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62章 什麼是天意
顏貴妃已經極其疲倦了。是以崔禮禮說平南侯病倒,她想也沒想就給了出宮的牌子。
反倒是身邊的宮娥忽地想起來提醒:“娘娘,她這一走,聖人會不會不高興?”
顏貴妃疲憊的鳳眼佈滿了血絲,一聽這話,忽地打了一個激靈,連忙着人去攔。
宗順帝吃過藥強打起精神,與顧命大臣們在清靜殿中議事。
一連下了好幾道旨意。召大將軍和小將軍回京,又安排兵馬,再籌備糧草。
大臣們問及太子之事,宗順帝回答了什麼,大臣們皆稱“聖人聖明!”
顏貴妃站在殿外聽不真切,她焦灼地摳着窗桓,指甲竟劈開一條裂口。
皇后雖被禁足,但也只說要等着查清楚,眼下最重要的是要將皇后的罪名定死,讓七皇子、八皇子沒有反抗之機。
不管聖人怎麼選,太子人選絕不能是皇后生的那兩個禍害。否則,聖人殯天之後,她還如何在宮中立足?
派去追崔禮禮的宮人回來了:“娘娘,奴去的時候,她已經上馬車走了,可要奴去平南侯處將她帶回來?”
“罷了.”她揉了揉眼角,再睜開,擡頭望着陰沉沉的天,這連綿不斷的大雨,已經下了兩日兩夜了。
殿中又跑了小宮人出來喊太醫:“聖人又睡過去了!”
不敢說昏迷,只敢說睡過去了。太醫們心知肚明,忙不迭地往殿內跑去。
這一睡,就又從晌午睡到了晚上。
顏貴妃並不敢離開,只敢到正陽宮的內室中打了一個盹。
迷迷糊糊之中,聽見小宮人在喊她:“娘娘,聖人醒了,召大家都去呢。”
糟了!
這是要交代後事了。
顏貴妃攏了攏髮髻,匆匆下牀,踏着雨水跑了過去。
烏泱泱的,清靜殿外跪滿了人。各宮嬪妃,皇子公主,以及朝中重臣,盡皆跪在屋檐下,常侍站在門口,握着拂塵,面色鐵青又沉痛。
“聖人!”顏貴妃也顧不得那麼多了,穿過人羣跑到最前面,“聖人!是臣妾啊!”
常侍命人攔住了她:“貴妃娘娘,聖人沒有傳召,不得入殿。”
顏貴妃掙扎不動,抓住常侍問道:“聖人如何了?”
“娘娘,”常侍沒有回答,只使人遞了一個墊子給她,“仔細地涼,傷了膝蓋。”
這是要她也跟這些嬪妃一樣,跪在這裡候旨了?
顏貴妃不懂,明明自己替朝廷解決了銀錢之事,這麼大的功勞,聖人卻從昨日就對她冷漠下來,甚至拒不見她。
莫非是那幾個顧命大臣說了什麼!
常侍見她雖有不甘,卻也安安分分地跪下,便點點頭,進偏殿道:“聖人,人到齊了。”
宗順帝躺在牀榻上,身邊跪着幾個大臣。大臣手中捧着玉璽和詔書。
他動了動手,卻翻不動身,常侍上前扶住他,託着他的手,將印蓋了下去。
大臣們捧着詔書,愴然伏地:“聖人聖明!芮國千秋萬代,永盛恆昌!”
宗順帝張了張嘴,想說話,卻咳嗽起來。
太醫令連忙上前,替他施針。過了好一陣,宗順帝似乎面色紅潤了些。,氣息也順了。
這是迴光返照嗎?
常侍不敢想,只輕聲問道:“聖人還想見誰?”
“元白.”
是了,聖人的陵寢是元白親自堪輿的,出了這麼大的事,必須要問問。元白大師明明日夜伴駕,何以做出如此不軌之舉!
顧命大臣跪在地上說道:“昨日,臣等已命繡使抓了元白及其弟子,如今由繡使看押,微臣這就命人去將他帶來。” 很快,韋不琛就帶人將元白及其弟子帶了過來。
師徒二人皆是一身白衣,還不曾受過刑,只是帶着鐐銬,走在雨中,步子又沉又緩。
元白年近八旬,清瘦白眉,白色的衣衫在風雨之中,獵獵作響。
他手中握着一串泛着怪異光芒的佛珠,每走一步,就會扳動一顆佛珠,口中念一句經文。
他眉眼平和,雨水濺落在他身上,又彈開,遠遠望去,像是他身上籠罩着一層佛光。
神聖。
祥和。
芸芸衆生,肉眼凡胎,誰又沒有點罪孽?
更何況這一羣躲在屋檐下的人。這一羣骯髒、齷齪,滿身罪孽的人們,他們何曾真的見過佛?又何來資格見到真的佛?
此時此刻,他們卻看見一身白衣的佛,從這滂沱的泥濘的雨中緩緩走來。
這姿態,不像是去面聖,卻更像是在誦經超度。
究竟是超度聖人,還是超度他們?
元白大師樹皮一般的手指扳着一顆一顆的佛珠,帶着天來之水,踏進了清靜殿。
“阿彌陀佛——”元白大師雙手合十,雨水順着手銬腳銬,一滴一滴地砸落到地上。
宗順帝率先開了口:“陵寢,是你動的手腳。”
元白看看屋內的顧命大臣和常侍,卻說道:“聖人,老衲有話,想單獨與您說。”
常侍自然不肯,宗順帝卻揮揮手,示意衆人退到殿外。
自己都要死了,難道還怕元白下手嗎?
衆人退出偏殿,韋不琛卻道:“還是小心些好,我在門口守着。”
常侍覺得也有幾分道理,再說,這偏殿並不消音,有什麼動靜,門口聽見了,也能及時進去。
在門外等了一陣,屋內沒有什麼聲響,韋不琛有些不放心地拉了一個小內官:“方纔我見殿中蠟燭快燃盡了,你去,換一根蠟燭,順道看看聖人可有什麼不妥。”
小內官低眉順眼地應了,進去換了一支蠟燭出來,說道:“聖人並無不妥。元白大師和他徒弟盤腿坐在地上,爲聖人講經呢。”
常侍也鬆了一口氣。
漸漸地,內殿傳來談話聲。
宗順帝又沉又緩的說道:“元白,佛經,你跟朕講了一輩子。如今朕要死了,也不想再聽佛經了”
元白說道:“老衲願爲聖人解惑。”
“陵寢,是你動的手腳嗎?”
元白搖搖頭:“老衲不曾動過手腳。只是天意如此,聖人還要看開些。”
“天意?”宗順帝似乎不明白這句話的意思。“什麼是天意?”
“聖人以爲天意是什麼?”
“哼,”宗順帝冷笑道,“朕是天子,朕意就是天意。”
“非也,”元白大師蒼老的聲音穿透了宮牆,一點點敲進屋檐下的人心之中,
“天者,公道也。意者,民心也。聖人該還天下蒼生一個公道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