明蓁還沒等到太后起身,檀心便使了人來報,說是已經接着了六姑娘,明蓁帶走了朱衣把檀心留在蒹葭宮前等消息,明沅一出來,檀心趕緊着着人來報。
明蓁拜過張皇后退出來,回到東五所見着明沅安好,腳下發虛一把摟住了她:“你怎麼樣?”
明沅整個人都懨懨的,臉上煞白一片,自來不曾親近到這樣,這時候卻也忍不住,靠在明蓁肩頭,半晌說不出話來。
明蓁也不再多留她,催她喝下一碗熱茶,見着面上有絲血色了,急急讓小祿子還送她出去,明沅是真的腿軟站立不住,可她又沒資格坐橋,明蓁只怕留下她來更多一樁提心的事,看她生的比一年前更好,更不敢留,這些日子,太子是常來走動的。
她暗暗着急卻不好說出口來,明沅跟她急的卻是一樣,彼此都不知道,卻又想到了一處,明沅反握了明蓁的手:“大姐姐,我不打緊,讓小祿子即刻送我出去便是了。”
明蓁摸了她的臉:“你可還撐得住?”進得蒹葭宮就是虎狼窩,明蓁哪一回去不是溼了一層衣裳回來的,她也不細問妹妹如何叫折騰了,只把她送出去要緊。
明沅叫朱衣半是扶半是攙的送出了內苑的門,到外頭自有車等着,車上還坐着喜姑姑,紀氏不好親陪了來,便叫了喜姑姑跟車,明沅踩着腳凳身上一軟,喜姑姑在裡頭抱住了她,伸手把她拖了上去。
吩咐趕車的平穩着趕回去,明沅趴在喜姑姑腿上,先還能應兩聲,整個人脫了力,腦袋暈乎乎的擡不起來,還沒到家,人就暈睡過去。
等她再醒過來已經是晚上了,盯着帳頂瞧了好一會兒才把回過神來,腦袋裡像塞了一團棉絮,撐着手想坐起來,半天都沒能動一下,她一有動靜采薇立時過來了:“姑娘可是要茶?”
明沅一點頭她趕緊把溫着的蜜水拿出來給她潤喉嚨,揹着燈瞧不出來,側在她身邊就看見采薇一雙眼睛通紅,想是哭過了。
明沅還覺得頭暈腦漲,采薇扶她喝了水,再餵過藥,問要她要不要吃用什麼,都搖過頭這才又扶她睡下:“姑娘發熱呢,睡會子發發汗就好了。”
明沅背過身去,沒一會就又睡着了,采菽進來張一張頭:“三姑娘那兒的小篆過來了,問姑娘好些沒有,我只說姑娘還沒醒,今兒倒是奇,三姑娘已經來問過兩回了。”
采薇哪裡還聽得見這些,忍不住哽咽:“姑娘也不知道遭了多大罪,就病成這樣子。”采菽趕緊給她絞了個帕子:“快壓壓,一個你一個九紅,都成什麼樣了,明兒去上房你就頂着這對眼睛?”
明沅是叫人從車裡抱出來的,喜姑姑見她暈過去,急的沒法,又不能當街叫大夫來看,急趕着回家,讓跟車的小廝先跑回去,往內院說了一聲,到家的時候開了門把車駛進去,到夾道里了,趕緊由着力壯的僕婦把明沅半抱半扛的送回了小香洲。
紀氏已經在小香洲裡等着了,明潼也在,大夫就在外頭等着,扶了脈開過方子,煎着藥卻喂不下去,紀氏等大夫走了才問喜姑姑:“這是怎的了?”
送出來的朱衣也不能多說,只說得一句貴妃娘娘詔見,沒許明蓁跟前,喜姑姑一說這話,紀氏立即叫人放下紗簾,就讓喜姑姑把明沅身上的外裳解開,細細看着身上腕上不曾有傷,這才鬆口氣。
明潼立在牀邊指指明沅的膝蓋:“看看那上頭有沒有傷?我在宮裡時聽說元貴妃最愛讓人跪冰渣的。”不獨冰渣還有細珠,鋪開一地跪下去,傷不了人,卻疼的鑽心。
解開裙子一看又是好的,紀氏倒更憂心起來:“也不知道她拿什麼法子折騰了六丫頭。”定然是狠狠折騰過的,若不然怎麼不許明蓁跟進去。
明沅倒頭一場大睡,府裡幾個院裡的人都不曾睡好,蘇姨娘自來不曾進過女兒的院子,紀氏有心隔開她們,她也不往這頭來,這回忍耐不住,帶了小蓮蓬過來看,哭的一雙眼睛核桃似的,還得背了人不叫人瞧見。
灃哥兒唬住了,他知道姐姐進宮去的,沒想到回來就是這個樣子,挨在榻前不肯走,想哭又不敢哭,到晚上了才叫喜姑姑勸住,喜姑姑帶了他就睡在西廂裡。
明沅一場好睡,灃哥兒卻睡不實,夜裡夢囈兩句,叫喜姑姑拍了,伸手要去摸她胳膊上的軟肉,等摸着了才睡實了。
第二日一大早,自家坐起來穿衣,趿了鞋子往東屋裡跑,見明沅還睡着,躡手躡腳走過去,跨上踏腳捱過去看她,叫九紅一把抱起來:“哥兒可別鬧了,姑娘生病呢,要過了病氣可不好。”
灃哥兒自家穿戴好了去紀氏屋裡請安,紀氏問一聲知道明沅還沒醒,吩咐了丫頭一醒就報過來,明潼坐不住,等妹妹們都去帳房了,她道:“我去瞧瞧六丫頭。”
明蓁的賞賜一早就下來了,怕是給明沅壓驚的,裡頭一隻玉瓶一隻嵌玉金如意,取的就是如意平安的意思,紀氏接了這東西反問起采菽來了:“昨兒你們姑娘回來可是帶了東西的?”
采菽一怔確是有一隻匣子,只還沒人理會得,不曾打開來看,原還當是明蓁賞的,既又補上昨兒那個便不是她給的,明潼本來就要去小香洲索性一道跟了去,開了匣子一看是一對兒宮絛環。
明沅睡得足了,一睜開眼兒看明潼坐在繡墩上,手裡拿着那對絛環,人還暈着先開了口:“三姐姐。”
明潼皺了眉頭,見她還是臉色煞白,上去扶了一把,採茵餵過水,明潼便道:“叫廚房上碗粥來,把醬菜筍尖切成碎沫給她拌粥,不要雞湯,燉一盅魚湯來。”
把丫頭調開去,她伸手給明沅扶住枕頭:“你可是見着了聖人?”
明沅一怔,索性點頭,明潼提點她貴妃的喜好便沒刻意想着瞞她什麼了,她也不問明潼是怎麼瞧出來的,乾脆答道:“出了蒹葭宮,在大道上遇見了。”
她在摘星樓裡出得一層汗,迎面撞上了貴人,跪在地上等人過去又出了一層,誰知道聖人竟踱過來,還問了一聲這是誰。
牙齒咬了舌尖,指甲緊緊掐進肉裡,越是疼,人越是警醒。她到了這兒一直說不上順風順水,可靠着小心謹慎也在顏家佔得一方天地,能照看灃哥兒補貼蘇姨娘蘇婆子,在紀氏跟前凡事盡心,這些在她的小圈子裡頭已經做到了最好,可她進了宮,便知道在她看來一步一步艱難得到的,在這裡卻能輕易就被人奪了去。
見着這片袍角明沅又想起太子來,將近正午,磚地上有些燙人,明沅卻一點也覺不出來,只死死咬住了牙不讓自己發抖。
太子的眼神讓她發冷,她本能的想要躲避這個人,不成想竟然又在這裡撞見,明沅以爲站在跟前的是太子,唐公公卻已經尖着嗓子行禮:“請聖人安。”
“這是誰?怎麼自蒹葭宮出來?”聲音的主人並不年輕了,明沅聽見他開口,莫名鬆一口氣,唐公公一一報上,說是看見她針線好,便把人叫進來見一見。
聖人便笑:“她呀,這小姑娘的性子。”看看地上跪着的明沅,見她腰彎着,背卻繃得緊緊的,笑了一聲:“把別人家的閨女嚇壞了,還叫人空手回去,拿對玉環來賞了她。”話裡埋怨,聲音卻帶着笑,明沅從頭至尾不曾見到這聖人生的什麼模樣,說得這兩句,他就又擡步往蒹葭宮去了,一路走一路還問:“可是在摘星樓?”
明沅這纔剛擡頭,看到的也不過是明黃身影,再擡頭,看見摘星樓上那一抹奪目的紅,聖人下了令,還沒走到東五所東西就送了來,明沅不及跟明蓁說,上了車就暈了過去,回來了便無人知道這是聖人賜的。
明潼聽見她這麼說,把那對宮絛拿出來給她看,一對羊脂白玉的玉環兒,飾成絞紋,繫着碧色結子,玉質上佳也算難得,明沅拿在手裡看了,知道她還有話要問,索性拉了明潼:“貴妃娘娘好嚇人。”
明潼不動聲色:“怎麼個嚇人法?”
明沅東拉西扯,說些宮室毛毯跟那些飄蕩蕩的素紗簾,明潼聽她說了好一會兒,眼睛掃過她:“只這些?”
“只問了針線,就又放了我出來。”要說折騰,這真不能算是折騰的,明潼意有所指:“倒不知道你是個膽小的。”
明沅往枕頭上一歪:“我也不知怎麼着,只覺得貴妃嚇人的很。”她說得這一句,明潼也不再說了,可不是嚇人的很,到她死了兒子發瘋的時候,什麼糊話都說出來了,聖人都拿她無法,說的那些忌諱的話,換別個早就死了千百次,偏聖人只將她關在蒹葭宮裡,還時常去看她。
兩人只說得這些,膳桌就叫擡了進來,明潼卻手鐲給明沅舀了一碗粥,見是茯苓紅棗山藥的,燉的起了起了米花,把上頭那層油衣全刮下來給了明沅,明沅接過去一口口吃起來,明潼的目光卻還沒離開她,元貴妃作事自來沒有因由只憑好惡,喜歡的時候什麼都肯賞送給你,不喜歡了立時翻臉,再不留餘地,她大張旗鼓把人叫進去,又能平平常常放了人出來。
難道,她知道不該有這麼個人?
明潼所慮的正是成王所慮的,明蓁勾了他的脖子,心頭還有餘悸:“我都不知如何是好,若是六妹妹因我之過受了什麼罪,我心裡怎麼過意得去。”
成王撫了她的背:“我已經請旨開府了,既不肯放咱們去封地,便先在京中開府,你便不用再擔驚受怕了。”
明蓁仰臉看他,聽見這一句,直起身子來,一口就回絕了:“不成,若開了府,去封地就更艱難,我有什麼忍不得的,再不能因爲這些就拖住了你。”
成王摟了她磨搓她的胳膊,抱着她親上一口:“你放心,拖不住我的。”這輩子再不能叫她受這些個閒氣,伸手進衣裳去揉她的腰窩,安撫得她有了睡意,側躺到她身邊,看着明蓁闔了眼簾
於氏究竟知不知道,這個顏家六姑娘是多出來的,不該存在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