顧成卉熱火朝天地在開展新生活的同時,孫氏在慢條斯理地用着一碗金絲燕窩粥。
孫氏的屋子,就像她的外表一樣清淡素雅。青磚鋪就的地面墊着白色的羊羔皮毛做地鋪,碧水色繡墨輕紗牀帳子被風吹得飄飄揚揚,窗邊幾支紅梅開得正好,如同這屋子的主人一樣,清新中又帶了點風流意態。
所以當顧老爺進屋看見這一幕時,他心裡那一點火氣就好像夏天的冰雪一樣迅速消融了。只是出於慣性,他的臉色還是很陰沉,大步走進來,衝左右侍立的丫鬟們輕喝一聲:“都退下去!不叫不許進來!”
顧老爺長得本是溫和倜儻的好相貌,對待女子也一向是憐香惜玉的。但他畢竟是一家之主,又在高位坐得久了,這樣一怒起來是威勢十足,丫鬟們一聲也不敢出,迅速地出去了。
孫氏輕輕站起身,快步走到顧老爺身邊問道:“老爺怎麼回來得這樣早,這是誰惹你生氣了?”一邊說手上一邊輕快地替顧老爺寬了外袍。她一雙妙目彷彿含了無盡內容,柔柔地看着顧老爺。
對着這樣一位美婦人的小意溫柔,任誰也是很難持續發火的;更何況顧老爺一向對自己的夫人也十分寵愛。他雖然仍怒着,語氣卻緩和了一點:“夫人!讓五丫頭搬進壽安堂是我的意思,什麼原因我想你也心裡有數!差點病死了就不提了,如今還養成了這樣的脾氣,敢當堂和嫡兄頂嘴,我知道了纔去求了母親管教她——可你就是再生氣,也不該連着兩天都不肯去請安!這成了什麼樣子,怎麼就敢和母親慪上氣了!”雖然語氣憤慨,表面上聽着又是問責,但字裡行間已經露出了一點回護之意。
孫氏早就猜到顧老爺衝進來必是爲了這事。別看她這幾日仍然是雲淡風輕,其實心裡早氣了個半死。自從顧五病好了就性情大變,稍微讓自己兒女挑一挑事,就能激得她不管不顧地公開爭執吵鬧,再不是往常那個步步小心謹慎的樣兒。這是多好的機會!本來等她那日從壽安堂回了院子,拿着這個由頭拿捏整治她,都是太輕鬆不過的事兒了。誰能想到,自己丈夫的來這毫無預兆的一手!
可是就是心裡對顧老爺有再大的怨氣,她也不能在表面上露出來。橫豎那姓李的賤婢早就不在了,不過一個庶女,別說放在老夫人身邊了,就是放在宮裡,以她背後孫家的力量,整治她又有何難!
她立刻面上就罩了一層清愁,長嘆了口氣,語氣自責:“不怪你有這個意思,也不怪老夫人斥責我,我確實是事忙,疏忽了,沒有教好五丫頭。以前看她是個乖巧的,也還放心,實是沒想到她性子原來是這樣的……我心裡難受,這兩天頭也跟着疼,倒不是在和母親慪氣。若是明兒我頭疼好了,便去向母親請罪。唉都是我失職,還要勞煩母親教養五丫頭,只盼母親能讓她改好罷。”
孫氏心思敏捷,一番懇切自陳的話說下來,矛盾的焦點瞬間就轉移到了顧五的身上。她這不都說了嘛,不是不教,是沒教好,而沒教好,是因爲顧五的性子太過頑劣不堪。因爲顧五,她都鬧起了不好來了!
她的暗示不着痕跡地全聽在了顧老爺耳朵裡,他的怒氣瞬間就消散多了,好聲安慰道:“立春,我知道你素日對孩子們都很用心的,想必這次五丫頭生病也是意外,你也不必太過自責。你也留神一些,若是五丫頭改好了,你就叫她搬出來,不然你臉上也不好看。不說這些個煩心事了!”一邊說一邊拉了孫氏坐在桌旁,調笑道:“既然夫人身子不爽利,不如就讓我來餵你吃粥……”
門口站着的丫鬟們,聽見從正屋裡傳來隱隱約約的笑聲,都鬆了口氣,臉上也都帶上了羞紅。
做正室夫人做到孫氏這樣當真是沒有遺憾了。她十六歲嫁進顧府,嫁來沒兩年就接過了管家權,生了一兒兩女地位牢固不說,如今到了中年還依舊和丈夫恩愛如故。顧府裡其實也沒少擡進過小妾,顧老爺更是個喜歡四處留情的,可是經過這些年,存留下來的又有幾個?那些有幸立足有子的,不過是跟在孫氏後頭撿骨頭的狗罷了。
遠的不說,就說五姑娘的生母李姨娘,當初還是秀才家的小姐呢,才情容貌均是一時無兩,顧老爺當年使盡了法子,什麼偶遇啊什麼贈詩啊,好不容易把人接了進府,愛得如眼珠子一般,可如今又在哪裡!就連她掙了命留下來的一個女兒,不也被拋在腦後這許多年,纔剛剛想起來嗎……且不說這下人心裡轉的是什麼念頭,此刻屋裡的夫婦二人,正在濃情蜜意呢。
估摸着時候差不多了,孫氏身邊的大丫鬟軟草,滿面通紅地走到茶水間,吩咐了幾個小丫頭們去燒熱水、備毛巾,正忙着,就見另一個大丫鬟輕香也走了進來,低聲問道:“……這大白天的?”
軟草不好直接回答她,只好說:“先備着吧,也不是第一回了……”
輕香捂着嘴,吃吃笑了:“老爺還是一樣如此心急,一點也等不得……”
這有幾分輕佻的話一說,軟草就啪地把手裡的毛巾一扔,語氣不善:“這是你一個做丫鬟該說的話嗎?哦,還是我忘了,你輕香姑娘伺候了一次老爺,以後那眼睛是往上看的了!只是,太太還沒有放話要擡你的姨娘呢,我看你也要好自爲之的好!”
這莫名其妙的搶白讓輕香臉上一陣紅一陣白,她頓時也火了:“好端端地你犯什麼瘋?我是伺候了一次不假,可不像有的人,眼巴巴往前湊也沒人要,只好拿旁人撒氣!”
這時正好一個小丫頭進來說孫氏傳熱水,軟草便冷笑了一聲,也不再搭理她,轉身便出了茶水間,留下輕香一個生悶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