聽着急促的腳步聲想着門邊跑來,馮紫英忍不住皺起眉頭,寶祥這小子怎麼回事,怎麼讓他做點兒事情都這般不利索?
“爺,爺!”
馮紫英也學着賈政的做派,有了內外兩個書房。
內書房在內院,是用作政務機密,外人不得進,便是丫鬟中也只有雲裳一個人負責打掃整理,金釧兒也給自己定了規矩,非萬不得已不如;外書房則是閒時練字作畫所用,在外院,便是瑞祥寶祥也可以進入。
“怎麼了?”馮紫英皺起眉頭,放下手中毛病。
他剛寫完幾個字,“直如弦,死道邊;曲如鉤,反封侯。”,這幾個字很有些反諷味道,馮紫英也是突然想到,便信手寫來。
見馮紫英面色不豫,寶祥趕緊神神秘秘地查看了一下四周,並無閒雜人等,這才小聲道:“爺,馬巷衚衕的宅子早就清理好了,今日本來小的去請尤大娘和二位姑娘過去看看,如果方便的話,便可以搬過去了,可是沒想到那尤大娘和那房東鬧騰起來,才住了幾日,尤大娘想要那房東退五個月的房租,那房東卻是個無賴,不肯,反倒是在那裡尋釁,險些就要驚擾到二位姑娘,……”
馮紫英又好氣又好笑,這廝是真的以爲自己要金屋藏嬌養外室了不成?
這般神神秘秘的作態不說,還說些什麼驚擾到尤二尤三,那尤三是尋常人能驚擾到的麼?
“那現在如何了?”馮紫英也有些無奈,這等事情也需要自己親自去處理?自己手裡邊都是些何等大事兒。
可像尤家的事情交給府裡邊其他人去處理還真不合適,自己母親知曉了,保不準就會想歪了,連帶着屋裡幾個丫鬟估計都能有些別樣想法。
看樣子這府裡邊自己還是欠缺一些能替自己辦事兒而且還能辦成事兒的角色,像萬喜馮壽這些都是自己父母的老人,雖說對自己也很尊重,但是要說現在自己要讓他們瞞着父親母親替自己辦事兒,小事兒還行,如果是大事情,那也太爲難他們了。
像那宅子自己要來萬喜都問了一番,後來還是自己有些不耐煩了,萬喜才作罷。
反倒是自己母親對自己很信任,五百兩銀子說給就給了,換了姨娘,沒準兒還要多問幾句呢。
“那房東被尤三姑娘用劍一指,嚇得屁股尿流,忙不迭去叫人去了,看樣子那廝也是一個不安分的,在小時雍坊那邊有些門道,小的怕出事兒,所以就先回來稟報給爺了。”
寶祥畢竟年齡還小,也沒見過多少世面,見到尤三姐亮劍,而對方更是揚言要找人來,所以嚇壞了,趕緊回來稟報了。
馮紫英還真沒想到會遇上這種事情,尤家一家三口都是外地人,尤三姐再是本事,這可是京師城,如果擅自動劍殺人,那也是麻煩事,想想薛蟠在金陵城裡惹的麻煩,就知道在京師城出這種事情有多麼難處理了。
“走吧。”馮紫英想了想,“去把瑞祥也叫上。”
一行人趕到那承恩寺衚衕是卻見得那巷子裡邊人聲鼎沸,馮紫英也覺得頭疼,果真還是鬧騰起來了。
“呵呵,小娘子,我知道你本事,是個練家子,可是我這有兄弟二三十人,有本事你就把他們都給宰了,嗯,最好連我一塊兒都宰了,那我倪二就認栽了,讓我兄弟把我們屍體擡起來就走,保證不落半句多餘的話,如何?”
那粗獷雄渾的聲音還真的有點兒曠世高手的味道,“不過,若是你不敢下這個手,那恐怕就要對不起了,這房租銀子麼,不退,另外,你還得要給咱們這兄弟一幫人的跌打銀子和辛苦費,嗯,咱們要得不多,五十兩怎麼樣?”
“殺千刀的,你們這是活生生搶人啊,這京師城裡怎麼會是這樣啊,我們要去告官,去那順天府……”尤老孃哭天喊地的聲音響了起來。
“老虔婆,讓爺來告訴你,要告官你去不了順天府,順天府的爺也是你們這幫不知道哪個旮旯鑽出來的能見的,要去你只能去宛平縣衙,要不要爺陪着你們去?就在內較場北邊兒,走興化寺衚衕拐個彎兒就到,要不走皇城北大街也行,一直沿着城牆根兒走就能到,怎麼樣?爺替你們說得夠清楚了吧?”
那聲音也是格外放肆,“一羣鄉巴佬,到了京師城還這麼橫?沒銀子就趁早滾回鄉下去,京師城時你們能來的麼?拿柄破劍嚇唬誰呢,告訴你,爺啥都沒有,就是有人有命,有本事就一劍一劍把所有人的頭都給砍下來,然後當個刑部的通緝犯亡命天涯,沒這個膽兒,就給銀子!一文錢都不能少!”
馮紫英聽得這聲音有些耳熟,正在琢磨這是誰來着,旁邊瑞祥已經悄然附耳過來,“爺,是二條衚衕的倪二爺。”
醉金剛倪二,倪永孝?
馮紫英恍然大悟,難怪聽得耳熟,前幾日裡他在大觀樓見賈芸之後出門,正巧遇到了倪二來找賈芸,被賈芸引薦給了自己,順帶和他說了幾句話,這廝又是打躬又是作揖,就差點兒跪下了,讓他不必客氣,這廝臉都快要笑出褶子來了。
還沒有等馮紫英反應過來,那倪二又開始發飆了,“怎麼地,還愣着幹啥,去,把頭伸給這位小娘子,給胸膛亮給這位小娘子,讓她要動手趕緊,腦袋砍掉碗大個疤,十八年後咱們又能是一條好漢,她若不敢動手,那就跟着她去,今兒個咱們算是找到奶奶了,牛三,跪着,喊奶奶,讓她給你這孫子拿銀子,……”
馮紫英轉過拐角處一看,那帶着帷帽的尤三姐一柄劍壓在一個無賴頸項上,那無賴卻是憊懶無比,根本不懼,顯然是料定尤三姐不敢動手殺人,另外一個無賴則是倚在門邊兒上,亮出長滿黑乎乎胸毛的胸膛,拍着胸脯吆喝着,“來,朝這裡來,別光說不練啊,二爺,這一位小娘子還對咱憐香惜玉呢,不肯動手,咋辦?”
門洞裡的尤老孃和帶着帷帽的尤二姐都被嚇得瑟瑟發動,顯然沒有料到這京師城裡的剌虎光棍是如此厲害。
這混賴敲詐起人來,可真的是一套接一套,現在不但五個月的銀子拿不回來,順帶還得要敲詐五十兩銀子,那疼得尤老孃心肝都要裂了。
尤三姐雖然說武技高強,但是遇上這種無賴,卻毫無經驗,開始以爲亮劍三五兩下就把對方打倒就能嚇退對方,哪知道這幫地頭蛇是如此難纏。
眼見得兩個大男人一步一步涎着臉笑着進逼,她也是退無可退,再退就要退入門洞裡去了,而要動劍傷人,尤三姐又不知道會惹來多少麻煩。
“呵呵,小娘子看來真的動了春心啊,不知道是看上了我這兩位兄弟哪一位,捨不得下手了?你不下手,我的兄弟們可就要進門來了,大家熱鬧熱鬧如何?……”倪二張狂的拍着手笑着道。
“好啊,那能不能帶我一個呢,倪二爺?”
馮紫英的聲音恰到好處的響起,俊逸挺拔的身形也出現在人堆後。
“誰特麼……”話音未落,倪二扭過來的頭一眼就見到了馮紫英,駭然之下,趕緊給自己一個大嘴巴子,一把掀開自己身後的一幫兄弟,連滾帶爬的跑了過來,滿臉堆笑的打躬作揖,“馮大爺,真的是您?您怎麼會在這旮旯裡,……”
“哼,那還不是你讓我來的,我敢不來?”
馮紫英知道這倪二算是西城這邊一霸,小時雍坊,安富坊,咸宜坊,阜財坊這一圈兒都有些勢力,當然這個勢力是指那些見不得光的地下勢力,賭場看場子順帶放高利貸,一些流鶯歌伎也都託庇在他手下,做些皮肉生計,和賈芸原來是鄰居,後來發跡了就搬到二條衚衕去了。
“爺,您這麼說可不是折煞小人麼?”倪二忙不迭的只顧作揖,但迅即反應過來,小心翼翼地試探着問道:“爺,莫不是租關老四這破宅子的這位小娘子是您的朋友?”
他覺得也不可能啊,馮大爺是何許人,他的熟人朋友怎麼可能住在這等旮旯裡?
“她是我朋友,怎麼,這住了幾天給一個月房租還不行,五個月的房租不退,這天下沒這理吧?”馮紫英也懶得多說,當然他也不願意和這廝多在這裡說太多,就看這廝有沒有眼力勁兒了。
“對,天下哪有這樣的理?關老四,你他孃的還不趕緊把這位小娘子的銀子給退了,三十兩一文錢都不準少!”倪二如夢初醒,猛地跳了起來,一下子就衝出去揪住那還沒有反應過來的一個漢子,劈手就是兩個耳光,“趕緊!居然敢敲詐起馮大爺的朋友來了,活得不耐煩了?”
“倪二,不用,住了幾天算一個月吧,剩下二十五兩銀子退了就行。”馮紫英淡淡地道:“我朋友也不是不講道理的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