歸朝太子歸朝那日,沸騰的百姓一路從內城延續到城外一里外,百官夾道迎接,皇帝更是親自出城迎接。皇帝下令當夜取消宵禁,舉城狂歡,爲一個新神話的誕生而慶祝。
歡騰屬於大淼的,屬於太子的,卻未必屬於玄澈。
玄澈淡然地看着一切,波瀾不驚。只有在玄沐羽親手將他抱下馬背,既苦又喜地說“你瘦了!”的一瞬間,心臟不期然地狂跳了起來。玄澈不喜歡與人過於親近,然而在這一刻他卻無法抗拒玄沐羽溫暖的擁抱。
太子午時歸朝,下午皇帝將其召入御書房聽其回報具體戰況,直至夜宴方出得門來。
玄澈是不知道自己講了一下午的戰況玄沐羽聽進去了多少,他只知道玄沐羽這樣緊緊地抱着他實在很熱,忍不住拉鬆一點衣領卻被玄沐羽摟得更緊,脣瓣輕滑過臉頰,鼻尖在脖子上輕輕的摩挲,弄得他麻癢難當,當傍晚從御書房裡出來時已經是一頭熱汗,雙頰都悶得緋紅。
玄澈第一次這麼懷念有空調的世界。
回到東宮就被玄浩掛上,這小傢伙樹懶一樣抱上來,弄得玄澈只能對站在兩步開外的玄泠微笑頷首表示問好。
玄澈拍拍玄浩的小腦袋,說:“快下來,晚宴快開始了,哥要沐浴更衣了。”
“不要不要我不要,四哥一走就是兩個月,你都不知道我有多想你!”
玄浩這麼說着但還是放開了手,卻跟着玄澈進了浴室。玄澈脫衣下水,露出光潔無瑕的後背,脊柱在象牙色的肌膚上畫出一條完美的曲線,霧氣凝結成細密的小水珠反射出夕陽金中帶紅的光澤,迷濛而緋糜。
玄浩忍不住嚥下一口口水。“四哥~”他粘粘地叫一聲,換來玄澈一個微笑,“四哥,我好想你!”
玄澈莞爾。
玄浩說:“四哥,我幫你按按!”說着他就把魔爪放在了玄澈肩膀上,一邊輕輕重重揉按起來,一邊問:“四哥,你有沒有想我?”
玄澈笑道:“有。”
“真的?”玄浩眼珠子骨碌碌地轉,露出甜甜的笑容,又說,“那四哥每天想浩幾次呢?”
“浩又想四哥幾次呢?”
玄浩雙手環抱着玄澈的脖子,整個人都趴到了玄澈背上,如果不是玄澈支撐着他就要落到水裡了。玄浩甜甜膩膩的嗓音靠在耳邊說:“浩無時不刻都在想哦!”
玄澈扶他起來在池邊坐好,笑道:“那浩豈不是都沒有心思放在讀書上了?”
玄浩小臉一垮,撅嘴嗔道:“四哥!”
玄澈輕輕地笑,從池子裡出來裹上一塊大羊毛布,戳戳玄浩鼓起的腮幫子,道:“哥若也像你這樣無時不刻地想人,那浩現在就見不到四哥了。”
玄浩大眼睛眨了眨,從地上跳起來,扯過準備好的亞麻布,說:“四哥的頭髮好漂亮,浩給你擦頭髮!”
玄浩小心地擦拭着溼發,似乎是在對待什麼珍寶。烏黑的長髮從羊毛布上輕輕滑過,像是最頂級的絲綢,柔順得讓人抓不住。玄浩突然說:“四哥這麼厲害,即使每時每刻都想着浩也能打退那幫野蠻人的!”
鏡子反射出玄浩無比認真的臉蛋,玄澈不禁笑了起來,霧氣朦朧間美得缺乏真實。
從浴室出來,玄泠還站在外面等。玄澈歉意一笑,帶着兩個人匆匆趕往太極西大殿。
今夜太子是主角,沒有人可以遮蓋他的光輝。兩個月結束戰爭,大敗敵軍十三萬,傷亡不足三千,完全摧毀南雄單勢力,讓西善再次陷入分裂,這樣的功績將太子完全推上神位。即使玄沃的目光再陰毒也只能埋沒在觥籌之中。
阿諛奉承的,真心祝賀的,將玄澈圍得水泄不通,讚美的話洶涌而來。若不是玄沐羽前來解圍,玄澈真要死於“看殺”了。
玄澈與玄沐羽避開衆人,往御花園走。
玄沐羽道:“澈兒,這次仗打得很漂亮。”
玄澈道:“全仗器物之利而已。”
玄沐羽看他一眼,道:“那些器物是你想出來的?”
“不是。”玄澈搖頭,“一本古書上記載的。”
玄沐羽停下腳步,看着玄澈:“山太傅給你的書?”
“不,藏書閣裡偶然看到的。開始還以爲是異想天開,不過這次看來……先人的智慧果然很了不起!”玄澈微微一笑,清淡悠遠。
玄沐羽也笑了,帶着某種舒緩。
“父皇,生日快樂。”玄澈突然說。
玄沐羽一愣,又聽玄澈滿懷歉意地說:“對不起,父皇,沒能遵守約定,還是錯過了父皇的生日……”
玄沐羽笑起來,捧着玄澈的臉蛋親了一口,道:“你就是我最好的禮物了!”
玄澈頓時紅了臉。
二人行到花園,玄浩和兩個小女孩在那兒說什麼。
“那當然,四哥是天下最漂亮最溫柔最最最好的哥哥!”
“哼!我大哥纔是天下最好的哥哥呢,太子殿下一定打不過我大哥!”
“會武功算什麼!我四哥動動腦子就能殺死敵軍十三萬才厲害呢!四哥最聰明瞭!”
“纔不是!雲姐姐才聰明!她能過目不忘,看過好多好書,她琴棋書畫樣樣精通!”
“鳶兒!”
玄澈走近了,就聽到玄浩與其中一個只有六七歲的小女孩爭吵什麼,而那年長的少女只有在最後才拉扯一下同伴的衣袖,輕聲細語,看起來很害羞。
玄浩不屑地哼氣,頭扭到一邊,剛好看到玄沐羽和玄澈走來,蹭蹭蹭跑過去,行禮道:“拜見父皇、太子哥哥!”
那兩個女孩也注意到了來人,先後行禮:“臣女雲昭(傅鳶)見過陛下、太子殿下。”
“都免禮吧。”玄沐羽沒什麼表情地說。他對玄澈以外的孩子都差不多模樣,像一個威嚴的君王。
玄浩偷瞄一眼父皇,隨即鑽到玄澈手邊,拉着哥哥的衣袖揚起水汪汪的大眼睛無聲地撒嬌。玄澈好笑地捏捏他的小鼻子,道:“說什麼呢,爭的面紅耳赤的。”
玄浩驕傲地說:“我再說四哥是天下最好的哥哥!”
那自稱傅鳶粉衣女孩一步衝上來,大聲道:“纔不是!我大哥纔是!”
玄澈笑笑不說話。玄沐羽在一邊突然問:“你大哥又是誰?”
傅鳶一點也不怕皇帝,大刺刺地說:“我哥哥是傅清川。”
玄沐羽想了想,說:“傅曙的孩子?”
傅鳶點頭:“是啊!陛下也認識大哥嗎?”
“有點印象。”玄沐羽看起來心情很不錯,居然和小女孩對話,“你大哥現在在哪裡?好像很久沒有聽傅曙提起他了。”
傅鳶瞪大眼睛,說:“大哥去青雲山跟着無雲道長學武啊!都走了快八年了呢!不過大哥明年就要回來了呢!”傅鳶高興地說。
玄沐羽應了一聲就不再說話。
傅鳶瞪着眼睛將玄澈上下打量了好幾遍,才呼呼氣說:“太子殿下果然很好看呢!難怪昭姐姐老說你呢!殿下這次打了勝仗回來昭姐姐更……哎呀,昭姐姐你幹嗎老扯我呀?”
雲昭早在一邊羞紅了臉,一個勁地拉扯傅鳶的衣角讓她別再說,誰知傅鳶的神經比她的辮子還粗,居然大大咧咧地就把什麼話都說出來了。
玄浩在一邊得意地揚起嘴角。玄澈看雲昭臉紅得跟番茄似的,頭都埋到領子裡了,就差沒當場挖個洞鑽下去,雖然知道這時代的人都早熟,十三四歲做媽的都不少,不過一個十一歲的小女孩在玄澈眼中實在只能歸到孩子那一類去。玄澈看她窘迫,便解圍道:“雲姑娘謬讚了。”
傅鳶叫起來:“纔沒有呢!我也聽說了呢,殿下製作的弓箭和那個什麼木箱都很厲害呢!不費一兵一卒就把那些蠻族打得屁滾尿流,太精彩了!”說這她還揮動着小拳頭,劍眉微挑,彷彿上戰場的就是她一般,還說,“以後我也要以殿下爲目標!”
玄澈大感興趣:“小妹妹要做巾幗英雄、女將軍嗎?”
“怎麼不可以!?我從小就跟着父親學武,我還看兵書,我也很厲害的!”傅鳶瞪大了眼睛瞅着玄澈,似乎只要對方說不可以她就要撲上來吃人一樣。
玄沐羽說:“小姑娘家就這麼兇,小心以後嫁不出去。”
傅鳶卻說:“那有什麼關係!如果嫁不出去……陛下,以後讓我和昭姐姐一起嫁給太子殿下好不好?”
玄沐羽奇道:“爲什麼要嫁給太子呢?”
傅鳶道:“因爲我和昭姐姐一起嫁給太子,那我就可以出去給太子打戰,而太子就可以天天和昭姐姐在家裡吃好吃的,然後每天彈琴做詩啊!多好對不對?!”
玄澈第一次聽到這樣奇怪的說法,幾乎是前世女子獨立意識和這裡夫綱制度的完美結合,看傅鳶年幼天真可說話一點也不含糊,還一臉認真,不由得輕笑出聲。
玄浩看到玄澈因爲傅鳶的話而心情愉悅,大感不快,跳出來喊道:“四哥纔不會天天和這女人彈琴做詩呢!”
傅鳶挑眉:“你說什麼?”
玄浩護住自家寶貝一樣抱住玄澈,嚷道:“四哥要天天和我在一起讀書練劍!纔不會陪你們呢!女孩家家到處嚷嚷着嫁人!丟人,丟人!”
傅鳶大怒,張牙舞爪地就撲上來:“你胡說!”
玄浩躲到玄澈後面扮鬼臉,玄澈身邊就是玄沐羽,傅鳶雖然年幼還不知分寸但起碼皇帝不能冒犯的概念還有,一時不敢衝上去,只能衝玄浩齜牙咧嘴。兩個小孩這邊鬧得歡,玄澈無奈地嘆一口氣,再看雲昭,卻發現後者眼眶紅紅的幾乎要哭出來了,這纔想起玄浩剛纔說的對傅鳶可能只是鬥氣的話,對這神經娟細的少女卻是致命的打擊。
玄澈看看玄沐羽,見他沒什麼表示,只得對雲昭說:“六弟不懂事,還請雲姑娘不要將他的話放在心上。”
雲昭連忙掩去淚光,說:“太子殿下請不要這麼說,雲昭、雲昭……”她支吾了兩聲,卻突然擡起頭,目光灼灼,堅定地說,“雲昭確實很仰慕太子殿下!從小就聽父親說太子殿下謙和有禮,也聽聞殿下五歲那年的作爲,當時只以爲是世人誤傳。但五年前那場夜宴,雲昭看着殿下談笑間震懾敵國,才知道天下間真有這樣的王子可能像傳說一樣不可思議!自那時起,雲昭就深深地愛慕着殿下,每日習詩書鼓琴瑟。雲昭不敢妄想能讓殿下鍾情於此,只希望如果有一天有一個機會擺在所有人的面前時,雲昭能以最完美的姿態出現在殿下眼中,哪怕殿下並不喜歡雲昭,雲昭到時也能心甘情願地退出這場追逐!”
雲昭的聲音不大,但抑揚頓挫之間每一分感情都表達得淋漓盡致卻又進退得宜,不失分毫。傅鳶和玄浩早已停止的鬨鬧。傅鳶呆呆地看着雲昭,不敢相信這是平日裡連大聲說話都會臉紅的雲姐姐。
玄澈看看玄沐羽,帶着微笑,溫和地說:“雲姑娘,我想你這段話最足以證明了你的優秀。”
雲昭驚喜地睜大了眼,雙頰飛上兩道紅霞,讓她在強韌之外更添嬌柔。
玄沐羽說:“澈兒意下如何?”
玄澈道:“如果一定要選,兒臣當然選擇雲姑娘這樣聰慧而有勇氣的女子。”
玄沐羽在片刻沉默之後,緩緩道:“那雲姑娘還要再等五年,澈兒成年之時再舉行立妃大典吧。”
玄澈微微一笑算是默認了,他這種人的婚姻很少能超脫於政治之外,既然如此,倒不如選擇一個自己欣賞的女子。
傅鳶興奮地大叫起來,雲昭再次變成熟番茄。玄浩卻咬住下脣,拳頭緊緊握住,連指甲刺進肉裡也不覺得痛。
傅鳶笑夠了叫夠了,又撲上來說:“陛下,陛下,那我呢?我也要嫁給太子!”
玄沐羽看向玄澈。玄澈笑笑,道:“你還是安心做你的女將軍吧。”
傅鳶眨眨眼,道:“不嫁給太子也可以做將軍嗎?”
玄澈笑道:“如果你真的能指揮千軍萬馬的話。”
傅鳶一點也不擔心自己的能力,大聲歡呼:“太好啦,可以不用嫁給太子嘍!”
玄澈只能看着玄沐羽苦笑,聽起來,嫁給自己似乎是件很讓傅鳶爲難的事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