康熙五十一年秋
黑雲壓頂地欲裂,山雨欲來風滿天,整個熱河行宮上空瀰漫着蕭瑟的殺機。
萬壑松風殿內,康熙一陣高於一陣的怒吼聲傳來,“統統都是廢物,找了一個時辰都找不到?兩個大活人難道憑空消失不成?”
皇子們滿臉肅穆,張廷玉和李光地等大臣一動不動的跪着。我候在康熙旁邊,大腦空白,不知道此事爲何會變成這樣。
今日康熙用過晚膳,一直批閱奏摺,黃昏時,李全呈上一份信箋。康熙接過,越看神色越凝重。看到最後,把信箋揉成一團,狠狠的扔在地上。摔光書案上的東西,扯開喉嚨咆哮道:“他們居然敢合謀逼宮?兩千官兵到哪裡了?”李全躬身道:“回皇上,安文軒大人來報,他們已向行宮衝來。”
話剛落音,震徹天地的馬蹄聲和呼喊聲驀地響起。康熙蹙着眉頭出殿門,我和李全緊跟其後。
在殿外俯瞰行宮北面,只見黑幕中全是熊熊燃燒的火把,那火把一輪一輪照紅半邊天,整個夜空宛若白晝。
我暗驚,難不成胤礽想謀反?他居然有這麼大的膽子?婉儀她……我不敢再想,只是看着時隱時現的影子發愣。
康熙怒形於色,下旨讓安文軒和若榮帶領所有隨扈侍衛前去捉拿亂臣賊子,吩咐李全傳皇子和大臣齊聚萬壑松風殿。
皇子和大臣先後趕來,見康熙表情凝重,誰都不敢多言。康熙坐在龍椅上,閉眼側耳聽外面的動靜。我站在康熙身旁,大氣也不敢出。
吵鬧廝殺聲一陣高於一陣後是兵器摩擦聲,兩軍交戰一會,聲音越來越小,到最後慢慢低下去,行宮出現前所未有的安靜。
安文軒差人來報,亂軍已被控制,裡面沒有胤礽。康熙猛地睜眼,冷冷掃視殿內的人,厲聲道:“胤礽沒在亂軍?他去哪裡了?胤祥呢?他又去哪裡了?”我偷偷瞄胤禛,見胤禛臉色泛白,心驚膽戰,看來有人不僅要整治失去聖寵的胤礽,還要把胤祥一併整治。
又一個一箭雙鵰。
我看向八爺一黨,只見胤禩、胤禟和胤禎筆直而跪,沒有特殊的表情。
康熙再次質問,皇子和大臣先後說不知道。康熙暴跳如雷,猛拍書案,怒道:“趕快去把他們倆給朕找來。”候在殿外的的侍衛“嗻”了一聲,匆匆離開。
康熙在龍椅前來回踱步,步子沉重,“這份信箋是從哪裡得來的?”李全道:“回皇上,半個時辰前,有個鬼鬼祟祟的人出現在崗背湖附近,安文軒大人率兵捉拿,發現他是太子的貼身侍衛,這封信箋是從他身上搜出來的。”康熙坐回龍椅,指着胤禛,“日落後,胤礽不是去獅子園了嗎?離開獅子園後,爲何會派人來逼宮?你倒是給朕一個合理的解釋。”
胤禛伏地,連磕幾個響頭,不卑不亢的道:“回皇阿瑪,太子和十三弟的確來過獅子園,可兒臣今日身子不適,臥牀休息,並沒見到二人。管家說他們坐了一會就離開了,前後不到一盞茶工夫。園內上上下下的人,還有太子隨行的人都可作證。”康熙冷哼一聲,轉而對安文軒道:“把那個侍衛給朕帶進來。”
胤禛身子不適?我擔憂的看胤禛,胤禛直直跪着,臉微微泛白,沒什麼異樣。我想應該沒多大的事,稍稍放心。
按胤禛的說法,胤祥難道跟胤礽在一起?他應該遠離胤礽纔對。康熙本就對他不滿,要是被謀反的胤礽牽連,肯定會被嚴懲。從康熙的話推斷,他可能派人監視胤礽,不然怎麼會對胤礽的行蹤瞭解得一清二楚?
兩個侍衛帶着一個人進殿,那人一身黑勁裝,衣裳上沾滿血土。康熙緊盯那人,厲聲道:“是誰指使你送信箋?”那人淡淡的道:“太子今兒給十三阿哥寫了一封信箋,命奴才送去,十三阿哥回信後讓奴才送回給太子。”
信箋是胤祥寫給胤礽的?內容是什麼,竟惹康熙盛怒?
康熙冷冷的瞪那人,大手一揮,“拉下去凌遲處死。”
凌遲?千刀萬剮?我不由得倒吸口氣。
那人倒是無所謂,任由幾位侍衛拉將出去。走到殿外,聽到“撲通”一聲悶響。一個侍衛進殿,打個千,惴惴不安的道:“稟皇上,他服毒自殺。”
“什麼?”康熙霍地站起,犀利的眼神射向胤禩。胤禩是一副事不關己,高高掛起的樣子。康熙抖動幾下嘴角,捏緊拳頭,冷笑道:“很好,很好。”指着安文軒,“你去查他的底細,有任何消息,即刻回稟給朕,朕不信查不出蛛絲馬跡。”安文軒領命出殿。
一廢太子時,胤禟、胤礻我、胤禎爲保胤禩無罪,進乾清宮見駕時,身上帶着□□。看來康熙已猜到這事是誰幹的,只不過沒有證據,是天子也奈何不了。
這麼多人爲了能讓胤禩當皇太子,居然連命都不要,胤禩“賢德”的美名果然不是白得的。可他爲何就不懂收斂一點?這不擺明了招康熙憤恨嗎?真是聰明一世,糊塗一時。
由此推測,胤禩收買了胤礽的人,見胤礽要謀反,便藉機剷除胤礽。他們要打垮胤礽和胤祥,還想連胤禛拉下水。這就是所謂的斬草除根,以絕後患?
越分析心越涼,沒想到老謀深算的雍正會有一個強勁的對手。
忽聽李全道:“稟皇上,太子和十三阿哥找到了。”我斜眼看了看牆角的自鳴鐘,已是凌晨子時。新日新氣象,果然如此。
我強打起精神,靜靜等待天威釋放的幾剎那。
康熙冷冷的盯着殿門,冷冷的道:“在哪裡找到的?”若榮道:“回皇上,奴才在行宮西面一個破廟裡找到的。”康熙拍了拍龍椅扶手,怒視走進殿門的胤礽和胤祥。
胤礽和胤祥請安後伏地跪着。康熙接過李全撿起的信箋,扔給胤祥,“不服氣朕懲治你,夥同胤礽逼宮?胤礽承諾封你親王,你就喪心病狂?你眼裡還有朕嗎?”
胤祥望着信箋,先是一愣,隨即砰砰磕頭,“兒臣先前有罪,皇阿瑪懲罰兒臣天經地義。但兒臣萬萬不敢做逼宮此等大逆不道的事?這封信箋不是兒臣寫的,請皇阿瑪明察。”康熙冷哼一聲道:“你的字跡朕豈會認不出?朕老眼昏花,心卻沒瞎。你不忠不孝,還敢狡辯?”
胤祥張了張嘴,沒有說話。康熙冰冷的眼神射向胤礽,“當了三十七年太子,早就不耐煩了,是不是?巴不得朕早點駕崩,好繼續胡作非爲?居然敢派人逼朕退位?你當朕老糊塗了,不知道你居心叵測嗎?朕忍你這麼久,一次次給你機會,你屢屢進犯,不知好歹,朕豈能容你?”
胤礽聽完康熙的斥責,方纔還緊張的神情立時恢復。他冷眼掃視幾位皇子,先是看胤禛,最後把目光定在胤禩身上。
胤禩鎮定自若,嘴角似乎還掛着若有若無的笑。我心一凜,好你個八賢王,榮辱不驚的功力同胤禛相比,有過之而無不及。
胤礽收回目光,磕了個響頭,“皇阿瑪教訓得對,兒臣無話可說。是兒臣發手諭讓他們天黑時進駐行宮,不過此事與十三弟無關。兒臣的確給十三弟寫過信,但兒臣並沒收到十三弟回信,十三弟也沒答應兒臣提出的要求。”
康熙上前揣胤礽胸口一腳,“把二阿哥鎖押起來,嚴加看管,沒朕命令,誰也不許接近。”胤礽磕了三個響頭,隨兩位侍衛離開。
康熙再次拿起那封信箋,仔細看了看,哼了一聲,對胤祥道:“朕先收着這封信箋,不過朕認爲你肯定脫不了干係。”胤祥沉默不語。胤禎磕了一個頭,朗聲道:“皇阿瑪,請恕兒臣斗膽,兒臣相信十三哥不會做這種事,請皇阿瑪明察。”胤禛,胤祺,胤禩,胤禟,胤禑等也磕頭求情。
康熙把信箋交給李全,揉了揉太陽穴,不耐煩的喝道:“把十三阿哥關押起來,待查清楚了再下定論。”
天子盛怒,皇子噤若寒蟬,大臣無言無語,誰都沒求情。我鼓足勇氣,想上前說話,胤禛、胤禎和胤禑制止的眼神同時飄來。我深嘆口氣,無奈的看着胤祥。
胤祥脆聲謝恩,伏地磕頭,快速起立,優雅轉身。同上次被鎖押一樣,邁着穩重的步子、矯健的步子、鏗鏘的步子踏踏而行。沒日出打扮,沒朝霞裝點,在燭光的照射下,胤祥的身影還是一如既往的高大挺拔。
胤祥跨過門檻,踏入模糊的夜色。秋風吹拂,髮絲微動,袍角輕舞,依舊沒有絲毫害怕和畏懼。他挺胸闊肩,玉立而行,仿若面前的圓石小路是條通往世外桃源的康莊大道。
胤祥走到月型大門邊時,回頭朝我頷首。我微微一怔,立即明白他的意思,忙點了點頭。胤祥粲然一笑,仰起桀驁的頭右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