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步入正題二人的溝通交流迅速融洽起來,這種風格馮紫英和房可壯都很喜歡。
馮紫英是單純的覺得和什麼人說什麼話,做事兒投契就行,房可壯則是覺得對方並非浪得虛名,而是真有兩把刷子。
“這個案子我到任之後也認真研讀過,要說簡單也簡單,雖然目前無法斷言誰是兇手,但是可以先行排除一些,蘇家幾兄弟中,有兩個已經被排除,有證人,而且不止一個。”
房可壯一點也不壯,身材單薄,但是做事說話卻既有風範,“剩下那個蘇老四,可以由我們通州這邊來查清楚行蹤,我就不信他從賭場裡出來在柴垛邊兒上睡覺,就會沒人看見?那大發賭場周圍是左近聞名的私窠子所在,私娼不下百餘人,而蘇老四也是這邊兒的聞人,都認識,……”
房可壯雷厲風行,說做就做,立即就招來了三班捕快們和刑房的吏員,交代下去,這些人都是當地地頭蛇,那樁事兒當時也在本地吵得沸沸揚揚,記憶猶新,這種事情本來早就該做落實的,結果是州府不睦,兩邊推諉扯皮,才落下來。
“看來陽初兄與小弟的觀點基本一致,不知道大人對鄭氏這一出又怎麼來處置?”
一番接觸之後,二人漸漸熟絡起來,加上午間又吃了一頓酒,小酌了幾杯,本來又都是山東老鄉,北地士人,即便房可壯原來對馮紫英有些看法,但在馮紫英的可以結交之下,也迅速消融,變得密切起來。
“紫英,你少來給我上套子,鄭氏背後牽扯着誰你不知道?”房可壯斜睨了一眼馮紫英,“連府尹大人都不願意去招惹的,你難道就希望看到房某去觸黴頭?”
“不至於吧,就算是鄭氏牽扯着鄭貴妃,小弟在想,鄭貴妃只怕也不願意這等事情繼續這般發酵下去吧?總歸有一日傳到宮中,或者爲某位皇室宗親所知,最後進了皇上耳中,那纔是吃不了兜着走呢。”
馮紫英笑吟吟地道。
“你說的不無道理,但是女人的心思誰說得清楚?一旦蠻不講理起來,那可就真的麻煩了,房某可剛到通州,不想招惹這樣的麻煩事兒。”房可壯連連搖頭。
“陽初兄,這可不是你的風格,你纔來就能杖斃二人,豈是怕事之人?”馮紫英繼續戴高帽。
“行了,那是兩回事兒,能比麼?別給說這些,紫英,這該是你們順天府衙的事兒,你是京師有名的小馮修撰,我相信你有門道能打通,就別難爲爲兄了。”房可壯把身體靠在官帽椅裡,端起茶盅抿了一口,“其他事兒都好說,這樁事兒該你出面了。”
見房可壯不爲所動,馮紫英也笑了起來,“這案子中涉及到那名碼頭力夫,說鄭氏和外邊客商有染,這個情況我覺得很重要,須得要查清,這件事情陽初兄總該是責無旁貸吧?”
“紫英,你這的打算去碰這個?”房可壯看了一眼馮紫英,意味深長地道:“這可是觸人陰私,很招人忌諱的。你我其實都清楚,鄭氏就算是和外人有姦情,但要說殺蘇大強,可能性並不大,……”
“陽初兄,這我知道,但是這種可能性如果不排除,我始終不能心安,總不能因爲這點兒原因,就不查了吧?萬一呢?豈不是就漏過了一個可能?”馮紫英搖頭,“我沒有這樣的習慣。”
房可壯心裡暗自爲馮紫英的堅持點贊,作爲一府官員理應有這樣的堅持和擔當,涉及到人命關天,豈能隨意放過?他先前不過是一種試探,看一看這位聲名大噪的同鄉士人是否名副其實,現在看來,卻非浪得虛名。
“那你打算如何做?”房可壯問道。
“嗯,總歸有辦法。”馮紫英看出了房可壯的擔心,“放心吧,陽初兄,我可是剛出道的雛兒,利害得失我還是明曉的,總要找到一條能讓大家都接受的路子。”
“你這樣想做好,我可不願意見到爲這樁事兒鬧得滿城風雨樹敵無數,那豈不是要讓齊閣老他們很失望?”房可壯提醒道。
都是北地士人,榮辱與共,便是沒有交情,但這種關係到大局的事情上,都還是知道分寸輕重的。
“陽初兄,你也別推,也還是由你通州這邊的活兒,那個力夫的話必須要查,但是不必張揚,重新詢問,看看是否有其他能回憶起來的,總要找到這個線索,查實之後,鄭貴妃那邊我纔好去交涉,……”
馮紫英的話讓房可壯吃了一驚,“紫英,你可要慎重,涉及到宮闈之事,切莫隨意介入,不要以爲皇上對你看重,你就無所忌憚,這等事情,枕頭風一吹,那就是……”
房可壯是文臣,而且長期在地方上,原來是在定州,與京師城內實際上已經有些陌生了,便是到通州時日也不久,對於朝中之事他還能大略有些知曉,但是禁中之事就遠不及馮紫英這種武勳出身且朝中又有門道的角色瞭解了。
像外界大多以爲幾位新晉貴妃肯定是受皇上寵愛的,怕不是夜夜貪歡,又有幾個人知曉其實皇上早就戒絕男女之事,清心寡慾地延年益壽了?
這幾位新晉貴妃甚至都只是一個擺設,像賈元春的鳳藻宮,皇上只是白日裡蜻蜓點水一般去過幾回,根本就未曾臨幸過,其他幾位貴妃估計情況也差不多,不過是對外裝得富麗堂皇,遮人耳目罷了。
別說像房可壯這種外臣,便是朝中大臣裡邊除了幾位大佬重臣外,也就是那幾個消息靈通與禁中內侍有往來的官員略知一二了。
這種事情不比其他,鮮有外泄,就是禁中內侍們也不會拿自己腦袋來開玩笑,而大佬們也對這種事情不感興趣,他們的目標都是那幾位有皇子的老貴妃以及她們的皇子們,對這些新晉貴妃根本就沒有打上眼,沒子嗣,你有何價值?
“陽初兄放心,我豈是那等不知天高地厚之輩?自然要尋一個穩妥之策。”
見馮紫英說得鄭重,房可壯方稍稍放心,“那查這力夫之事,你覺得該如何查?”
“若是可以,請陽初兄出人,恐怕要跑一趟杭州,……”
房可壯皺眉,這個時代出差可不比後世飛機高鐵,一日便到,去一趟杭州,便是走運河,沒有一兩個月根本無法打來回。
“紫英,難道不能走公文驛遞麼?”房可壯遲疑了一下。
“若是陽初兄有朋友熟人在那邊,自然可以走公文驛遞,但我擔心他們會敷衍塞責,達不到我們的目的啊。”馮紫英解釋道。
房可壯明白馮紫英的意思,本身線索不是很明確,須得要一精幹之人帶人前往覈查,交給那邊的人來,人家會上心麼?
“既是如此,那我便立即安排得力之人去辦便是。”房可壯沒有推託,爽快地應承下來了。
二人又商議了對蔣子奇的調查,和馮紫英的觀點相似,房可壯也覺得蔣子奇才是最大嫌疑,但是也是最難入手的,蔣子奇已經到案几次,該說的都說清楚了,唯獨就是那一夜在倉庫住宿起碼有兩個時辰無人映證其去向。
還有一個最大疑點就是其睡過頭了說法,做生意的,遇上這種出門大事,沒聽說誰會睡過頭的,而且還是專門到碼頭倉庫住着就是爲了方便出門,豈會睡過頭?這個解釋太牽強。
但蔣子奇這個解釋也並非毫無道理,加之先前的投鼠忌器,纔會導致這種情形,到現在蔣子奇只怕早已經穩固了心態防線,再想要用審問而不採取大刑的方式來突破,只怕就有難度了。
“陽初兄,你覺得對蔣子奇該如何處置?”
“紫英,你打算動大刑麼?”房可壯笑了起來,“這事兒恐怕不行,蔣緒川和蔣子良可不是那麼好對付的,若是這蔣子奇真的得了他們指點,只怕是咬死要扛刑的,就算是在大堂上招了,一到刑部,鐵定翻供,說是屈打成招。”
馮紫英當然也明白這一點,“嗯,所以我不打算這麼做,還是要從細節上來查,蔣子奇那一夜我估摸着多半是沒住在倉庫裡,露一面不過是幌子,以蘇大強孔武有力的身材,蔣子奇便是偷襲都難,肯定有幫手才行,可明知道蔣子奇可能貪沒自己的銀錢,這一起南下,蘇大強不可能不防範,因爲是包船,我聽聞那船主應該是蘇大強多年的朋友,所以他纔敢單身與蔣子奇一起南下,蔣子奇若是帶有陌生人夤夜來見蘇大強,蘇大強不可能不防範,……”
房可壯眼睛一亮,“你的意思是說,如果是蔣子奇下的手,那麼幫手只能是蔣子奇身邊人,且與蘇大強熟悉的,讓蘇大強沒那麼防範,……”
“陽初兄,只是這種可能而已。”馮紫英苦笑,“我們只能嘗試各種猜測,如果是蔣子奇身邊人,那麼幫蔣子奇殺了人,要麼會和蔣子奇更緊密,要麼就會暫時消失避風頭,總會有些蛛絲馬跡出來,現在死馬當活馬醫,總要查了才知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