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四章 活下去

一個紙團嗖的飛了出去。

段曉冬從藥房進了藥回來就看到了這樣一幅場景:護理站周圍地上摞着一層一層的的彩色紙團。

而方瀲就坐在一堆紙團和彩紙中間忙活着什麼,這勁頭都趕得上他當年高考的專注度。

段曉冬走了過來,一邊放着藥一邊看向方瀲。

她正把一塊大紙分成四個小方塊。

段曉冬好奇的問:“你這是幹什麼呢,一會叫寧姐看見不得罵死你。”

方瀲開着手機看着什麼視頻,邊看邊把紙對摺。

”幫冬兒摺紙啊,他就要出院了,想送給周醫生和來主任點什麼東西,他要折星星給周醫生,折千紙鶴給來主任。“

段曉冬把地上的紙團放到垃圾桶裡,問道:“哎呦,不錯嘛,纔下去幹了幾天啊就和人家的病人關係這麼好了,看不出來挺愛社交啊。”

驀地,方瀲回頭,看着說話的段曉冬說:“你會疊嗎?我這都疊了這麼多個,還是這麼醜。”

他連忙揮揮手,說:“別介,我可不會這種小姑娘式的東西。”

方瀲撇撇嘴,繼續撓頭鑽研,她覺得這種動手能力要求高的任務實在是太難爲她了,她也承認自己笨得很。

等到段曉冬把藥準備好後,方瀲放下手裡的活,主動端過盤子。

魏威住在四號房,他平時不吵不鬧,十分安靜,只要到了吃藥點兒護士還沒有送藥過來,他就會敲敲玻璃門,提醒他們。

每次他們送過去藥和水的時候,都是通過那扇可以移動的小窗戶送進去。

他接過藥後總會說聲謝謝,把一把藥一下全都嚥進去,然後主動張開嘴讓他們檢查。

但是方瀲覺得今天與以往不大一樣。

方瀲看了看牆上掛的表,十一點四十五,已經超過了平時吃藥時間五分鐘了,但是魏威並沒有敲門。

她端着盤子疑惑的看着走了過去,心想也許是魏威睡着了。

方瀲經過鐵門,拉動式的玻璃門反着光,整個樓層只有她的腳步聲,段曉冬剛剛下樓把疊紙用的垃圾和前幾天用完的醫療工具扔掉,現在還沒回來。

她熟練的敲了敲玻璃門,把盤子放到了黑色大理石做的臺子上。

就當她擡頭往裡看,順帶着喊一聲“吃藥了”的時候,她被眼前的一幕驚到了。

因爲房間裡面根本沒有人。

方瀲第一個想法就是”越獄“,她想象着月黑風高的夜晚,那人從裡面用鐵絲打開門,看了看走廊上偷偷打盹兒的段曉冬,一個人悄悄地溜了出去。

她放下手裡的東西,拿出電話想要打給護士長,電話還沒通,裡面一直傳來嘟嘟嘟的聲響,方瀲走來走去,忽然想到什麼似的,直接撲向了鐵門,對着鐵門一陣猛敲。

”魏威,魏威,你在裡面嗎?“

她想到了鐵門與牆之間是一個視覺死角,如果有人坐在那裡誰也看不到。

”你別嚇我啊!你要在的話就出個聲啊!“

方瀲關掉電話,把耳朵貼到門上,貼的緊緊的,十分迫切從裡面聽到什麼。

室內中央空調啓動,發出了些許的聲響。

但是就在這扇厚厚的鐵門相隔之間,方瀲聽到了十分沉重的呼吸聲,不急促,不緩慢,但是很長,很深,像是透不過氣來,像是要把肺底的氣換個乾乾淨淨。

方瀲冷靜下來,像是共鳴般也與他同頻率呼吸。

隨後坐到地上緩緩開口:“魏威,堅持一下,坐到玻璃門那邊,我給你拿藥過來了。”

那邊沒有說話。

”魏威,你聽見我說話了嗎,你聽見了就回我一句。“

方瀲邊叫着他的名字,邊給段曉冬打着電話。

她並沒有鑰匙,安寧有一套鑰匙,他們倆用一套,而段曉冬剛剛拿走了剩下的唯一一套鑰匙。

這時,段曉冬的電話在護理站響起來了——他離開前沒有帶手機。

方瀲深吸一口氣,走到對角,踮起腳尖向裡看。

看到了漏出來的那僅僅一抹黑髮。

”沒關係的,都會好的,一切都會變好的。“

方瀲想說點什麼話,但覺得對於他,她瞭解的太少,連一句安慰都不知如何表達。

她僅僅知道他的名字,知道他得了什麼病,知道他因殺人未遂被警察送進來但又因精神病沒有被判刑。

也許這些就夠了,對於醫患的關係這些就夠了,不止一個人對她說過幹這份工作最忌諱的就是共情。

靜靜地,只傳來了一個聲音。

”我真的很努力,很努力的想活下去。“

方瀲聽到,嗯了一聲,說:”我知道,我看見了。“

那聲音平靜,不帶一絲哽咽和傷感,就像是念了出來:

”每次想死的時候,我都在想着再試着去活一下,再試一次……“

魏威好像換了個姿勢,衣服之間摩擦了一下。

良久,那邊沒傳來動靜,方瀲走近,叫了一聲他的名字。

那聲音充滿了絕望,像是被深深的拉到了地獄裡去,他說:”可是,你知道嗎,這病,他媽的是遺傳的……“

不對,雖然看不到裡面,但她就是能感覺到有點不對。

”魏威,你等等,我這就下去找人開門。“

方瀲想要往樓下跑,叫人去找開鎖師傅,可是卻看見魏威露出來的手攥着一個小小的刀片,刀刃上的血往地板上淌去。

方瀲腦子一陣鳴響,像是敲鐘的餘震。

自殺,這是自殺。

方瀲攥緊了手掌,向後退了幾步,意識到發生了什麼後飛速跑到護理站。

她兩腿打顫,憑印象找到了這一層的消防水箱。水箱的把手常年無人使用而生了鏽,方瀲兩隻手緊緊的扣住了門,用盡全身力氣往後拽。

就在門開的時候,自動報警器也響了起來。方瀲拿出裡面的滅火器,抱在懷裡衝到了魏威的房間。

她把瓶子倒過來,蠻力的撞上玻璃門,第一下,門上僅僅有個裂痕,方瀲握緊了把手,帶着身體的慣性抱着瓶子衝向了玻璃門。

門碎了。

玻璃渣滿地都是,方瀲頭撞到裡面的牀邊上,整個人躺在玻璃渣裡,看着坐在牆角的魏威。他閉着眼睛,臉色衰白,褲子上方快到大腿的地方被血染紅,血滹滹的往外涌。

一刀十分準,切到了腿部大動脈。

方瀲腦子發懵,頭上的血往下滴,她拖着被玻璃扎傷的腿,往前挪。

她覺得自己現在比蝸牛還要慢。

她一點點的到達了魏威的身邊,拉過他的腿,用手把他的傷口使勁的堵住。

不知多久後,從樓下來了一批人,也許是他們聽到了警報聲。

他們到達這個房間後,只看到了這樣的一幕:一位病人坐在血珀中,一位護士躺到他身邊,暈了過去也抱着他的腿死死不鬆手。

第二日。

”通知病人家屬了嗎?“

”通知了,說是沒時間趕過來,哪裡傷着就治哪裡……“

方瀲慢慢恢復了意識,緩緩的睜開眼,醒來的她覺得全身上下哪裡都疼,那是一種要撕裂的疼痛。

正好在旁邊換藥液的王崽看到了方瀲手指微微動了一下,她趕忙上前瞧了瞧。

”喂,醒了?“

方瀲迷迷糊糊的看到了王崽的腦袋在眼前晃來晃去。

”你別動,我頭暈。“

王崽拉開椅子坐了下來,說道:”行行行,我不動了。“

方瀲扯了扯頭上纏繞了好幾圈的紗布,然後把手拿到面前看了看,手指上還有沾有從紗布上滲出來的點點血跡。

順着血,方瀲就想到了他,想到了他那條淌在血珀裡的大腿。

”魏威呢,沒死吧。“

王崽疑惑的看向方瀲,方瀲這時候意識到王崽並不知道魏威是誰。

”就是我的病人,六樓的那個切了腿部大動脈的病人。“

王崽端了一杯水,從櫃子裡拿出來一根吸管,送到了方瀲的嘴裡。

“還沒醒呢,失血過多正在輸血呢。”

方瀲在病牀上躺了三四天,她倒也覺得歇得合情合理,畢竟這也算是工傷吧。安寧和段曉冬在六樓幾乎寸步不離的守着魏威,段曉冬還時不時的下樓給方瀲送點水果什麼的,說是補充維生素對身體好。

”行了吧,養的差不多了吧,趕緊回來工作吧,我和寧姐兩個人倒班都要受不了了。“

段曉冬說着把手裡剛削好的蘋果遞給方瀲。

”嗯,差不多了,打算今天就出院。“

方瀲咬了一口蘋果,感覺酸倒了一排牙。

方瀲邊吃邊說:”怎麼樣,魏威怎麼樣,你們最近很忙嗎?“

”姐,你知道什麼叫做寸步不離嗎,上頭說了,要我們寸步不離,要病人始終在醫護的可視範圍內。你媽的,咱們人這麼少,這就是叫人不要睡了。“

段曉冬說着說着就如釋重負的拍了拍方瀲的肩膀:”趕緊的回來啊,這前些日子是抑鬱期,咱還好熬一些,過後狂躁期來了指不定出點什麼幺蛾子呢。“

方瀲住院的這幾天名字是掛號到周寧海底下的,臨出院的時候方瀲還需要去周寧海那裡籤個字。

她把病號服脫下來,換上自己的衣服,臨走前還疊了疊被子,鋪了鋪牀單,弄的乾乾淨淨的。

周寧海查完房後回到辦公室便聽見了一陣敲門聲,他說:“門開着呢,請進。”

門悄悄的打開,方瀲把頭伸了進來,說道:“周醫生,是我。”

周寧海招了招手示意她進來,問道:“怎麼樣,恢復的差不多了嗎。”

她說:“嗯,基本好了,您籤個字就行。”

周寧海從口袋裡拿出一根藍黑色的鋼筆,夾在兩手中間,他一隻手接過來方瀲的出院單,輕輕劃了幾下就寫好了。

”好了,交到住院部你就可以出院了。“周寧海對摺了一下那張紙,放在了桌子上。

方瀲點頭示意後就要離開這裡,這時周寧海又叫住了她。

”對,等等。“

周寧海從桌子底下拿出一兜子蘋果掛到了方瀲的手上。

”吃點蘋果吧,補充一下維生素。“

方瀲提溜起來它,看了一眼這兜子又大又紅的蘋果,想起來村子裡那些皮孩子的紅臉蛋。

”好的,謝謝。“

咚咚咚。

辦公室的門被人敲響了,門開了一個縫,嘈雜聲裡傳來了幾個聲音。

“百年好合,早生貴子啊。”

一個十分熟悉的人影出現在了方瀲的視野中。

封科苗穿着一身白大衣走進了辦公室,手裡提着一個箱子,裡面裝着一些紅色的袋子。他進來的時候看見了站在一旁的方瀲,當沒有這個人一般,從她身邊經過,徑直扔了一包喜糖到周寧海的桌子上。

”下週三,有時間就過來吧。“

周寧海拆開袋子,拿出一塊奶糖放到嘴裡嚼了嚼,又遞給了方瀲一塊,隨後說道:“肯定的,萌萌的婚禮我這個當表哥的怎麼着都得去的。”

封科苗說:“她今天挺忙的,要不我今天肯定要帶着她一塊兒來看你。“

方瀲手裡緊握着那塊奶糖,手心的熱快要把它捂化了。直到他離開了辦公室,方瀲纔回過神來,看着繼續辦公的周寧海,道了聲謝就走了。

空曠的走廊傳來的只有方瀲上樓時鞋底與地板碰撞的聲音。

方瀲把手裡的糖投到了角落的垃圾桶裡,抱着自己的衣服上樓。整個樓安安靜靜的,就像方瀲的心一樣,彷彿停止了跳動,停止了泵血,甚至最後停止了呼吸。

她腦子不停的往前倒,直到倒回他們第一次見面的時候。

第一次見他的時候,封科苗還是個剛入醫院的小夥子,方瀲已經在這裡實習了大半年。被刁難的封科苗幹了許多不是他本職工作的事,和他搭檔的方瀲便手把手教他,連什麼翻身吸痰這種護士乾的活封科苗都被要求幹了。

其實他知道爲什麼,他大致明白本科生畢業的他根本進不來這裡,更何況得到什麼實習機會了。

都是因爲劉萌,面試官是劉萌的爸爸,而劉萌是他的高中同學。

她把手裡的衣服放到櫃子上,探頭看向屋子裡躺在牀上的男人。

段曉冬刷完手裡的飯缸,從廁所裡走了出來,甩了甩沾滿水的手。

”回來了?身體還好吧?“段曉冬問道。

方瀲沒有回頭,看着屋子裡的魏威翻了個身,一條腿就掉下了牀。

那條褲子上滲出來了點滴的血跡。

”你們沒有換繃帶嗎,這麼多天血還沒止住嗎?“方瀲轉頭看向旁邊的段曉冬。

他血小板太低,血不好凝住,昏迷這幾天睡覺也不老實,總是東撞一下,西撓一下,傷口經常裂開。

方瀲拿出鑰匙,把門打開。

剛剛走進就嗅到了一股子睡了很久的氣息混着醫院的消毒水的味道。

她擡起來半搭在牀邊的那條腿,輕輕的扶了上去。

方瀲解開被暈染的繃帶,直到接觸皮膚的那裡,血已經結成了血塊,輕輕一撕扯,魏威的眉頭就皺了一下。

她十分認真的把繃帶去除,換完藥後又換上了另一條幹淨的。

”你回來了?“

方瀲聽到耳邊的呼吸聲逐漸變輕,接來的是一個輕而虛弱的聲音。

”嗯。“方瀲答應道,拿出把充滿血腥味兒的廢品倒掉垃圾桶裡。

方瀲回來的時候,已經看見他靠在牀邊,盯着自己的大腿,目不轉睛。

唯一證明他還活着的機會,就是方瀲站在門口的時候,他看向了方瀲。

魏威說:“我不想再睡了,別給我打針了,好嗎?”

方瀲從兜子裡掏出來一個蘋果,洗了洗給他送了過去,把原本要打的針劑放的了自己的口袋裡。

”你先吃吧,吃完再說。“

魏威拿着那個大概有他半個臉大的蘋果,十分爲難的苦笑了一下。

”這幾天應該沒人來看我吧。“

魏威不知道是在問方瀲,還是自己喃喃自語。

魏威把蘋果放到桌子上,手肘還磕了一下桌子角。

“你知道嗎?”方瀲叉腰問道,”人不吃水果是會死的哦。“

他無奈的看了一眼身前的人,卻又仔細回憶了一下自己上一次吃水果是在哪一天。

他咬下一口蘋果,好像被酸到了,呲了一下牙。

方瀲看着魏威,感覺像只虛弱的兔子,啃着絲毫不感興趣的胡蘿蔔。

她想起來小時候從兔子窩裡被揪出來的小兔子,被一把放到巴掌大的籠子裡,睜着懵懂的紅眼睛,嘴還在不停的動。

想着想着,她就上前摸了摸兔子頭頂的毛。

”乖,你家裡人很快就會來接你了。“

魏威,碰了碰他頭上的手。

”你覺得一個殺人未遂,受害者還是他妹妹的家庭,家裡還會出人來看他嗎?“

第十六章 包不住第十六章 包不住第五章 咬一口第九章 想你了第十六章 包不住第六章 生孩子第十一章 三人行第十一章 三人行第十七章 放煙花第十五章 更幸運第八章 喜歡上第二章 輪椅上第十一章 三人行第四章 活下去第四章 活下去第五章 咬一口第五章 咬一口第八章 喜歡上第六章 生孩子第十三章 周洋溢第七章 小魚苗第四章 活下去第三章 束身衣第九章 想你了第十章 方陽陽第十章 方陽陽第十三章 周洋溢第十一章 三人行第八章 喜歡上第七章 小魚苗第三章 束身衣第十一章 三人行第十六章 包不住第七章 小魚苗第三章 束身衣第十四章 鬆鬆綁第九章 想你了第八章 喜歡上第六章 生孩子第十一章 三人行第十章 方陽陽第十二章 再相遇第十三章 周洋溢第八章 喜歡上第十七章 放煙花第二章 輪椅上第六章 生孩子第十三章 周洋溢第十二章 再相遇第七章 小魚苗第十三章 周洋溢第八章 喜歡上第五章 咬一口第二章 輪椅上第九章 想你了第四章 活下去第三章 束身衣第十一章 三人行第五章 咬一口第十五章 更幸運第九章 想你了第一章 第六層第五章 咬一口第十四章 鬆鬆綁第十三章 周洋溢第九章 想你了第八章 喜歡上第七章 小魚苗第二章 輪椅上第六章 生孩子第八章 喜歡上第五章 咬一口第四章 活下去第十六章 包不住第九章 想你了第八章 喜歡上第十三章 周洋溢第十五章 更幸運第八章 喜歡上第二章 輪椅上第九章 想你了第十五章 更幸運第十七章 放煙花第七章 小魚苗第八章 喜歡上第三章 束身衣第十七章 放煙花第十七章 放煙花第十三章 周洋溢第三章 束身衣第十七章 放煙花第七章 小魚苗第十五章 更幸運第三章 束身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