明蓁見紅的事,叫她死死瞞着不送報到宮裡去,元貴妃一死,太子的罪名就作實了,這輩子也翻不得身,代王英王吳王都在宮中,若是此刻她見紅的消息傳進去,成王勢必分神,若是打馬回來看她,這一來一回這功夫,便叫這兩個有了可趁之機,聖人可是眼看着就要撐住了的。
阿霽哪裡經過大事,一門心思想着要叫父親回來,叫明蓁一把拉住:“把下人看牢了,若有外傳的捆起來等着發落,不必宣御醫來,着人到外頭請個大夫。”
阿霽要哭不哭,她心裡隱隱明白母親爲甚不叫父親過來,於是越發嚇得不敢再哭,太醫開的保胎藥是一向常備着的,明蓁事事小心,這時候叫人煎了吃下去,血暫且止住,可這肚子卻還墜墜的痛。
跟着明蓁的宮嬤嬤拿了主意出來,見明蓁睡着派了車去顏家,把梅氏跟紀氏一道請過來,宮裡頭時局不明,文定侯世子夫人也算得走得近,可沾着勳爵的都怕有變,王妃的孃家親媽百般無用,只有一個二嬸還能撐得些場面,頂要緊張是先叫王妃安心。
也不用打着王府徽號的車去了,翠幃青油小車進得城去,紫萼只作尋常打扮,進得門裡見着梅氏,把明蓁的事一說,梅氏趕緊理了東西要跟過來,待紫萼說了請二太太一道,梅氏這才緩了緩神,她也怕拿不住主意,差人請了紀氏去。
顏連章聽說倒捻一捻鬚:“大姑娘心裡明白,你只管去,先保住了胎要緊。”問他哪個更重,自是成王更重,可若明蓁這胎得男,顏家就又多幾分籌碼。
紀氏衣裳都不及換,急着就要趕過去,把家裡的事都託給了明沅:“你把家中料理好了,這消息不能傳到宮裡去。”
明沅自小到大,除了進宮那一回,再不似現在這麼緊張過,她點頭應了,紀氏去王府可不是一兩日的功夫,開了宮門城裡先是靜寂一日,等消息傳開,倒似往滾油鍋裡倒水,府上門前就沒斷過人。
忽的顏順章的事窗知交好友舊故就多了起來,便是成□□功那會兒,也沒來往這許多人,倒是代王英王兩個且瞧不出來,他們妻子的孃家,不過是平民,因着成了王妃,封了個小官來做,不論妻家還是自身,三王裡都是成王最優。
這個當口怎麼能叫他從宮裡出來,代王英王吳王家的三位王妃,可一個個都守着聖駕,親手煎藥端湯,就怕聖人眼一闔撒手歸了天,不在宮裡頭的落不着好。
英王是腦子一熱,想着自家爲長,吳王卻很快就調轉槍頭,他一非長二非賢,能有甚樣好處跟這三個哥哥爭,一個太子生死未定,二哥卻這付模樣,心裡很有些看不上他,他跟吳王妃兩個,原就同成王夫妻親近,原是想不到這上頭來,如今就擺眼前了,再不做它想。
“咱們原來都不親近,那兩個還跟太子更近些,如今又怎麼,我聽說了,還是四哥叫人去看了太子一回,替他預備了些褥子被子,若不然這大雪天一夜都捱不過來。”吳王妃的意思是成王厚道,既是厚道的人,自然念舊情。
更不必說她跟明蓁兩個私底下還開過玩笑,說要是再沒個兒子,就過繼了吳王的兒子來養,便是成王當着弟弟的面也提過一回。
這些不過笑談,吳王妃能挑中了當王妃,自然也是無功無過的,規矩體面教養跟着嬤嬤學上一年也很有樣子,她進宮晚,可生的多,還是胎胎是兒子。
太子妃先是看明蓁不順的,後來便看着吳王妃不順了,年年節宴看着她,她的肚皮都是大的,前頭統共生了兩個兒子一個女兒,說不得還要再生。
她把這話一說,吳王斜她一眼:“真個上了大位,還差着兒子不成?如今想的,是遠近親疏,若是他上了位,說不得咱們也不必去雲南了。”說着比了個四,按長幼是輪不着成王的,可他聲名最顯卻是真。
成王在宮中半點不知道明蓁見紅,隔得一日總送信回去一趟,太子的罪如何定奪,朝上吵的亂成一團,兩個閣老還打了起來,安閣老的孫女叫於家坑了,心裡是恨的,可這時候卻只作個老弱模樣,橫豎就是不開口。
英王在聖人跟前賣好,代王管着元貴妃的喪事,叫禮部擬封號,商量喪事如何辦,要不要按着皇后的禮,叫百官來哭靈。
聖人眼看着不行了,幾個兄弟還得聚在一處,商量着父親的事,要不要提起來也辦一辦,如今算是有兩位皇后了,於皇后能不能跟張皇后排在一處,分個左右。
便是這時候鄭侯爺進了宮,當日沾上這事的,一直關着沒放回去,鄭家聽見消息就知道不好,鄭夫人眼睛一翻暈了過去,鄭侯爺一口氣兒差點提不上來,鄭辰守着母親哭的眼睛腫成桃子大,再不曾想着鄭衍竟會撞上這樣的禍事。
明潼先還亂着,上輩子絕無此事,太子廢爲庶人的罪名裡頭可沒有逼-奸庶母這一條,若是有,那一宮的女眷早早尋了繩子吊死,何必還苦撐着等翻案的那一天。
她心裡過了一遍,就知這事絕不尋常,太子逼-奸庶母,不說他怎麼改了口味,只說他行這等事,還帶着這許多勳貴子弟就說不通,聖人又怎麼正好撞見,更不必說元貴妃這樣的人,怎麼會自縊。
她心裡先想着成王設套,跟着又否決了,聖人跟元貴妃原在山中,趕着元宵回來,還辦了這麼大的元宵宴,這卻不是成王能左右的。
這事本來漏洞百出,到元貴妃死了,一切便塵埃落定,太子的罪名絕洗不清,等的不過是聖人怎麼斷他而已。若是聖人作下的套,那他這最後一把博的又是什麼?
鄭侯爺苦等不回兒子,接着的風聲,卻是說聖人那日氣急,下令要把這些人俱都賜死,哪個見着自個兒小老婆被兒子逼-奸會不惱羞成怒,說是賜死,外頭人俱都信了。
鄭夫人這下更撐不住,躺在牀上水米不進,鄭侯爺想的又不一樣,兒子若不撈出來,鄭家這許多的威名,可不蒙塵,縱容太子逼-奸庶母,鄭侯爺光是想都喘不過氣來,把祖宗祠堂裡頭供着青銅鑄就的丹書鐵券取了出來,捧着一路進了宮。
鄭侯爺自然沒能見着皇帝,卻把兒子必死的消息又聽了一回,他出了宮門口就沒撐住,叫人架着上了車,回去緩了一日,若不是兒子這罪名實不好聽,倒恨不得自來不曾養過這個兒子。
這事兒且還沒完,鄭侯爺才一進宮,跟鄭辰說親的人家就着了婆子來退親,連體面話都不再說了,只笑一回:“如今貴家同咱們可不太相配了。”
鄭夫人躺着,是明潼見的來人,她勾了嘴角笑一笑:“兩邊既作不成親,也不必就要作仇,你們夫人這話說的真真好聽,少不得往後要叫旁人也笑一笑的。”
此時鄭家看着是要倒了,這事能不牽連族人就算好的,哪裡還敢跟鄭家結親,鄭辰關着門又哭一回,這回卻撐住了,家裡已經倒了兩個,她可不能再倒了,握了明潼的手道:“這門親事不要了,嫂嫂替我退了罷。”
明潼果真撿點出聘禮來退了回去,名聲雖不好聽,可也免得勉強進門,往後更叫婆家磨搓了去,哪知道鄭夫人醒過來聽見明潼替女兒退了親,又是急又氣,伸手就把藥碗砸在明潼身上。
明潼看着她着急跳腳,鄭辰也伏在牀前痛哭辯白,明潼皺着眉頭聽了一會兒:“母親也不必發怒,宮裡頭還定怎麼樣,是死一個夠平了聖人的氣,還是要死一家子,還沒個定準呢。”
鄭夫人剎時收了聲,驚疑不定的看着明潼,抖了手指着她,嘴裡還想罵,叫明潼一句話堵住了:“太子都眼看着要殺要颳了,鄭家可有這麼大的臉面,把人撈出來不成?”
鄭夫人連怒帶怕,竟又昏厥過去,鄭辰只是哭,又請了大夫來把脈,城裡這樣病倒的不止一二,連看診都看不過來。
鄭侯爺一回見不着,天天按品穿了大衣裳進宮守着,他家裡還有塊鐵券,總能保得平安,餘下的人可是連哭的地兒都沒了,成王許他在屋裡頭等着,總有一口熱茶好吃,好容易等聖人歇足了力氣,當真下令把聽見的看見的俱都辦個乾淨。
鄭侯爺跌跌撞撞把那鐵券捧過頭頂進去了,趴在地上不住磕頭,聖人半撐着坐住,眼睛下面浮腫一片,問得一聲來者是誰,英王先答了,聖人想了會子,竟笑一聲,聲音啞的好似夜裡密林中的林梟:“許了你,可他若說了甚不該說的,這鐵券可就沒有第二張了。”
鄭侯爺哪裡還說得出話來,是叫兩個太監架出門去,一屋子人都知道太子的事不簡單,可沒人敢出聲,聖人嘆一口氣:“給她加兩個諡號,誠孝皇后,同敬肅太子葬在一處罷。”
原來誠孝皇后還是元貴妃的時候,聖人一意要與她葬在一處,這會兒都是皇后了,竟下了這樣的令,可代王除了答應再沒別的好說,他心裡也瘮得慌,元貴妃怎麼死的,他們幾個心裡清楚,只誰都不說,蒹葭宮一到夜裡就起陰風,如今諾大的宮室,都已經空了。
鄭侯爺保了兒子,可沒等着鄭衍叫帶回家來,他就在搖椅子上睡了過去,心中放下一塊大石,擔子卸下了,把他的命也帶走了。
第二日下人去看,屋子裡炭火燒得旺,鄭侯爺的身子卻已經僵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