賈環倒是覺得理所當然,他雖然和園子裡的這些姑娘們不熟,心思也不在這上邊兒,但是也知道大伯母這個外侄女是個氣度嫺雅志向高潔的女孩子,連自己姐姐都對這位邢家姐姐十分讚許,若是仰慕馮大哥,那也是再正常不過的事情。
若是得知寶玉這般對馮大哥不忿,只怕賈環就真的要狠狠啐一口,說一句你也配了。
“哦,那也無妨,馮大哥難得來咱們府裡一回,幾位姐姐那裡恐怕都要走到,這一次馮大哥再是回去,只怕就只能年底才能見到了。”
賈環頗爲感慨,突然話鋒一轉,“馮大哥是做大事的人,遷安城力戰蒙古兵,榛子鎮再赴鴻門宴,寶二哥,你不是也一直在寫傳奇話本麼?什麼十三棍僧救唐王,那都是幾百年前的老故事了,無數人都讀爛了聽膩了,這馮大哥的事蹟,不是正好拿來好好寫一寫,絕對是能在家京師城裡掀起一波大熱。現在京師城裡人心惶惶,士民震恐,便是禮部只怕也是會很支持這般傳奇話本和評書腳本出來的,若是能中了禮部的心思,寶二哥,這也對你在京師士林裡邊的名聲大有好處在。”
賈環的這一番話還真別說把寶玉說得有些心動,一時間也在沉吟斟酌。
他前一本《十三棍僧救唐王》雖然也在《今日新聞》上大受歡迎,但是如賈環所說,那都是唐代故事,距今千年了,論流傳的廣泛性又不及三國,而宋代水泊梁山故事距離現在也不過四五百年,而且人數衆多傳奇性頗強,流行性和熱度還是有些侷限。
但現在蒙古人兵臨城下,京師城裡都急需這樣一個故事來提振民心士氣,這等故事創造並不難,一兩個單行本而已,創作出來,既投合了京師城裡士民的喜好,又能博得禮部的認可,另外肯定還能得馮大哥的一番人情,可謂一箭三雕。
唯一有些讓寶玉有些猶豫的就是這怎麼看都有點兒像是自己刻意去太好馮紫英一般,雖然賈寶玉內心早就知道自己沒法和馮紫英比,但是馮紫英這般橫刀奪愛,把林妹妹和寶姐姐都奪走,始終在他心中是一個心結,讓他無法釋懷。
即便是現在他已經接受了這個現實,但他仍然力圖讓自己與馮紫英保持一定的距離,絕不阿附於對方,如果如環老三所說,要去寫這般話本,那幾乎就是直接向馮紫英屈膝投降了,在心裡就有些難以過這個坎兒。
賈環卻不理解寶玉的這份心結,還以爲對方是覺得自己所說禮部會很支持不太靠譜,進一步道:“寶二哥,你還猶豫什麼?馮大哥都替你鋪設好了路徑,你現在在京師士林裡薄有名聲,但是更多地還是士林中那些尋常文人,朝廷這邊誰認得你是誰?但若是你能藉此機會博得禮部的賞識,咱們也不圖別的,起碼你也是朝廷認可的士林文人了,日後無論做什麼,你也算是有了一個官府認可的身份不是?這不正合了馮大哥所說的,哪怕不走科舉之路,你也能得一個好的名聲麼?”
寶玉本來就不是一個意志堅定的人,而且如賈環所說,馮紫英那是自己拍馬都趕不上的大人物,自己又何須非得要和他在心裡邊較勁兒?
人家恐怕連想都沒想過這些方面的事情,倒是反顯得自己心胸狹隘缺乏氣度了。
想到這裡,寶玉心中已經允了,嘆息了兩聲,點點頭:“環哥兒你所說倒也有幾分道理,今番馮大哥來怡紅院這邊吃酒,正好借這個機會問一問當初的具體情形,我也不圖什麼朝廷禮部的讚譽,當下京師城裡百姓震怖,若是能藉此機會提振民心士氣,也算是我們賈家爲城中士民盡一份心吧。”
賈環心中嗤笑,這寶二哥倒是把調子拔得挺高,爲了全城士民的民心士氣,還提出了賈家名頭,倒是情通理順,不過賈環自然也不會去說什麼,何必要去揭穿寶二哥那點兒小心思呢?
就在幾兄弟加一個侄兒在怡紅院裡縱論的時候,馮紫英也是在蘆雪廣裡談笑風生。
馮紫英也是第一次來這蘆雪廣。
不得不說這蘆雪廣的位置選得極好,東面是史湘雲住的藕香榭,南邊是隔着沁芳溪遙遙相望的綴錦樓,從外邊正路進來的一條小徑,被兩邊的蘆葦叢掩映,蓼風軒就橫亙在蘆雪廣和李紈的稻香村之間。
這蘆雪廣和綴錦樓就像深入在沁芳溪中的兩個小半島一般,獨據一隅,四周被蘆葦包圍,屋舍皆用蘆葦秸稈和草葉精心整理編織好作爲屋頂,牆壁皆用泥牆,外邊粉飾了一層。
內裡簡單素淡,炕幾分明,椅凳簡潔,灰白色的布簾遮掩,加上葦杆葦葉編制的坐墊,很是有點兒仙風禪意的感覺。
水壺咕嘟咕嘟響起,然後稍微放了一放之後,才緩緩注入茶盞中,水霧繚繞,雲氣縹緲,在三人中間形成了一道獨特奇妙的氛圍。
馮紫英坐定,藤椅,竹几,茶盞下藤墊精緻,馮紫英還專門拿起來看了看,不像是外邊兒賣的,倒像是自家手工。
邢岫煙臉微燙,故作鎮靜地拂弄了一下額際的髮絲,強壓住內心的幾分忐忑,這才朱脣輕啓:“馮大哥看什麼呢,小妹手拙,不堪入君之眼,……”
“哦?是岫煙妹妹親手所編?”馮紫英訝然,沒想到邢岫煙如此心靈手巧,還有這等手藝。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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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嗯,閒來無事,在府外正好遇到有販賣藤編織貨的,便要了幾根藤條,學着自己編來玩玩,……”邢岫煙淺笑,“也只能編些簡單物事,略作樂趣吧。”
邢岫煙又看了一眼身旁一直保持沉默的妙玉,這才又道:“小妹比不得妙玉姐姐,只能做點兒這等俗務,而妙玉姐姐琴棋書畫無一不精,看看妙玉姐姐的畫,便有出塵脫俗,超然物外的心境。”
這等話語略顯生硬,大概也是邢岫煙覺得有些冷落了妙玉,所以忙不迭地把妙玉拉進來。
馮紫英也知道邢岫煙和妙玉關係素來親密,倒也不覺得如何,看了一眼妙玉,這才沉聲啓口:“櫳翠庵那邊倒也清靜,這等家廟也沒什麼其他煩擾,不知道可合你的意?”
妙玉看了一眼馮紫英,心中也也有些說不出的氣惱,怎麼對方和邢岫煙便能談笑風生,一和自己說話,便是變得這般寡淡無趣,甚至連話語語氣都冷淡了不少?
這卻不能怪馮紫英,當初妙玉明確表示不願意跟着黛玉嫁入馮家時,馮紫英就從未想過要勉強這一位了。
雖然這一位論容貌的確稱得上是絕色,不必黛釵和沈宜修遜色,但是這女人的性子實在是在太古怪了,實在沒必要去花費太大心思。
現在馮紫英身畔的女人已經不少了,不計沈宜修,黛釵加上寶琴嫁過來,這三女論姿容,說句俗一點的話,沉魚落雁閉月羞花不爲過,如果不論身份,晴雯姿色一樣不輸於這幾女,便是雲裳、金釧兒和香菱一樣排得上號,這還沒算尤氏雙姝這兩個異族風情的。
可以說馮紫英在這方面還真的是典型顏值派,若是這顏值眼緣都過不了,他寧缺毋濫。
至於說琴棋書畫這些才藝,在馮紫英看來就更不值一提了。
沈宜修的才華只怕連黛釵都要甘拜下風,他對這方面本來也沒有要求太高,反倒是性格最重要,若能投契融洽,和睦相處,這纔是他最看重的,而很顯然妙玉絕對不屬於此類,所以他也懶得招惹。
若非他答應過林如海,像妙玉這等性格古怪的,便是生得貌賽西施貂蟬,他也懶得多看一眼。
可妙玉的出身也委實讓人爲難,要想找一個好人家,而且還得要日後能過上和睦日子的,真的有些高難度,這一點馮紫英也和黛玉說起過,黛玉也是覺得爲難。
現在當着邢岫煙,馮紫英可不願意給邢岫煙留下一個自己似乎還在糾纏着妙玉的印象。
原本外邊兒都已經有自己好色之名流傳了,但邢岫煙似乎並沒有太在意,所以馮紫英很珍惜這份好印象。
“多謝馮大爺的關心了,妙玉並不在意這些,櫳翠庵也很合意,若是賈家需要妙玉做些什麼,妙玉既然叨擾了,也願意儘自己所能做些力所能及的事情。”
有些冷漠的話語怎麼聽起來都有些不太順耳,馮紫英皺了皺眉,這丫頭怎麼還是這股子不招人喜歡的味道,別說自己,只怕賈府中的其他人也不會喜歡,也不知道這岫煙如何就能和她結爲密友?
岫煙一聽妙玉的話語就知道妙玉的怪脾氣又發作了,也是大惑不解。
尋常妙玉性子雖然清冷,但是也非這種莫名其妙的就生氣了,馮大哥的話語好像也沒有什麼出格的,還帶着幾分關心,怎麼就又招惹了她?
看妙玉目不斜視,只看着門外,眉宇間卻有些生硬的表情,再聯想到方纔自己和馮大哥的談笑風生,她忽然間似乎悟出了點兒什麼,心裡也是一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