打發走了閻鳴祥,賈雨村卻陷入了沉思。
湯賓尹、顧天峻、朱國禎以及甄應嘉幾個人輪番來自己這裡遊說自己加入他們的陣營,雖然言辭間都很含蓄委婉,但是以賈雨村在政壇仕途上浸淫了這麼多年的老道,尤其是自己在金陵府這幾年的顛簸,已經讓他有了相當經驗了。
只要自己應允了,他相信對方肯定會有跟進的條款接踵而至,總歸一步一步要讓你陷入他們彀中,讓你無法自拔,最終成爲他們中的一員。
要成爲他們中的一員不是不可以,但你得拿出讓自己信服的東西來啊,你得拿出你有成就王霸之業的底蘊來啊。
至少到現在賈雨村還沒有看出義忠親王的優勢有多麼明顯,宣府軍和登萊軍相較於九邊其他幾鎮仍然孱弱得太多,江南固然是北地的錢糧所在,但你要控制得住江南纔是,當九邊大軍真的打過來,這些江南士紳商賈還會一如既往的堅持麼?
賈雨村很懷疑。
他自己就是江南士人,周圍的同年同僚也多是江南士紳出身,深知這些人的心性,真正刀斧加頸,還有幾個能頭鐵脖硬?
在賈雨村看來,只要皇上還在,那義忠親王要想翻轉,希望渺茫,就算是太上皇支持也沒有多大用處。
至於說割據江南,隔江而治,那更不現實,朝廷決不會允許這種局面存在,要想以江南湖廣錢糧來要挾,只會更增加北地徹底打過來的決心和涌起,沒有江南和湖廣,他們就是無源之水無本之木,沒有人會容忍這種局面。
當然,也不是說毫無機會。
如果義忠親王踞江南而治,能夠頂得住朝廷的進攻,或者說成功延阻了朝廷大軍南下,只需要拖上幾個月,倒是有可能讓北地崩潰。
加上義忠親王也是太上皇的兒子,還曾經是二十年的太子,那麼復位登基也並非毫無可能,但這就要看京中局面博弈結果了,要看看朝中羣臣和九邊軍隊對雙方的支持力度。
就目前來說,皇上絕對牢牢佔據着主動優勢,看不出義忠親王有什麼翻盤的可能性。
馮紫英在信中也隱約提及了這一點,不過相當隱晦含蓄,不過賈雨村是明白其中含義的,馮紫英並不看好義忠親王,這和賈雨村的態度相同。
當然賈雨村也清楚馮紫英只能站在朝廷一方,以當下義忠親王對江南的親善態度,真要義忠親王坐上皇位,北地士人現在勢必受到打壓,江南士人地位肯定會一家獨大,到那時候馮紫英蒸蒸日上的勢頭勢必會被打斷,新朝也不可能給馮紫英比現在還好的機會。
這是站在各自立場上的態度,但賈雨村作爲江南士人卻還是認同馮紫英的一些觀點,那就是江南缺乏足夠的武力來保衛他們想要的東西,解決不了這個問題,那麼江南就是泥足巨人,可能一擊而潰。
但北地何嘗不是如此呢?沒有江南湖廣的錢糧支持,九邊大軍一樣可能一夜崩潰,這就要看各自的堅持結果了。
也只有等一等再說了,賈雨村內心嘆了一口氣。
王子騰待自己不薄,也來信說是要給自己指一條明路,論理自己的確該跟着他,但是這是明路麼?萬一是絕路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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九月的鐵網山秋高氣爽,豔陽高照,天際線下一片蒼黃,數十騎沿着枯黃的草甸邊緣疾馳而過,驚起林間草中雉雞野兔三五隻,弓弦爭鳴,火銃怒放,更換來騎士們的連聲喝彩。
策馬緩緩前行,永隆帝滿意地看着旗手衛的這幫小子們在自己面前顯擺,捋須而笑。
作爲自己上三親軍之一,旗手衛是牢牢掌握在永隆帝自己手中的。
哪怕是京營人事動盪,自己可以讓錢國忠和老十爭執不休,但旗手衛、勇士營、四衛營這三支親軍力量的首領卻只能是自己絕對信任之人來擔任。
緊跟在永隆帝身邊的旗手衛指揮使苗壯是個面頰枯瘦的漢子,眉峰如鷲,目光如刀,腰間左邊懸掛着的是一支斜馬長刀,右邊斜跨的短手銃被他右手不斷摩挲着,似乎有點兒愛不釋手的感覺。
這是產自遵化兵工坊的最新產品,也是兵部和“京畿冶鐵製鐵軍工聯合體”合作之後的第一批產品,最經典的自生短銃。
原來是簧輪打火,改成了燧發擊發,極大的減少了零部件和故障率,而且製作水準也大有提高,但是對工匠水準要求更高。
從永平轉移到遵化的數量工匠共有十七人,其中九人來自廣東佛山,另外四人是莊立民從西夷招募高價招募而來的紅毛番工匠,另外三人就是“京畿冶鐵製鐵軍工聯合體”自行培養出來的匠人,在馮紫英的評價中,“京畿冶鐵製鐵軍工聯合體”培養出來的這批匠人才是這麼幾年來自己最大的成就。
當然這批自行培養出來的匠人,其實原來就已經是各地制鐵作坊中熟手精選出來的佼佼者,再經過來自西夷匠人和佛山師傅的精心培養後,逐漸脫穎而出。
首批評級匠人七人,與來自西夷的評級匠人十二人,佛山的評級匠人十八人,共計三十七人被“京畿冶鐵製鐵軍工聯合體”評爲首批一級匠人,另外還有四十六人被評爲預備級匠人,等待一年後的重新考覈過關,方能晉升爲一級正式匠人。
這些一級匠人和預備匠人之下,就是無數工徒和學徒了,其中遵化和永平遷安、灤州幾個基地通過培訓並經過一番實習可以正式上工的工徒已經超過了二千人,而還處於學習和實習階段的學徒更是多達六千多人。
六千多人中絕大部分都能通過實習考察和考試,成爲正式工徒,而工徒要經過多番輪訓和考試成爲預備匠人那就不是一件簡單事情了。
按照王紹全的說法,不說百裡挑一,但是十里挑一是做不到的,平均下來,每年每三十個工徒中能有一人成功晉級預備匠人就算是非常不錯了,而其餘人就只能繼續在工徒中磨鍊。
當然隨着日後工藝提升,數量增大,每年一考會逐漸變成半年一考甚至一季一考,但是那都是後話了。
這些三十七名一級匠人中有十七名被轉移到了遵化,這幾乎佔到了整個一級匠人中的一半,足見“京畿冶鐵製鐵軍工聯合體”對遵化這個根據地的重視。
遵化鐵礦經過百年的開採,條件更成熟,一旦採取流水作業式的開採,效果大幅度提升,而且遵化周圍已經形成了一個較爲完備的冶鐵、制鐵和各種加工的後勤保障體系,人口數量更是遠遠超過遷安或者灤州那邊,只是技術工藝相對落後。
而在解決了鍊鋼工藝問題後,這一系列生產力都能夠得到極大帶動,可以說比在遷安、灤州等地新建礦山、冶鐵工坊條件好太多,所以不需要馮紫英多說,山陝商人們和莊立民都主動將“京畿冶鐵製鐵軍工聯合體”的總部從永平遷到了遵化。
當然永平那邊仍然是極爲重要的生產基地,因爲那邊生產的貨物主要是要供薊遼二鎮和通過榆關港外運,而遵化這邊的產品主要就要供應京畿所用以及京營和上三親軍所用了。
十七柄第一批自生短銃便被“京畿冶鐵製鐵軍工聯合體”作爲禮物贈送給了兵部要員和京營、上三親軍的主帥們,而作爲旗手衛指揮使的苗壯理所當然的就分到了一支。
這十七支自生短銃均爲各個一級匠人手工製作,但是一些核心零部件已經開始採取流水通用式模塊製作,但這種方式現在運作還很不順暢,只能說還是低水準的運行。
但馮紫英相信隨着時間推移,“京畿冶鐵製鐵軍工聯合體”的運行會漸入佳境,越往後,這個聯合體的生產能力將會釋放出巨大的威力,進而成爲整個北地一支無法忽視的變革力量。
因爲他不但親手參與了整個“京畿冶鐵製鐵軍工聯合體”的工藝流程的製作,而且還專門就整個聯合體的生產運行規則作了一些他認爲基本具備近現代化的訂立,這將讓整個聯合體初步具備近現代工業化的特徵,最起碼也算是指明瞭方向。
苗壯忍不住把這支自生短銃從槍套中掣了出來,仔細把玩着。
自打有了這個自生短銃,他覺得自己甚至對平素從不離身的短弩都失去了興趣。
他不擅長弓箭,而且作爲上三親軍首領,平時背弓負箭也不雅觀,短弩倒是很合適,但是一來仍然有那麼大,藏於囊中不太方便,而且還需要上弦,緊急情況下仍然麻煩耗時。
自生短銃徹底解決了這個問題。
雖然原來自己也有過自生短銃,但是他試過,故障率太高,而且威力也不夠,加上用過幾回就容易損壞,所以讓他很不爽。
但現在這支自生短銃效果就不一樣,各方面都很滿意,而且關鍵是如那幫山陝商人所說,隨時可以替換,甚至下一批還能爲自己提供二支輪番使用。
這就太好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