家裡一個個的辦喜宴,到了年紀未定的,除了明芃就是明洛了,好好兩個姑娘偏生遇上這樣事,明芃是情深意重一時拐不過彎兒來,明洛卻是時節不好,尋不着個可靠的能再定親。
紀氏聽了梅氏的打算,倒覺得她想的好,不是親孃也不會爲着女兒定這門親,想着顏連章不日就要回來,明洛的親事還未定,心裡倒爲着明洛憂心。
顏連章人沒到,東西先送回來了,一條船載了箱籠行到港口,再派了人運回來,因着東西多,紀氏拿着單子就皺起眉頭,這當口也太惹眼了些。
紀氏還只當是先行的,總得有個二三船的東西,等展開信看見只這一船,倒安定了,顏連章也不是離了金陵就不知金陵事,地方官員也不比京中鬆快,朝裡分得派系,以地域分,以書院分,也還有彼此結成兒女親家,打了骨頭還連着筋的,這會兒可不是牽一髮動全身。
顏連章把值錢的東西多數折成了銀子,收羅來的金銀壓箱,上頭蓋些彩帛錦緞,底下鋪得一層,擡起來也不吃重,原來回京總要各種送禮,自少不得金銀等物,如今也全換成了土產。
江州出的繡屏繡扇,根雕竹雕,檀香扇子,把珍珠換成雞頭米,茶葉換成三白魚,一樣樣的送回來,叫紀氏按着禮單子先分送起來。
京裡進得三月,到了年限回來述職的擠得滿滿當當,東區那一處不敢住了,外頭的四合院子全叫租了去,十方街裡天天有經濟帶着人看房。
想在金陵城裡置下一幛宅子可不是便宜事兒,除了有銀子還得有門路,這會兒十方街裡的宅子翻了一倍,還有兩家子擠在一間院子住的,紀舜英那間院子雖小卻也有來問,有沒有空屋子出租。
紀氏把顏連章送來的東西分作禮盒送出去,倒也沒多少值錢的,要麼就是醃蓴菜,要麼就是雞頭米,送土產就真個只分送了土產,紀氏看着禮單子不對,心裡猜測一回,這述職分派的當口,怕是旁的打算。
他人還沒回來,信卻送來了,裡頭特意提了明洛一句,讓紀氏別急着替明洛定親,紀氏接着信倒憂心起來,難不成那頭已經替她定下了?
她思量一回,若有合適的,倒能替明洛爭一爭,可眼前連個影子都沒有,又怎麼挑出合適的來堵顏連章的嘴?
到了日子,顏連章的船還沒到,紀氏日日派了人往港口去等着,卻先接着了信,說顏連章在船上生了病,正停在往金陵來的桃川渡上,請了當地的大夫瞧病,又讓紀氏這頭請了有名望的大夫,快船往桃川渡去。
紀氏不意顏連章會忽然生病,若是小病小痛的,定是撐着回來再看,停在渡口動不得,那便是害了急病了。
紀氏早些年就待他淡了,丈夫依舊是丈夫,若他出了事,一家子便沒個依靠,灃哥兒官哥兒都還小,要定親要考舉,憑她一個婦人怎麼支撐得起來,看了信說顏連章得了急症,立時叫人到外頭去請了大夫,多付上幾倍的錢鈔,帶了藥僮長隨,往桃川渡去。
紀氏這頭心焦,那頭只有一個通房一個姨娘,若是顏連章病體難支,這兩個也作不得主,把這事兒報給顏老太爺,想請顏麗章走這一趟。
平日兄弟幾個並不親密,顏連章跟顏順章倒還有來有往的,偶爾也寫得信件,可跟顏麗章這個弟弟,自來就不親近,託到他跟前去,袁氏也不知道要怎麼說嘴。
哪知道袁氏竟一個字兒也沒多說,知道了消息就把衣裳理好了,推了顏麗章:“二哥那兒正盼着着,老爺趕緊去罷,總是親兄弟,平日裡我跟二嫂便有些磨擦,那也是牙齒碰着舌頭,一家子骨肉至親,哪有推脫的道理。”
把顏老太爺聽的連連點頭,還道:“老三媳婦倒是長進了,也總是有媳婦的人了,這便很好,一筆寫不出兩個顏字兒來。”
當着顏老太爺的面賣了乖,回到屋裡頭就扯了顏麗章的袖子笑得見牙不見眼:“可下子可好了,若是二哥不成,那頭也只有一個姨娘,連個正經的兒子都沒,你可得把箱籠看住了。”
顏麗章早年過繼,也是讀了幾年聖賢書的,又是一味的講究風骨,雖跟顏順章也合不來,可再沒有害人之心,心裡想的不過是多些銀子好去買那青銅爐子細竹雕件,家裡收羅得許多價高的匠器,肯爲着扇子鼻菸壺一擲千金,這會兒聽見妻子這麼說,拿眼兒刮她:“混說個甚,怎麼好起這樣的念頭。”
袁氏打鼻子裡頭“哧”出一聲來:“你那個二哥可是個官迷,就是病個半死,茲要岸上吊個烏紗,他遊也得從江上游過來,這會兒竟說病的動彈不得了,你說還能有個好?便宜了別個,不如便宜咱們,那兩家子,可缺錢?”
顏麗章聽這一番話,倒沉吟起來:“若真有個不好,總也得帶回家來纔是。”那兩家確是不缺錢,這許多年,他也知道是造不出兒子來了,索性放開了花用,這家往後落到澄哥兒手裡,又不是他親生的,還一心向着親爹孃,給女兒的怎麼也夠了,倒不如自家享受了去。
年紀越大,越覺得就是這個理兒,袁氏一向摳摳索索過日子,澄哥兒一娶媳婦,她倒想開了,把
那一院子的妾都發賣出去,東西自然是帶不走的,能賣就賣了,首飾金銀也都重打,學着紀氏的樣子,一兩銀子的燕窩也吃起來了。
便是這麼着,江州的好田好地也都還在顏麗章手裡,一年租子錢怎麼也夠夫妻兩個過活,沒人嫌着錢多,袁氏心裡打得算盤,估摸着顏連章自任上回來,他那個撈錢的性子,貴重東西定是自家帶着,怎麼也該有個萬把兩,那可是織造,他最會幹的就是悶聲大發財。
顏麗章立時去了港口,包了船隻過去,到了地方蘇姨娘帶着女兒避在內艙房裡,去看顏連章時,果然看着臉色不好,人也瘦得厲害,見着他握了手就是流淚:“我是不成了,總得置下棺木來。”
顏麗章不意竟聽着這話,看着哥哥確是時日無多的模樣,倒拿袖子掩臉哭了一回,總得請着大夫摸脈瞧病,一船上都是藥味,被褥帳子連着枕頭衣裳俱是苦味,一日除了吃上幾口白粥,甚也吃不下去。
江州請來的大夫摸了脈都道是沒多少日子了,倒勸着顏麗章:“這幾日有甚好的,只給大人燉了就是。”開了幾帖藥出來,顏麗章見確是不治,連着病因病竈也不問了,倒下了船,在小鎮子上頭辦起白燭紙錢來。
後頭女眷聽說這個,抱了頭就是一通哭,顏連章在江州除了蘇姨娘一個,又多添了幾個通房,那些個絲商慣走這麼一條路的,送金銀不如送女人,薛家那個在任三年,收了十個八個姨娘,一院子的鶯鶯燕燕。
顏連章雖沒少收,卻都是按着通房來的,管事的不是隻有蘇姨娘一個,只這些個通房竟一個開花結果也沒有。
蘇姨娘是生養過的,扶柩回去又不一樣,她們這些個連主母的面都沒見着,可紀氏哪一回派了人來送信送東西,蘇姨娘不是規規矩矩的站着聽信的,那些個管事婆子滿口的太太,也有那得寵嬌縱起來的,跟顏連章磨着要當姨娘,顏連章也是看過一眼:“等回去了再說。”
再怎麼小意溫存就是不鬆這個口,那聰明的便想着走一走蘇姨娘的路子,捎節禮回去的時候能順帶提一句,也給紀氏做鞋子衣裳,只那頭收了東西,半個字兒也沒回。
這裡頭年紀最大的也不過二十歲,送來的時候正是花開好時節,眼看着顏連章不行了,主母又不是個好相與的,又沒個一子半女傍身,怎麼不哭。
有那心思活的已經求起蘇姨娘來,拔了頭上的金釵擼了手上的玉釧兒送到她跟前:“姐姐,咱們比不得你,你是有兒有女的人,太太那裡總好靠着兒子女兒活下半輩子,咱們這樣的還守什麼?”
這一說就淌淚,團團圍住了蘇姨娘:“姐姐求一求老爺去,不是不替他戴孝,可他也該給我們幾個姐妹一條活路走纔是。”
蘇姨娘抱了女兒看着她們且哭且求,再給顏連章喂粥時,便提了一句:“老爺可想過,怎麼安置妹妹們?”
顏連章臉色不好,眼睛卻並不混濁,把眼兒一擡,冷笑一聲,推了粥碗不吃:“有誰想走的,一併發賣了出去罷,也算我給她們一條活路了。”
蘇姨娘鬆得口氣兒,她是知道究竟的,顏連章這病來的古怪,先時停船不動,他也不過有些咳嗽,跟着又說泄肚,再沒到躺在牀上起不來的地步,她日日侍候着,也沒見他身上有重病之人有的死氣,反倒神志清明,說話也有條理,哪一點也不像挨不過去的模樣。
她既得了吩咐,便回去問一回,那些個通房,有一多半兒是門子裡呆過的,平素連蘇姨娘都瞧不上她們的作派,這會兒一個個都急着出去,這麼一賣,船上除了蘇姨娘,就只留下一個來。
顏麗章備得些白帆白紙,等到三月過一半兒,顏連章還只吊着那一口氣兒,既不死也不活,他藉機在船上轉了一圈,知道後艙並沒有多少東西,倒勸着顏連章回去,總歸已經得了一注錢了,是顏連章交給他,叫他辦白事用的東西的。
“落葉歸根,在這船上總歸不好。”顏麗章說着這話,便吩咐了開船,張滿了帆,急往金陵趕去,到了地方把人擡着回去,那些個白布也都一路帶回家去。
紀氏早早接着信兒,帶了女兒們立在門邊等着,眼見顏連章支撐不起,擡到房中,握了他的手掉淚:“老爺,可還有甚個吩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