走出王熙鳳小院,馮紫英也是燥意十足,誰特麼遇上這種事兒都得要坐臥不安心神不寧。
這坦誠相對在牀上折騰半天,眼見得都要生米煮成熟飯了,卻沒想到遇上迎春和探春她們來了,弄得自己只能羞刀入鞘,難受至極。
好在酒意慢慢褪去,馮紫英也知道有些瘋魔了,居然在這等時候就要放浪一回,真的要是被人給撞上,也不怕終生不舉?
搖了搖頭,馮紫英自我解嘲,以後這等事情還是得穩妥一些好,莫要再行這等刀口舔蜜之舉,稍不留意就是割傷自家。
剛走到角門上,準備出門回府,便遇見賈政從馬車上下來,看見馮紫英,大爲驚喜。
“鏗哥兒,這是去哪裡?”
“政世叔,小侄在寶玉院裡和寶玉、環哥兒兩兄弟以及蘭哥兒一起用了飯,正說回府裡去。”馮紫英不想和賈政打招呼,但是遇上了,卻又不能見禮。
“嗨,什麼時候回來的?”賈政親熱地和馮紫英說着話,“走,到叔父書房裡坐一坐。”
馮紫英很想拒絕,但是卻又說不出口,只能隨着賈政進屋。
在賈政書房裡,賈政也問了馮紫英在永平府的情形,馮紫英也耐着性子做了一番介紹,賈政聽得興致高昂,唏噓不已,這讓馮紫英也很驚訝。
他印象中,賈政對這些具體事務是不太感興趣的,他更喜好的就是那種按部就班,點卯應到,沒太多具體事務的清閒職位,像工部員外郎就很適合他,其他幾個員外郎都要承擔具體工作,唯獨他,大家都知道他的性子,也就讓他在工部混個生活。
但今日好像賈政卻有些不一樣。
“政世叔,地方上的事務繁瑣,須得要有耐心,小侄初去,也主要是慢慢摸着石頭過河,慢慢熟悉適應,不過都有這樣一個過程,小侄看世叔也有些興趣,莫非世叔也有意出京?”馮紫英不知道賈元春是怎麼和賈政說的,但賈政這麼就都沒動靜,也讓他十分疑惑。
“呃,不瞞賢侄,娘娘從宮中也帶信來,說愚叔如果有機會,不妨出京去試一試,一輩子都呆在京中,委實也有些厭倦了,若是能有機會,愚叔也是願意去試一試的。”
賈政還有些礙口識羞的樣子,似乎是對出京任官有些沒有信心,擔心自己哎外邊兒適應不了。
不過《紅樓夢》書中賈政好像是出京去江西當提學,也算是一個閒職,不知道今世賈政能去哪裡。
正琢磨間,卻見寶祥在賈政書房門外探頭探腦,馮紫英總算是找到了機會,立即問道:“這麼不懂規矩?我正和政世叔說話呢,什麼事兒?”
“宮裡來了公公到府裡,聽說是皇上要召見爺,請爺即刻進宮。”寶祥垂着眼瞼道。
“哦?”馮紫英吃了一驚。
自己回來,是內閣召見,他也大略知曉緣故,榆關開港,永平開礦和冶煉工坊,加上清軍涉及到兵部,又得罪了那麼多士紳,召集自己回來問個究竟也屬正常,但這應該還不至於讓皇上召見纔對。
據他所知皇上身體欠佳,早朝已經不斷延期和壓縮,現在十日未必能開一次早朝了,而午朝時間也很短,而在東書房見外臣更是罕見了。
賈政更是震驚。
馮紫英才回來,也說了是內閣召見了解情況,他還在自我安慰,可能是永平府地理位置較爲特殊,溝通遼東和關內的樞紐,加上又是齊永泰的得意門生,所以喊回來問一問,其他幾位閣老不過是順水推舟給齊永泰一個面子罷了。
可皇上召見就不一樣了,齊永泰還沒有那麼大的面子能指揮動皇上,看來這是皇上自己有意要見馮紫英。
這馮紫英何德何能能讓皇上三番五次召見?
賈政雖然在工部不問事務,但是對流傳在六部裡邊的各種八卦還是非常感興趣的,每天支棱着一雙耳朵,就能聽到無數消息。
馮紫英在當翰林院修撰時就兩度被皇上召見,這不是秘密,也一度引起了朝廷內許多中下級官員的熱議,即便是一些尚書侍郎們,估計內心都有些嫉妒,賈政也以爲應該是馮紫英的開海之略實在太符合皇上的胃口了,所以纔會兩度召見,細問詳略。
現在開海之略早已經成爲定局,而馮紫英也一度受“打壓”出京任職,大家都以爲馮紫英的仕途生涯應該回歸一個正常的軌道,比如在永平府同知任上幹滿三年,如果表現一般可能會平掉到某個大府擔任同知繼續歷練,如果表現優異就有了能晉升從四品,比如到某個省布政使司擔任參議。
若是其他人,基本上都是要第二任纔可能提拔,但是換了馮紫英,大概率會在三年一任任滿就獲得提拔,進入從四品官員序列。
不過賈政覺得,自己還是低估了馮紫英的影響力,昨天馮紫英才回京,今日內閣諸公問詢完,還沒等到第二日呢,皇上又要召見,這未免也太誇張了一些。
想一想那些外埠的四品知府們經年難得回一趟京,要想獲得皇上單獨接見而不能,大都只能集體覲見,足以證明馮紫英的得寵了。
“世伯,……”
“賢侄,你趕緊去,皇上召見,乃是天大的喜事,如何能耽擱,愚叔這邊,你隨時都能來,愚叔也特別高興你能多過來坐一坐,寶玉,蘭哥兒那邊,多去看一看,指點他們一番,哎,環哥兒現在去了書院,愚叔也算是放下了一塊石頭,你趙姨娘現在也都安分了許多,……”
賈政絮絮叨叨地說着自家的事兒,讓馮紫英感覺似乎賈政一下子就老了不少。
“總之,你能多來,幾個姐妹那裡,寶玉和蘭哥兒那裡,對了,前幾日你赦世伯也說起了琮哥兒現在也已經讀書了,若是你能去勉勵幾句,也是好的,……”
賈琮?馮紫英還有點兒印象,是賈赦的庶子,比賈蘭都還要小兩歲,現在恐怕還不到十歲吧?
看來這賈家還很的是把自己當成了大樹,他們成了藤蘿,可這賈家幾位姑娘似乎都和自己有緣無分的感覺一樣,糾纏不清,但是卻始終隔着一道鴻溝,難以逾越,或許可以在迎春或者探春這裡得一個突破?
在東華門外等候的內侍等到馮紫英,馮紫英自然免不了是一番道歉,一封金錁子免不了,小內侍也是眉花眼笑,喜滋滋地引着馮紫英入內。
“馮大人,皇上已經不經常在東書房召見外臣了,這半個月來您還是第一個呢。”
“哦,或許是天氣煩熱吧,這日頭,可真是讓人夠嗆。”從榮國府趕到東華門,雖然是乘車,這未時日頭真毒,馮紫英還是一身大汗淋漓。
小內侍見馮紫英無意多打探什麼,也有些詫異。
以往輪到自己帶外臣覲見時,這些臣子或多或少都要問一些事兒,周公公也交代只要他們問,都可以按照要求回答,如果他們不問,也可以拋出一些話題來引他們發問。
今日這位小馮修撰他是第一回帶進宮,見他出手大方,以爲對方會問什麼問題,但是沒想到對方口風如此之穩。
心裡有些詫異,也還有點兒不甘,小內侍又道:“是啊,天時太大,上回戶部鄭大人覲見,皇上也專門賞了飲子,賜座答話,……”
“伯孝公年長,皇上體恤,臣子們自然是感激不盡的。”馮紫英淡淡地道。
見馮紫英又是一句話就關了門,小內侍越發鬱悶,卻也不敢再深說,這一位位卑,但是卻在京中風頭很盛,皇上看樣子是極看重的。
馮紫英不知道這位小內侍是受何人指使而來,這等話語如果是無意間偶爾漏一句,他還能不在意,但這一而再再而三的漏風,顯然不是皇宮裡的規矩。
馮紫英不相信一封金錁子就能有這麼大效果,雖說皇宮裡沒有秘密,但是秘密卻不是這種方式就能探聽到的。
東書房。
永隆帝揉着太陽穴,越發感受到年齡不饒人,從前年開始,他就感覺到精力不濟,就幾乎戒絕了所有活動,除了清修和朝務外,其他事務他都不怎麼過問了,甚至連宮內事務也一併交給了許氏。
幾個兒子都已經成年,許氏便是想要做什麼也無能爲力,自己只要不給她染指朝綱的機會,她便永遠別想像太妃那樣發揮影響力。
局面很不好,這一點永隆帝很清楚,但他一直以爲自己能駕馭,但算來算去卻沒有算到自己的身體狀況下滑如此之快,以至於他自己都覺得有點兒措手不及的感覺。
那邊兒也似乎覺察到了一些什麼,活動越發頻繁起來,可恨父皇還視若無睹,讓永隆帝內心也是又恨又憂。
幾個兒子都太稚嫩了,也許自己還是該把他們早點兒放出去歷練,但是現在局勢越發微妙,永隆帝反而不敢輕易放手,一旦出了差錯,內憂外患爆發出來,那就是不可收拾之局。
想到這裡,永隆帝內心也是越發煩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