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十章 三百歲或六百歲



夏日的午後,暑氣蒸人。

馬跑得一會兒,就熱得吐出白沫。這匹馬是蕭卷生前的愛馬,藍熙之一直十分珍惜它,輕輕摸摸它抖動的鬃毛,微笑道:“我們也別太辛苦了,反正也沒什麼急事,先找個陰涼的地方歇一會兒。”

前面有幾棵直直的楊樹,雖然並不枝繁葉茂,但是好在幾棵挨在一起,有一片陰涼,藍熙之立刻催馬跑過去,自己坐在陰涼的地上,馬隨意在路邊啃些野草。

她靠在樹上閉上眼睛,微笑着自言自語:“唉,蕭卷,我只怕是舒適的日子過久了,纔出來沒多久,就覺得又辛苦又不習慣。爲什麼以前我沒有這種感覺呢?還是藏書樓好啊,天天想吃就吃想睡就睡,不想看書了還可以到山上跟你說話、聊天。蕭卷,我不想遊歷天下了,我想回藏書樓了……對,我要回家了……回家又可以跟你說話了,呵呵……”

風吹得楊樹葉子發出沙沙的聲音,坐了半晌,藍熙之站起身,拍拍馬,看看前面的兩條路,一條是通往不知道的自己原本打算出去徜徉的遠方,一條,是返回江南的方向。她遲疑了一會兒,搖搖頭:“蕭卷,不瞞你說,我原本是打算出來看看周邊諸國的情況,也爲小皇帝多少想點辦法。可是,一個人上路我覺得好辛苦,我很想念你,我真的要回來了……呵呵……”

一旦做出了選擇,上路就很輕鬆了,她想起那條開滿了雪白的花朵的野李子林蔭路,想起那片一望無際的荷塘,此刻,荷花早已盛開了吧?

一路漫行,十天後的黃昏,青州已經在望。

青州本來是小朝廷的領土,但是兗州刺史蘇俊作亂,守備空虛,羯族見狀趁機佔領了此地,如今,想要奪回來,那可是難上加難的事情了。

爲了繞過如狼似虎的羯族士兵的把守,她選擇了一條小道,準備在青州周圍隨便看看。

這裡距離青州還有十幾裡,過了一條小河,便是一片叢林山坡。

她將馬栓在一個稍微隱蔽的地方,沿着叢林往上走,在坡上,隱隱可以看見青州城高高的城門如一個小小的黑點。她再走得幾步,忽然聽見前面的樹林裡響起輕微的悉簌的聲音,像是潛行的人貼着草葉發出的聲音。

她悄然掠了過去,只見前面人影一晃,兩個拿着大刀的人趁着逐漸降臨的夜色,快步下坡,在坡角一個坑窪處牽了馬,又檢查一下馬銜着的封嘴的木片,然後往兗州城相反方向而去。

這兩人顯然是打探到了什麼,要匆匆趕到哪裡去回報。

藍熙之見他們的行動異常神秘,立刻回身騎了馬,用特殊的材料包裹了馬蹄,一路跟隨他們而去。

那兩人的馬顯然也經過了蹄子包裹,跑得迅捷卻不發出聲音來。兩人越跑越遠,幾乎兩個時辰後纔來到了一個偏僻小鎮。

這個小鎮沒有一絲燈光,在黑夜裡露出一股強烈的腐屍的臭氣。

羯族當初攻青州的是燕王石城。石城特別兇狠殘暴,就連羯族人也暗地裡稱他“閻王”。石城的策略是,將臨近漢朝廷的大小城鎮屠殺乾淨,最大限度消滅他們的人口和賦稅來源,以便通過青州,沿兗州繼續南下,最終滅掉偏安江南的漢朝廷。

兩個人勒馬,回頭看着那名一路追蹤的人,其中一人道:“好賊子,你追了這麼久,想幹啥……”

“我看你們神神秘密的,到底拿了什麼事務?我看看……”

兩人大怒:“你大言不慚,什麼東西!再不滾,砍死你……”

藍熙之見這二人提刀攻來,趕緊躲開,幾招之後,忽然聽得一陣風聲,一人一馬無聲來到背後,一人低喝道:“你是誰?”然後,一股劍鋒貼着自己肩頭滑過。

這人想必是不習慣偷襲,故有這番提醒。藍熙之聽得那低沉的聲音好生熟悉,卻見那二人又攻了上來。

“紫電”出鞘,藍熙之冷哼一聲:“你三人一起上吧……”

攻向她的兩柄大刀被一柄玄鐵短劍隔開,只聽得一聲低呼:“藍熙之,是你?”

她怔了一下,隨即道:“朱弦,你們怎麼在這裡?”

那二人道:“朱大人……”

“這裡不是說話之地,我們回去再說。”

“是。”

馬行到天明,終於到了兗州,進入了一座叫蘭泰的小城。

蘭泰小城雖然藉藉無名,卻是一個很重要的戰略要地。原來,朱弦自平息蘇俊叛亂後,便主動要求調任邊境駐守,擔任了一名武將。

青州丟失,兗州危急,朝廷就失去了一面最大的屏障,北方諸國無不摩拳擦掌,想吞下這塊肥肉。朱弦這些日子除了招募兵士外,加緊了對周圍的偵察,籌劃着如何有效守護兗州再奪回青州。

城內城外守備森嚴,就地取材新加固的痕跡還很明顯,顯然是朱弦這些日子以來的作爲。而校場上操練的士兵一絲不苟,訓練有素。

四人進了一間小屋,屋裡只有一張粗糙的木桌和幾張凳子。那兩個人,一個叫陳崇,一個叫解思安。兩人正是在青州刺探軍情和防備情況的。

此行可謂大有所獲,原來,趙國皇帝石遵近日病重,確立太子的事情就提上了日程,他的本意是傾向於養子石良玉,可是,石家兄弟子侄卻傾向於石衍。爲此,雙方的支持者,暗中打了起來。守備兗州的石城已經率領部分兵力趕去參戰。

另一個消息是,對本朝也一直覬覦的魏國女主馮太后前些日子在驛館遇刺。

魏國和趙國關係很好,馮太后在趙國境內遇刺,雖然只是一場驚嚇而已,並未受傷。經趙國調查,那夥刺客是鮮卑族人,顯然是爲了挑撥兩國關係,從中漁利。饒是如此,馮太后也勃然大怒,對趙國的使者態度十分冷淡。

這兩條消息,不禁令藍熙之又驚又喜。她又一思量,馮太后遇刺的時間正是她約石良玉去幽會的那幾天,難怪石良玉那麼早就回來了。可是,這事會是石良玉爲了擺脫馮太后而策劃的嗎?如果通過這場虛驚,能就此擺脫馮太后,對於石良玉來說,倒真是一件好事。

“我們一定要把握這個良機……陳崇、解思安,你們立刻去按照原計劃做好準備。”

“是。”

兩人退了出去。藍熙之這纔看清楚,往日錦衣麗服的朱弦,現在只着一身粗布灰袍,再看下去,他腳上竟然穿的是一雙草鞋!

藍熙之這一驚,簡直是非同小可。

朱弦見她駭異的神情,瞪她一眼:“藍熙之,你看啥?”

“你,這是朱弦麼?真沒想到朱大公子會穿成這樣!”

“嘿,我看你也沒比我華麗多少嘛。”

“可是,我是庶族窮人,你是士族貴公子啊,嘿嘿,我這樣穿是很正常的,而你……”

朱弦傲然道:“大丈夫有所爲,有所不爲,吃穿用度,區區小事,何必放在心上?”

他一身粗布衣裳,可是他的長長的睫毛還是那樣漂亮得妖冶中又帶點天真無邪的神情,兩者形成奇異的對比。藍熙之看他幾眼,忽然道:“朱弦,你該不會是把你的家產都用在了擴充組建軍隊上了吧?”

朱弦的長睫毛遮住眼簾,面上一紅:“你東問西問的幹啥?”

這些年,朝中連續經歷了朱敦和蘇俊判斷,加上和邊境北方列強時斷時續的戰爭,國庫逐漸枯竭,軍費十分緊張。雖然南渡君臣不過想苟安一隅,可是,如今,在列強環伺下,連苟安都變得岌岌可危。朱弦鎮守蘭泰時,這裡軍隊不足500,城牆坍塌,兵甲不修,一片荒蕪。

無奈之下,他乾脆變賣了自己名下的那份家產,加上自己的俸祿,充做軍費,粗衣粗食,修甲整兵,短短几個月,已經將隊伍擴充到了2000人。

藍熙之看他的長睫毛一眨一眨的,道:“朱弦,我留下來幫你吧……”

朱弦不無鄙夷地道:“這裡是戰場,你以爲是寫字作畫啊,趕緊回你的藏書樓。”

藍熙之冷笑一聲:“

朱弦,你覺得自己很了不起麼?你別忘了,當初我們一起去錢鳳軍營時,我並沒有比你差……”

“我當然記得,由於你的魯莽,你甚至差點送掉了性命。藍熙之,不要把先帝對你的縱容錯覺成自己很了不起!”

藍熙之漲紅了臉:“我也救了你性命,朱弦……”

“什麼也不用說了,你趕緊回去……”

“我偏不走,看你能奈我何?”

朱弦怒道:“藍熙之,你……”

“我負責出謀劃策和一些軍事訓練。這些是我的所有盤纏,權充軍費。對了,還有,我要住一間單獨的屋子,沒有的話,就把你的讓給我!”

藍熙之站起來,頭也不回地就出去了,也不管朱弦如何在身後大肆咆哮。

走了半天,藍熙之大體摸清楚了蘭泰駐軍的情況,到中午,忽然覺得特別飢餓,她這纔想起,自己從昨天晚上開始就沒有吃飯,今天早上和朱弦爭執,也忘了去食堂吃飯。到現在,早已飢腸轆轆。

她趕緊往那間小屋走,老遠地,就看到朱弦站在門口。

朱弦看她走近,板了臉冷冷道:“去吃飯吧。”

藍熙之正愁找不到食堂,聽了這話,趕緊點點頭,朱弦立刻大步就走,藍熙之加快了速度,跟在他身邊。

食堂的飯菜是很簡單的米飯青菜,二人去得晚,吃飯的士兵都快走光了。

朱弦自己盛了一碗,藍熙之排在他身後正準備上前去盛,朱弦冷冷地將自己的飯菜遞給她:“吃吧。” wωw ●тTk án ●¢ ○

“哼,我爲什麼要吃你的?我自己不曉得盛啊?”

藍熙之白他一眼,上前一步,舀了滿滿一碗飯菜,端了走到一張桌上,不管不顧的大吃起來。

朱弦也端了碗在她對面坐下,大吃起來。

藍熙之邊吃邊四處看看,轉眼,忽見朱弦也正風捲殘雲般大吃,臉上還粘了顆飯粒,她連看幾眼,忍不住哈哈大笑起來。

“你笑什麼?有什麼好笑的?”

藍熙之也不回答,低下頭又吃起飯來。朱弦白她幾眼,不知怎地,自己也忍不住笑了起來。

藍熙之想起他昨夜和陳崇、解思安等人的探討,以及今天白天所見的他和士兵們的相處,簡直可以稱得上融洽無間,平易近人。她不禁道:“朱弦,你不是一直瞧不起庶族麼?爲什麼對陳崇他們又那麼客氣?”

“誰說我瞧不起庶族了?”

“你曾燒了某位貴妃的兄弟坐過的椅子……”

“因爲這小子憑藉裙帶關係,無惡不作,是個卑鄙小人。我只燒過他一個人坐的椅子!”

藍熙之想起那次在寒山寺,他對自己的“撤座燒椅”的惡形惡狀,眉毛忍不住抖動幾下:“嘿,那你對我的態度……”

朱弦看看她滿滿的一碗飯已經顆粒無剩了,悠然道:“因爲你吃得太多,我怕你吃光了蘭泰本來就緊張的軍糧……”

他的長睫毛眨得水汪汪的大眼睛是那麼天真,那麼無辜,藍熙之心裡忽然有股強烈的衝動,要伸出手來一拳將他的臉打腫打開花,再將他長長的睫毛一根根拔掉……可是,她終於還是沒有伸出手來,心裡默唸三聲,一口氣喝光了也許是朱弦給她盛在旁邊的一碗湯,站起身來,惡狠狠道:“走,開工了,朱弦,你不要藉口吃飯就吃很久!你這是偷懶!”

半月後的一個晚上,藍熙之像往常一樣走進食堂,忽然發現今天的飯菜里居然有兩片大肉。

自來到蘭泰之後,她還從未沾過葷腥,她一見這兩片薄得不能再薄的大肉,簡直喜出望外。

她興沖沖的端了飯碗走到常坐的那張桌子上,一會兒,朱弦也端了飯碗走過來。

她美滋滋地吃了第一片肉才道:“朱弦,今天是什麼日子?居然有肉吃?”

“說來也巧,今天軍中有十五個人同一天過生日,所以,廚房加了一點菜。”

“哦,原來是這樣啊,過生日真好,呵呵。”

說話間,她的第二片薄薄的肉也已經吃完了。

朱弦忽然道:“藍熙之,你什麼時候過生日?”

“我麼?”藍熙之想了想才道:“我的生日早過了。”

在蕭卷之前,她從來沒有過過生日,在蕭卷之後,她也沒有再過過生日。

“哦,那明年過吧。對了,你多少歲了?”

藍熙之笑了起來:“呵呵,朱弦,你真把我問住了。我師父收養我時,說我那會兒個子特小看起來像三歲,可是說話很清楚看起來又像六歲,所以估計我的年齡在3-6歲之間。她也無法確定究竟是幾歲。如今,二十年過去了,我自己都說不清楚自己到底多少歲……”

心裡涌起一種異常陌生的淡淡的心疼的感覺,朱弦看着她,下意識地將自己碗裡的兩片肉挾到她碗裡。

“哎,桃花眼,你幹啥?”

朱弦眨眨眼睛:“說不定,你那時不是3-6歲,也許是300-600歲,你是千年老妖……我先賄賂你一下,免得你做妖法害我……”

藍熙之的眼裡簡直要冒出火箭來射死他,低下頭,狠狠地挾了那兩片肉送到嘴巴里,再狠狠地嚼,就彷彿那是朱弦的那雙可惡的眼珠子……

朱弦看着她恨恨的樣子,笑了起來:“藍熙之,明年你生日時,我請你吃一頓好的。”

“朱公子會有這麼好心?該不會是我一上桌,立刻就喊人撤我的位子燒我坐過的椅子吧?”她冷笑一聲,“你忘了我的血液還是低賤的庶族了?”

朱弦若有所思道:“原來,你一直在記恨!”

“對,我一直在記恨,我就是這麼個人。”

“所以,我也沒有說錯,你就是個千年老妖……只有妖女纔會將這種芝麻綠豆的小事斤斤計較一輩子……”

藍熙之怒不可遏地喝光了一大碗湯,將顆粒不剩的空碗推在桌子中間,也不理睬他,轉身就走了。

朱弦看着她怒氣衝衝的背影,怎麼忍也忍不住,哈哈大笑起來。

……………………………………………………………………

石良玉和司徒子都以及他隨身的十七精騎離開京城,往自己的封地飛奔。

司徒子都道:“石遵真是個卑鄙小人,不但出爾反爾,竟然還使出這樣的陰招……”

這次,石良玉的確不是去下聘,而是應昭去京城商議立儲的事情。

石遵登上寶座,石良玉立下大功,所以,他早已承諾將養子石良玉立爲太子。可是,由於宗室反對,石遵便在石良玉和侄子石衍之間搖擺不定。後來,石遵乾脆決定,以軍功決定太子歸屬,於是,上個月石良玉大敗匈奴,掃除了趙國邊境最大的一股威脅,按理便該被立爲太子。

這次進京,石良玉原本滿懷希望,可是,石遵不但沒有踐約,反而更加模棱兩可,態度曖昧。就在進京的當晚,石衍兄弟再次設計合謀除掉石良玉,幸得一黃門宦官通風報信,石良玉早做準備,才僥倖逃脫。

石良玉早已疑心石遵知情,但是石遵卻一付什麼也不知道的樣子,秘密安慰了石良玉一番,一再向他做出承諾,隨後改令石良玉和石衍分別攻襄城和兗州,誰先拿下,誰就被立爲太子。

石遵原本就是個淫暴無常之人,石良玉早已知道他的出爾反爾,爲安全計,很快撤離了長安,往回趕。

司徒子都道:“我們得趕緊進軍襄城,襄城有燕國駐軍,不好對付。青州守軍很少,如果石衍搶先攻下,我們就會棋差一着。拿下襄城,你也未必能被立爲太子。可是,不拿下襄城,我們就是死路一條……”

石良玉點點頭:“你率大軍先走,我得回去看看。”

司徒子都知道他掛念着藍熙之,便道:“你快去快回,這場硬仗可少不了你。”

遠遠的,大門已經在望。

忽然想到藍熙之,憤怒、恐懼、失望、疲倦等等情緒慢慢的開始淡化下去

,石良玉看着越來越近的宅院,不由得微笑起來。

管家、侍女、僕人們分列兩旁,一個個臉色十分不安。

石良玉從自己空蕩蕩的臥室裡走出來,像突然掉進了一個寒冷的冰窖,渾身上下都是冷的。

“藍熙之呢?她到哪裡去了?”

管家囁嚅道:“是二夫人……”

“二夫人?”

“是妾身……”

一個窈窕的身影從暗處走來,眼睛紅腫,臉色蒼白:“公子,我違背了您的命令,又回來了!”

“你見過藍熙之了?”

“對,我見過她了。”

石良玉的聲音疲倦又空洞:“好了,你們都下去吧。”

衆人小心翼翼地退下,錦湘依舊一動不動地站在那裡。

石良玉轉身,拖着疲倦的雙腿往裡面走。

她忽然跑上前幾步,拉住了石良玉的胳膊:“公子,我不是故意要那麼做的,我只是很傷心,您原諒我吧……”

“錦湘,你回去吧,我沒有怪你……”

“不,公子一定在心裡責怪錦湘!當初,我跟公子離開江南時,你是無論如何也不答應的,是我偷偷跟着你,跟了很遠……這些年,我過得很幸福,可是,爲什麼藍姐一來,我就必須離開自己的家離開自己的丈夫?”

“錦湘,這不關藍熙之的事……”

“怎麼不關她的事?她沒來之前,你對我最好,可是,她一來,我連在這裡呆下去的權利也沒有了……”

“錦湘,你該知道,我這幾年都沒怎麼進過你的房間!不止你,那兩個女子的房間我更是一次都沒有進去過……”

“那是你纏綿在那個老淫婦身邊,怎麼顧得上我們?”

石良玉就像被誰用重錘狠狠地敲了一下,臉色蒼白得可怕,嘴裡喘着粗氣。錦湘自知失言,低着頭,不敢看他可怕的臉色。

過了好一會兒,石良玉才低聲道:“錦湘,你在患難中陪伴我照顧我,我虧欠你很多!我希望你能生活得更好,遇到更合適的人,而不是一直這樣被我耽誤,耗費青春……”

“你是怕耽誤我的青春還是你的青春?藍熙之沒出現之前,你怎麼沒有這樣絕情?”

“對,是我自私!我怕她知道我已經有了妾室,自己最後一絲希望也沒有了……”

“你還沒娶就怕成這樣?哪個男人不是三妻四妾?爲什麼藍熙之就那麼特殊?”

石良玉疲倦地靠在門上,看着一向溫順的錦湘憤怒悲傷得微微有些扭曲的面孔。這幾年中,他極少和她相處,一直都不瞭解她。他聽得她的聲音尖銳而淒厲:“我陪你患難與共,雖然不敢自認糟糠之妻,可是至少算得上你的糟糠之妾吧?你怎能如此負心薄情將我趕出家門?”

“我不是趕你走……”

“不是?你認爲不是?你給我買了大房子,給了很多錢財珠寶,又讓很多僕人服侍我、允許我遇見合適的人可以再嫁……你做了這些,就認爲不是趕我走了?”

“錦湘,我遣散你們還有個原因,我的政敵越來越多,這宅子越來越不安全……”

“公子,你的藉口越來越冠冕堂皇了!既然那麼不安全,你爲什麼又要將藍熙之留在這裡?”

石良玉無言以答,好一會兒才低聲道:“錦湘,我想不到如何才能做得更好了……”

錦湘斷然道:“無論你做得多好都沒用。我生是你的人死是你的鬼,要讓我離開這裡也可以,你殺了我,將我的屍體扔出去……”

石良玉搖搖頭,直起身,走進了房間。

錦湘在他身後嘶聲道:“藍熙之早已嫁了蕭卷,她說她這一輩子再也不會嫁給其他任何人了,你還是死了這條心吧……”

石良玉頹然躺在牀上,閉着眼睛一動也沒動。

門邊一陣嗚咽,許久後,錦湘才離開了。

待周圍徹底平靜下來,石良玉才起身,點了盞燈。書桌上,那幅嵇康的真跡和嵇康就義圖都好好放着,他再看看旁邊,那個包裹原樣擺放,甚至沒有打開過的痕跡。那是自己送給藍熙之的禮物,她連拆開來看一眼都沒有。

無邊的孤獨籠罩在眼前、心裡,他在黑夜裡慘笑一聲:“藍熙之,你明明親口答應等我回來!終究,你還是和其他人一樣,欺騙我!對我食言!你也和其他人一樣!”

…………………………………………………………

這一夜,輾轉許久石良玉才朦朧入睡。也不知過了多久,忽然被一陣敲門聲驚醒,接着,是一名叫做張康的侍衛慌亂的聲音:“將軍……快起來……”

石良玉翻身起牀,拿起牀頭的大刀:“發生什麼事情了?”

“邯鄲城被攻破了,我們被包圍了……”

石良玉走出門口,外面火光沖天,諾大的宅院完全陷入了一片熊熊的火海之中。

“是哪路人馬?”

“是石家兄弟的聯軍……”

原來,石氏宗族見石遵還是沒有下定確定石衍爲太子的決心,又心知肚明石遵對石良玉做過的承諾,生怕這個外姓人終究坐上“太子”寶座,所以乾脆一不做二不休,以石衍爲首的幾個親王暗中聯合起來,連夜率兵趕到石良玉的封地,想一舉將他剿滅。

大軍主力已隨司徒子都進軍襄城,邯鄲只有八百守軍。這八百守軍已被消滅殆盡,此刻,幾千大軍已經殺進石良玉府邸。

熊熊的火光裡,一片呼天搶地,守衛、僕人、侍女一個個往血泊中倒去。

“將軍,快走……”

張康牽過他的“颯露紫”,石良玉翻身上馬,忽然想起錦湘,立刻道:“你們快跟我來……”

往日精緻的別院,花木摧折,嚎哭震天,完全成了一片人間地獄……

幾名羯族士兵拖着衣衫不整的錦湘,滿臉淫笑,上下其手。

“二夫人、二夫人……”

小紅欲上前護衛她,一名士兵一刀砍下去,小紅退後幾步才倒在地上,胸前一股血泉噴出,來不及哼一聲就氣絕身亡。

“小紅……”

錦湘拼命掙扎哭喊,一個士兵哈哈大笑着往她的胸口一抓,胸前的大幅衣襟立刻被撕爛……

石良玉目眥盡裂,揮舞大刀砍殺過來,嘶聲道:“錦湘……”

“公子,你來了……你來救我了……”

錦湘的臉上浮起深深的笑容,拼命一掙扎,居然掙脫了兩名拉着她手臂的士兵的手,拼命向石良玉跑去。

“公子……”

“錦湘!”

一名士兵衝上來,一刀向錦湘背後砍去。

“錦湘……”

錦湘直挺挺地倒了下去,石良玉拼命砍殺着,可是,圍上來的士兵已經越來越多。熊熊燃燒的屋宇塌下一角,錦湘的身子立刻陷入了一片火海……

“將軍,快走,再遲就來不及了……”

十七精騎只剩幾名,張康和另外一名侍衛強行抓了幾欲瘋狂的石良玉推到馬上,在馬屁股上重重一刀背,“颯露紫”慘叫一聲,發瘋般向外衝去……

黎明的微光向死亡一樣在東方的天空眨着鬼眼。

石良玉癱坐地上,“颯露紫”吐着白沫。

他全身上下受了多處創傷,最嚴重的是奔逃出城時,一箭射中了他的左肋。

受傷同樣不輕的張康掙扎着跪在地上,幫他把深深沒入骨髓的利箭拔出,撕了幅衣襟給他包紮好。

錦湘的屍體已經在火海里化爲灰燼,十七名精騎只剩下張康一人。這十七人,幾年來隨他征戰,多次護着他出生入死,他和他們情如兄弟,如今,他們的屍體也和錦湘一樣,都在那場熊熊大火中化成灰燼了……

石良玉匍匐在地,看着遠方邯鄲城裡隱隱的火光,低嚎的聲音像一隻垂死掙扎的野獸:“總有一天,我要滅絕石氏,殺光你們這些羯族人……”

(本章完)

第二十九章 情難自禁的過分第三十四章 誰是誰的未亡人第二十七章 石良玉的大秘密第十七章 皇后朝服第五章 寧城女大王第十章 朱公子上門請客第七章 又成俘虜第十九章 不是妹妹是皇妃第二十六章 似是故人他鄉來第九章 傾訴第十章 朱公子上門請客第十八章 草芥第三十三章 又一次對他食言第十六章 愛的哀愁第十四章 庶族女子的尊嚴第六章 醉飯的水果書生第二十三章 你是我的狐狸精第二十七章 石良玉的大秘密第十一章 神秘失蹤三個月第十一章 神秘失蹤三個月第十八章 家變情變和心變第十一章 恩斷義絕第八章 同心離居的日子第十一章 恩斷義絕第十七章 皇后朝服第八章 面對馮太后第二十八章 馮太后的牀闈間第十六章 愛的哀愁第二十三章 你是我的狐狸精第二十章 最後決戰第十八章 家變情變和心變第二十五章 最後的一聲大嫂第十一章 神秘失蹤三個月第二十六章 似是故人他鄉來第二章 烏衣巷邊的夜宴第十四章 登基大戰第十七章 幽冥之中負良友第二十章 最後決戰第二十六章 似是故人他鄉來第十章 朱公子上門請客第十六章 愛的哀愁第二十六章 似是故人他鄉來第十六章 至誠君子如王猛第十二章 皇太子提親被拒第十四章 登基大戰第二十七章 石良玉的大秘密第七章 又成俘虜第三十三章 又一次對他食言第十六章 愛的哀愁第十八章 家變情變和心變第二十七章 石良玉的大秘密第十五章 生命裡的選擇第三章 暴君之暴第四章 妖女美女和野狗第二十三章 你是我的狐狸精第二十章 最後決戰第五章 一棵開花的大樹第三十一章 太子府的女囚徒第二十五章 最後的一聲大嫂第七章 又成俘虜第三十三章 又一次對他食言第七章 又成俘虜第六章 馮太后示好第八章 面對馮太后第二十四章 生日祭日和洞房第二十三章 你是我的狐狸精第九章 誰人黑夜點盞燈第二章 烏衣巷邊的夜宴第六章 醉飯的水果書生第二十一章 誅滅天子取大位第十六章 至誠君子如王猛第二十六章 似是故人他鄉來第二十章 最後決戰第二十六章 似是故人他鄉來第三章 暴君之暴第三十三章 又一次對他食言第十一章 恩斷義絕第二十章 最後決戰第二十章 最後決戰第十三章 亂世情緣第十三章 亂世情緣第十七章 幽冥之中負良友第七章 新亭品評桃花男第九章 誰人黑夜點盞燈第二十章 最後決戰第九章 誰人黑夜點盞燈第十六章 至誠君子如王猛第三十三章 又一次對他食言第二十章 鳳印和皇后綬冊第十三章 決絕之夜房中術第二十五章 最後的一聲大嫂第六章 馮太后示好第九章 誰人黑夜點盞燈第十七章 幽冥之中負良友第二十一章 誅滅天子取大位第九章 誰人黑夜點盞燈第十六章 至誠君子如王猛第十三章 決絕之夜房中術第十三章 決絕之夜房中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