
說完錦飛又是幾叩首,然後就伏在地上不敢動彈。
林默言掙扎了兩下喊道:“嚴錦飛你說什麼渾話!要你跟太子走你趕快給我滾!”
錦飛又是叩首卻不再說話
玄澈看看面色鐵青的林默言,又看看錦飛,最後目光落在惶恐的孟公公身上,許久纔開口道:“孟公公,爲什麼要將林默言帶去淨身?”
管事忙道:“太子有所不知。林默言乃罪臣之子,按慣例送入宮中作奴本就是要淨身的,只是送來時身上帶傷,小的怕他身子弱受不住刑才拖到今日……剛纔行事太監來將他帶走,卻不想被他掙脫這才衝撞了殿下……”
林默言寒聲道:“我寧死也不受辱!”
玄澈淡淡應了一聲又不作聲。
周圍人連大氣都不敢喘,生怕太子動怒大家都要遭殃。
林默言本睜着一雙星目與玄澈對視,但片刻之後他神色一軟,垂目道:“太子殿下要怎麼樣說就是了,我不懼,嚴錦飛孩子心性一時衝動亂說話,還請殿下千萬不要怪罪!”
伏在地上的錦飛身子一震,擡頭看那默言,顫聲道:“默言大哥!”
林默言不理會錦飛,仍對玄澈道:“太子殿下帶着挑好的人走就是了!”
玄澈忽然明白了先前錦飛的決心和林默言此刻的服軟。
武奴若是不能得到上位者的賞識最後都要送去淨身。如今錦飛被自己挑中了算是擺脫成爲太監的厄運,但按慣例一個皇子只能挑兩個武奴,如果按照錦飛說的那樣帶走林默言,那麼錦飛和戎席之間必然捨去一個,眼前形勢看來捨去的多半是錦飛。現在錦飛礙了管事太監的面子,如果被太子捨去的話那日後必然不好過,也許原本屬於默言的命運就要降落在他身上。
玄澈思忖片刻,對管事太監道:“這人能帶走嗎?”他指着林默言。
管事遲疑道:“恐怕與慣例不合……”
言下之意還是隻能帶走兩個。
玄澈想想覺得不可能爲了林默言放棄錦飛或戎席,但若不幫默言又會傷了錦飛的心,日後君臣之間必有間隙。雖然玄澈暫時沒有什麼鴻圖霸業的想法,但也不希望看到禍起蕭牆之類的慘劇,人無遠慮,必有近憂,這樣的禍根埋不得。
想想,玄澈對管事道:“孟公公,本宮回去請示父皇,明日再來。若可,本宮希望明天來時看到的是一個完整的林默言,若不可,過了明日他自隨你處置。”
玄澈話音輕緩卻帶着不可違背的冷峻,孟公公頓覺空氣扎人,忙道:“一定一定。”
多要一個武奴其實不是什麼大事,並沒有明文規定皇子只能選取兩個武奴,只是慣例而已。很多事情就是人習慣了就懶得去更改了。玄澈無意多生事端,按照程序上報給玄沐羽,玄沐羽大筆一揮“太子位尊,特賜武奴三名”就完事了,卻不想此舉給人多大聯想。
自然,林默言就這麼到了玄澈身邊。
錦飛跪在玄澈面前起誓效忠,至於當事人林默言卻沒有什麼反應。而一直置身事外的戎席更是保持沉默。
玄澈問:“你們識字嗎?”
三人面面相覷,嚴錦飛和戎席說:“小人不識。”
林默言卻道:“在下曾在家中學過,基本都認得。”
玄澈點點頭,說:“以後錦飛和戎席跟着我學字,默言……你和我來一下。”說完,也不理會嚴戎二人何等驚訝,就將林默言領進了內室。
“我要你出宮給我辦點事。”玄澈拿出一面金色小牌交予林默言,“這牌子,一月可出宮三次。”說着他在書架上翻找起來。
林默言看看手中牌子,卻說:“默言不過剛剛跟在太子身邊。”
“無妨。”
林默言又說:“默言沒有承諾。”
玄澈這纔回看他一眼,輕聲道:“若有不妥,我自然會處理了你。”頓了頓,恢復了正常語氣,問,“還有問題嗎?”
林默言在面前跪下,沉聲道:“沒有,殿下。”
“起來吧。拿着,裡面有我要你做的事。”
玄澈手中不知什麼時候多了一個竹筒,放到林默言手中,又說:“有不懂現在問,明日出宮。”
“是。”
林默言擰開竹筒,裡面卷着幾張薄紙,展開看了看,雖然只是一個粗略的框架,但已經讓林默言看到了一個巨獸的骨架,他無法壓制住心中驚駭,訝然道:“殿下這是……”
“一個財源,一隻耳朵,一把武器。”
玄澈微笑着,光影之間,鬼魅非常。