對面一羣女人們都看着賈璉走在前面,而馮紫英一邊拍着寶玉肩膀,一邊循循善誘的在說着什麼,而寶玉則是滿臉誠摯的連連點頭,這般情形讓一干人都很有點兒兄友弟恭的既視感。
賈母和王夫人也看到了這一幕,心情也好了不少,或許這寶玉多跟着這馮家大郎一起,耳濡目染之下,未必就不能讀出書來。
目光從一羣鶯鶯燕燕臉上掠過,馮紫英還是敏銳的觀察到了似乎要比上一次多了幾個。
不過他現在也沒有那麼其他心思,大大方方上前一禮,“見過老太君、兩位嬸嬸、各位嫂子、妹妹……”
“是三位嬸嬸。”王熙鳳此時已經完全恢復了昔日容光煥發的模樣,全無先前紅着眼圈滿臉委屈的形色,“大郎怕是還沒見過吧,這位是薛家嬸嬸,你應該知曉纔對,在臨清你救過的薛二爺的嫂嫂,……”
“哦?”馮紫英也只能做出一副訝然模樣,然後見禮,“原來是薛家嬸嬸,去年薛家二叔來京時,我和薛家二叔還曾提及過嬸嬸一家,未曾想到嬸嬸一家已經來京了,這一年小侄一直在讀書,所以少有來府裡,……”
薛姨媽也是第一次見到馮紫英。
這個十四歲的少年郎論個頭已經趕上了賈璉,甚至比自己那個兒子還要高一點兒,劍眉高鼻,嘴角微挑,略顯瘦削的臉頰上很有些氣勢,這一點上有點兒和自己的兄長相似,與旁邊的寶玉渾圓豐潤充滿親和力的臉盤子截然不同。
“……,還未曾感謝馮家哥兒對二叔的救命之恩,……,今日一見,果真是大好兒郎,……”薛姨媽也款款起身,她旁邊的一個女孩子也一樣起身,讓馮紫英注意到了對方:“這是你妹妹寶釵,……”
下意識的瞥了一眼遙遙相對的林丫頭,果然,林丫頭眉頭已經蹙起,小嘴也微微噘起。
至少現在林丫頭的樣貌還是沒法和這位寶姑娘相比的,但這大半年沒見了,林丫頭的模樣還是長開了不少,比起白雲觀時,變化也不小,尤其是一雙妙瞳更是有些幽邃如秋水一般的靈動。
而這位寶姑娘給馮紫英的第一印象就是白,但不是那種不健康的蒼白,而是一種如玉瓷般泛着某種魔性魅力光澤的白,加上那鵝黃的披風和內裡丹紅的繡襖,讓整個那一團色彩都變得生動起來。
嘴角微微翹起,似乎是自帶幾分溫潤的笑意,望過來的目光總能讓人感受到她的一番關心好意,也不知道自己這是不是自行腦補?
“見過薛家妹妹。”第一次見面,馮紫英還是要講禮數的。
聽得馮紫英喊“薛家妹妹”,林丫頭心中一甜,這多一個“家”字,意義就自然不同,心情頓時就好了不少。
“見過馮大哥。”薛寶釵也是盈盈一福。
一番見禮完畢,這話題才重新回到賈母那裡,“鏗哥兒,你這一年書可是讀得好,讓你多來府裡走動走動,也順帶指點寶玉讀讀書,……”
“回老太君,這一年書院裡管得嚴,基本上沒有回來過,您也知道還有幾個月就秋闈大比了,書院裡邊大家都全副身心投入學習,誰都沒有例外,……”
對於老太君馮紫英還是很尊重的,不過這位賈府老太君小事精明,但是大事卻難免糊塗,這賈府慢慢沒落很難說和她沒有關係。
既然馮紫英來了,老太君和王夫人都免不了要問一些書院裡的事情,馮紫英也一一作了解答。
當然也免不了要說一些書院軼事,以滿足一下這幫沒有機會進入書院的婦人們。
這一晃就是半個時辰眼見得就是用飯時間,那邊賈珍、賈蓉也已經過來,便邀約着賈璉、賈寶玉幾個男子一併到逗蜂軒去用餐,這邊就留給了這羣婦道人家。
這賈珍、賈蓉父子對上了賈璉、賈寶玉兩兄弟,東府對西府,本來就有這樁營生上的齟齬,那就免不了要斗酒。
寶玉自然是沒有人敢灌他酒的,而馮紫英也因爲身份原因,賈珍賈蓉都已經從衛若蘭、韓奇那邊知曉了這馮紫英身份已非往日可比,二人也指望着日後能與這馮紫英結交一番,搞些營生,這酒也就由着馮紫英自家,不過是勸得殷勤一些罷了,所以重心都放在了賈璉身上。
這一頓酒下來,馮紫英沒喝多少,但也感到倦意濃重,倒是那賈璉還沒有來得及下桌子,便已經被灌趴下了,大吐特吐不說,拉着賈珍賈蓉便開始發瘋,翻些陳年老賬,弄得賈珍賈蓉也是尷尬無比,眼見得賈璉連路都走不得了,不得不趕緊讓人去叫賈璉屋裡的旺兒、昭兒幾個來將其扶回家中。
賈寶玉也喝了幾杯,不敢多喝,但也昏昏欲睡,見馮紫英酒意上涌,知道馮紫英酒量不佳,喝了之後便要睡覺,便仗着自己年幼人熟,便趁着別人都去招呼那賈璉時,自顧自的與馮紫英相互扶持順着那箭道往下走,尋着上房便直接進去,想要找個房間睡覺。
馮紫英也是越發覺得自己現在酒量不行,沒喝幾杯酒也就睏意上涌,他對這寧國府也不熟悉,只能跟着賈寶玉而行。
卻見這院落幽雅僻靜,一股細細甜香味道撲鼻而來,此時馮紫英也睏倦極了,醉眼朦朧間見那寶玉似乎還在和兩個丫鬟交涉說着什麼,他便不管不顧推門而入。
只見那壁上掛着那前明唐伯虎的《海棠春睡圖》,前宋學士秦觀秦太虛的一對聯:“嫩寒鎖夢因春冷,芳氣籠人是酒香。”
再一看,寶鏡金盤,貴榻珠帳,一牀丹紅紗衾堆砌得整整齊齊,當是一女子的繡房纔是。
但此時馮紫英也顧不得許多了,既然是寶玉帶自己來的,怕是哪個丫鬟繡房這般,那他也只有唐突了,徑直上牀,蹬掉靴子便和衣而臥。
待到寶玉和那丫鬟說清楚時,卻早不見了馮紫英的身影,再一看,那繡房門早開,馮大哥早已經登堂入室酣然而眠了。
兩個丫鬟嚇得臉色煞白,連連說這可是蓉大奶奶的臥室,便是蓉哥兒都不能進的,如何能讓一個陌生男人進去了?
賈寶玉有些尷尬,雖然不解爲何連蓉哥兒都不能進,但是也知道這有些失禮了,只是馮大哥已經呼呼大睡,這個時候木已成舟,便也只有由得他了,只能安慰兩個丫鬟,表示一切後果他來承擔,定不會讓兩位小姐姐爲難。
此時賈寶玉也是困極了,便也尋了旁邊的上房推門而入,只見一副《燃藜圖》,心中便有些不爽,再一看卻是一副對聯,“世事洞察皆學問,人情練達即文章”。
他忽然覺得有些耳熟,好像馮大哥就曾經和他說起過這兩句話,心裡卻是有些膈應,但是此時也顧不得許多了,便徑直上牀睡下。
當丫鬟們忙不迭的告知秦氏那寶二爺和馮大爺誤入自家小院中睡下時,秦氏也是臉色陰晴不定。
尤其是趕回院中看到馮紫英在自己繡榻上呼呼大睡,更是內心惱怒不已,只是這等情況下她卻也不可能強行將那馮家大郎拉起來,只能含羞忍怒暫時離開。
馮紫英完全不清楚這一切,他只是在睡之前好像覺得這一幕似乎在哪裡見到過,好像就是在《紅樓夢》書中,但是具體什麼情節時間也想不起來,那昏昏睡意涌上來,也就酣然入眠。
這一覺睡下去便是美夢連連。
卻見一處宮門,上寫橫書“孽海情天”,馮紫英有些懵,這好像有點兒《紅樓夢》中的味道了,但也不在意,推門而入,卻見那一處配殿寫着“薄命司”幾個字,一眼望過去,卻還有許多類似的偏殿。
馮紫英推開殿門,卻見一排櫥櫃,隨手拿起一冊卻寫的是“金陵十二釵正冊”,馮紫英便知道自己這怕是真的在做夢了,也罷,趁着這酒意好生夢一回,也不枉來此一遭。
隨手翻開,便是一首歌詞:“二十年來辯是非,榴花開處照宮闈;三春爭及初春景,虎兕相逢大夢歸。”
再說馮紫英對《紅樓夢》中詩詞沒多少記憶,但是這一首他卻是知曉的,心中冷笑。
再往後一番,卻是一個宮裝美人畫像,雲繚霧繞,有些看不清,再定睛一看,卻是冷麪秋霜,一眨眼卻是美眸含情,栩栩如生,背後背景也是一堵牆,牆上掛着一張公,弓上掛着一香櫞,再一看,陡然間那幅畫中人卻動了起來,朱脣輕啓:“大郎,救我!”
這一變故駭得馮紫英趕緊一合書頁,那女子哀怨求救的模樣卻如同銘刻在自家心中,讓馮紫英心中砰砰猛跳不已。
稍許鎮靜了一下情緒之後,馮紫英這才又隨手翻開另一頁,卻是一艘船上一個宮裝女子,美目流盼,依然如先前一般陡然動了起來,“馮大哥!”,再一看卻和前面那宮裝女子模樣不同,卻有些面熟,一順歌詞伴隨着汩汩流動的江水躍然而出:“才自精明志自高,生於末世運偏消。清明涕送江邊望,千里東風一夢遙。”
這個時候馮紫英再是酒醉頭昏也已經明白這是那所謂的“紅樓十二金釵人物”了,難道這就是日有所思夜有所夢?
再往前一翻,果然是那枯木,玉帶,雪,金簪,“玉帶林中掛,金簪雪中埋。”
看見這一幅預示林丫頭和薛寶釵的畫,馮紫英頓時就有些惱了,既然有自己穿越而來,何曾會讓這等所謂宿命發生?爺本身就是逆天改命而來,這等事情更是不在話下!
順手在看看後邊的副冊和又副冊,盡皆是前世中自己所看的那些個歌詞評語,馮紫英心中更是不屑,舉手便將這幾冊撕得粉碎。
正撕得痛快,卻見門外突然闖入一仙子模樣的女子見馮紫英這般,勃然大怒,“孽障膽敢如此?!”
馮紫英更是不管不顧,徑自上前猛地一拳將其擊倒,然後扭住對方衣衫舉起,猛地向門外一擲,那人便消失無蹤。
眼見得那幾冊簿冊被自己撕得粉碎,紙花紛紛揚揚落下來,卻聽得有人大喊一聲:“痛死我了!”,一下子將馮紫英驚醒過來,卻見自己睡在繡榻上,香氣撲鼻,再一回憶,那聲音卻像是寶玉的痛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