誰能記我?多久?

師叔平日裡是沒有兵器在手的,看來修爲已達到了人劍和一的地步,這次師叔要舞劍,可得好好看看好好學着,芸芷兩冒着崇拜的小星星,一眨不眨的生怕錯過了那傳說中毀天滅地的地招式。

“桃木劍?師叔你?”芸芷很是不解,桃木劍不是初入茅蘆的人拿來充樣式的嗎?

“對啊,就桃木劍吧,別的我也拿不動!”龍依老實的迴應着師侄的錯愕。

“哦!”芸芷訕訕的上屋去拿那把師父閒來沒事剛雕好的桃木劍。

接下來芸芷愣愣的看完龍依師叔耍起劍來了,只是一會她兩眼皺成一道線,師叔耍的劍法真是奇怪,有點像大刀,還有點像木棍,嗯有點茅的味道,嗯還有點像切菜的那種大刀,這師叔融合和百家會的風格嘛。

龍依舞了一會,沒有人表揚唯一的一個觀衆一臉的茫然,難到我耍的真那麼深奧嗎,我怎麼不覺得呢,最後她胡亂收式深呼出一口氣瞅着芸芷,芸芷被她看的急忙連連鼓掌說好好好。龍依將劍遞給芸芷道:“你來吧,我覺得你耍的挺不錯,改明兒教教我!”芸芷接過劍不知如何是好,這木劍無劍氣,拿在手裡跟個玩具似的 ,這能耍嗎,她不禁懷疑。芸芷推脫着說:“我不用那個!我有劍!”她握起一柄長劍,一個躍起,離了幾丈遠,收腹提氣足底騰空,長劍在她脖徑輕繞,她低頭一個瀟灑轉身,立定一手食指中指緊捏身形突如風般舞了起來,青絲飛揚,身形柔弱似無骨般,這舞劍倒真得到了仙人的真傳,衣衫輕飄,空靈生動,雙目有神的盯着劍的去向,風起葉旋轉,她將全身力道都輸於手中劍頂之上,秉着師叔在此好表現的機會大喝一聲:“風塵起!”漫天飛舞的樹葉,百草拂動,形成一道龍捲風,那風所到之處卷的塵葉全起,越來越大,狂風在龍依的耳邊呼嘯,不一會龍依眼睛都有些睜不開,她眯眼用手擋着刮來的樹葉塵土,那風勢見長龍依一個啷嗆竟蹲在地上,她不敢多做停留連滾帶爬的軲轆到十幾米外安全之地,纔敢抱頭蹲下好好欣賞這師侄造出來的巨風。

風雖強好在間歇性的,一陣弱一陣強之後撞到各色樹木,才慢慢散了下來。芸芷收氣後:“咦,師叔呢?”她剛纔太過賣力,現在身上頭髮上全是草絲樹葉,也顧不得這些,師叔身子瘦弱難到給風捲跑了,她四處張望,也不見龍依的身影,瀟灑將劍收於劍鞘。不遠處一個人身影意氣風發的向她走近。

那人走近後立於芸芷跟前,芸芷看着眼前的人玉郎神風又想到剛纔自己那一出肯定被他看了去,她低頭嬌憨的朝時秀笑笑,時秀輕輕將她發上一片黃葉拿掉輕聲道:“師姐剛纔那套劍法舞的出神出化,剛我都看呆了,還以爲是哪個仙女到乖着風來了呢!”芸芷臉上滲出紅暈,她將劍收回竟忘了剛纔是表演給師叔看的,現在只是眉眼新展的看着時秀。

時秀打破沉默的說:“師姐,你這風系竟能引來這麼大的巨風,也不知我何年何月才能追的上你。”

芸芷道:“師弟莫急,我主修爲風,你主修爲水,你的冰破不是也練出來了麼,咱們不急,師父不是說了欲速則不達嘛,師弟現在御劍都會了,比我剛拜師的時候強了不知道多呢!”時秀看着她嬌憨的模樣心裡不由得一緊,有些愣住。

芸芷看他半天不動也不說一句話只是盯着自己瞧,她虛拳打在他身上道:“你今天怎麼回來的這麼早啊!師父教給你的招式你都學會了嗎?”

“現在我道是不急了,來到這之後才發現世間萬物身形修法無窮無盡,就是不停的學也沒有學完的那一天,前些日子是我太急躁了些,我入定不行,師父讓我靜下心來好好打坐。”他確實所師父所言,心情浮躁想在短期之內大有進展是不太現實的,索性聽師父一言好好坐住。

“時秀,你自幼父母雙亡,一個人在外面流浪,好在你耳聰目明,又勤奮好學,如今又拜了仙人爲師,今後有什麼打算嗎?”兩人邊走邊聊着。

時秀道:“能遇着師姐便是我前世修來的福份了,想它日,我差點糟毒蟒口腹,要不是師姐拔劍相助,豈有我今天拜師學藝!”那天他在山上砍柴,一隻巨大的蟒蛇將他圍住,嘴裡吐着噁心的芯子,他怎麼跑都逃不脫巨蟒的追趕,千鈞一髮之際,一個身着明黃衣衫的女子拔劍就將那巨蟒輾成兩斷,那巨蟒未斷氣前一口咬到他的袖子,全血浴血的他奮心掙脫,她又是一劍將那蠢物頭披開來,血濺的兩人一身,一臉。生怕有毒,她還抱起他在山林裡跑了許久才找到師父爲他治傷逼毒。

他暈迷的時候是她照顧的,他暈睡中一直抓着她的手不放嘴裡喊着不要走,不要離開我。芸芷由他握着自己的手整整兩天。他醒來她端湯喂藥洗衣餵飯,她揹着師父爲他輸入真氣,教他認妖防邪。他都記着。“師姐!”他輕喚一聲“我一定會好好努力,到時候我們鮮衣怒馬,揚劍江湖,做些爲民除害的大事來。”

芸芷嗯了一聲生怕自己的心思外露,她快步向前與他拉開距離,嘴角卻是止不住的上揚。以前從未有過這種感覺,在家那個家的時候,她總是被護着不讓幹這不讓幹那,自從學了術之後,她發現自己從小到大過的日子是那樣的讓人泛味,像這樣鮮衣怒馬,揚劍江湖這樣瀟灑風流的日子,纔是她所向往的,天地遼闊的很,跟自己喜歡的人行俠仗儀,除強扶弱這樣纔有意義嘛。等她真做出了一番大事,看家裡人還敢不敢動不動就爲她指婚讓她爲了家族下嫁。她決定了就聽他的。她又不動聲色的放慢腳步讓他好跟上。

龍依爬在暗處觀察着漸漸走遠的兩人,看來這師侄是見色忘師叔了,只是那人竟生出一股熟悉感來,龍依眯眼看仔細,從後面看他一身淺藍色袍子,頭髮整整束起,是個青年才俊,相貌應該不醜,跟芸芷兩人一路有說有笑的,看那芸芷在那人一靠近後,頭就沒敢再擡起來,想起五年前的自己,那個時候自己也是傻的不敢去看不敢去聽那人的一言一行,可又悄悄觀注着,比誰都認真。她突然笑了,龍依嘆了一口氣道八月份的天有愛的人,到什麼時候時候都是春天。她拍拍身上的塵土,離開。

歇了好幾日後,覺得師父那個沖天炮實在有夠雷人,看不慣呀看不慣,她在一個下午又去找芸芷砌搓功夫。

“再高一點,芸芷,對就這樣!”一棵茂密着的大樹下,一個女孩子坐在高高的鞦韆上,蕩過來蕩過去,因爲這樣會讓她有那種她怎麼也學不會的。。。。飛的感覺。

“師叔,這樣真的行嗎?”她不是一次的懷疑了,芸芷用力的推着龍依的背,借力將她送的很高。

“嗯,就是這樣,好高呀,我感覺我就要飛起來了,哈哈,芸芷,不要停!”龍依閉眼享受着風拂在臉上癢癢的感覺,頭髮都已要飄起來了,衣服也飄起來了,心也因爲身體飛的高也要飄起來了,人還會遠麼,她緊緊抓住繩索,任芸芷將她推到鞦韆蕩悠的最高處。

芸芷送了一會,已滿身汗,要是隔以前她會幹這種事,哼,不可能,只有別人伺候她的份,可現在坐在鞦韆上的人是師叔,德高望衆的師叔呀。師叔沒人玩,整個谷底就兩個女孩子,好像這幾日都纏上她了,大家一大早都找地修煉了,師叔捉住不讓她走,非得要綁個鞦韆玩。好容易綁好了,說什麼一個人玩着沒勁,要她陪着。她只得自任倒黴。

其實幾日下來,芸芷心裡那個世外高人般不怒自威般高貴的神仙師叔那種形象在她心裡轟然倒塌,現在在芸芷心裡,師叔就是個不學無術自己不進取也不讓別人進取的混仗小女子,奈何她是師祖的心頭肉,手心寶,師祖不是個簡單人物,可不能得罪。她也只得放下一身的事務陪着她玩。擦擦汗繼續推着,也不顧不得不遠處一雙眼睛死死盯着鞦韆上的那個人。

時秀一早出去,將菜澆好,摘了筐頂在頭上,一回來就看到龍依坐在鞦韆上閉着眼睛,神情愉悅,他幾乎不敢相信自己的眼睛,腦子裡回放着他來到這個谷底之後發生的每一件事,那時他和師姐師兄,跪在地上不敢去看師祖和師叔,聽聲想要窺探一眼卻被師姐制止,只是覺着這聲音真像,如今秋千上坐的那個女孩子,龍依,就在他身邊,他一伸手就能觸摸到,這是在做夢嗎?他多希望這不是,時間彷彿又回到五年前在小城裡洪家的小院子裡讀書的場景,那時候的她就是這個樣子,笑的肆意,笑的能暖到人心裡最深處,總是美滋滋的沒有任何的煩心事,一點點小舉動都能讓她費解上半天,兩人爬在案几上手指頭敲來敲去就是一個下午,一根小小的柳樹枝讓她高興的寧願被先生罰跑到院子裡一個人坐在角落裡學做枊笛玩。一個顆小小的石頭,她也能從裡面看出乾坤來,那時候天總是那麼藍,風總是那麼輕,那一年,他住在先生家裡,跟着先生到洪家讀書識字,最開心的事就是認識了她。只是現在時秀抿住嘴,菜倒了一地,思忖間他面容冷靜睿智,不在是五年前那個會陪着她一起玩的天真少年了。他身材挺拔,跟着師父已練的一身好武藝,報了仇,血了恨,五年並不算太長,可他在這五年時間裡迅速的成長起來,遇事不在害怕,迎難直上,就連心高氣傲的師姐現下都當他是個可以依靠的人,全心的信賴依賴都給了他,雙眼漸漸黯沉,他蹲下將菜葉子一片一片撿起,提起筐子面如沉水將菜放回廚房,沒有人看出來他心裡曾蕩起一片漣漪!

他慢慢走到鞦韆旁,叫了一聲師姐。

芸芷累的滿頭大汗,臉峽緋紅,彎腰扶着那棵大樹側身喘着氣,見時秀過來,她無力的指了一鞦韆,意思是要他幫忙推幾把,芸芷坐下背靠在樹杆上休息。

龍依依然坐在鞦韆上,她告訴自己只要緊緊抓住繩索就可以飛起來了,頭有些暈,還在可以承認的能力內,肩膀處被人用力送高,力道比芸芷大了去了,她閉着眼道:“好,就這樣,真好!”後面的人力氣很大,一直推一直推,龍依的腦袋真的有些暈了,她睜開眼看着前方,谷底遠處霧氣瀰漫,坐在鞦韆上從心裡上來說似乎能看的更遠些,不遠處的草叢很深,叢叢鬱郁的,有很多不知名的小花,還能看到一條小溪從谷最高處流下,形成一個小型的瀑布,水下來飛濺的周圍石子經常都是溼轆轆的,他們喝的水就是從哪兒下來的,水聲嘩嘩響,狹窄要斷掉,可又不停歇從哪兒流出來這麼多水呢,她用力再往上看,太遠了白茫茫一片罩的嚴嚴實實的,那水源倒像是從天上來的,她張開嘴喝着空氣裡的風,有淡淡泥草味道,甜甜的,爹孃和師父都說這地方好,還曾經有神君跟師父搶過地盤呢,結局嘛,當然是師父佔到了,那神君這幾百年都沒有來打擾了,嗯,就算學不會仙術,多吸幾口這裡的氣也沾染些仙氣。嗖的一聲飛的很高,緩慢停頓住,又咻的一聲,往後下墜,手背觸碰到一雙有力的手,龍依不知道在後面推她的人是誰,只以爲是別的師侄,遠山師侄現在練功都不叫她,現在就跟芸芷還熟了些,另一個師侄應該是年紀小怕生不敢見她吧,龍依蕩了好一會真是過癮,不像芸芷一會叫喚着累了,下來吧,一會說師叔別玩了,足足在鞦韆上坐了有半個時辰龍依才道:“好了,不要送了,我慢慢晃兩下!”那雙手不再觸碰她的後背,她又閉上了眼鞦韆不再往上升,只慢悠悠的晃盪也不停下,良久還在原地搖晃,芸芷和時秀一起扶着鞦韆不讓它亂動,龍依快要睡着了的時候被一雙手扶着下來,那聲音還說:“師叔小心!”很輕的聲音。卻讓龍依心裡喀噔一下,她睜眼見到時秀正笑呤呤的看着她,就像那個曾經一樣。

時間靜止了,不再有風,地上的雜草都乖乖不再動顫,龍依望向時秀她指尖想要伸到他臉上來,那人不動聲色的倒退兩步恭敬道了一句:“師叔,弟子時秀拜見。”說完他一個頭嗑了下去。龍依被他的動作嚇的有些無助,她望了望芸芷,芸芷也一臉的詫異。龍依心想可能是晃的太久了,出現幻覺了,他怎麼可能會是時秀,如果真是他也不可能在這裡生活了這麼久才被她發現。她故作鎮定輕咳一聲,可剛纔他說自己叫什麼來着,他說他是弟子時秀,不不,肯定是聽錯了,幻覺一定是幻覺。

龍依重咳兩聲道:“你擡起頭來!”她這次要睜大眼睛看個仔細,記憶裡的時秀頭髮像菜牙似的總是蓋住一整張臉,只露出下巴,鼻樑挺高,只是髮絲總在上面亂攪,唯一能看清的 就是光潔的下巴了,臉峽側臉,耳雜都被他的碎髮蓋的嚴嚴實實。他頭髮很碎,一根青色絲帶根本綁不住,要想看到他一張臉還得有不小的風才行。要不是他們在一起時間長達一年多,她也根本看不清他的臉是什麼樣的。

那人跪在她面前臉仰起,露出飽滿的額頭,他鼻樑還是那麼挺直,薄脣還像記憶裡那樣緊抿,頭髮全部攏起靠後綁的很緊,一張熟悉的臉上乾乾淨淨,是她想了幾萬遍他長大了的樣子,但像他確又一點都不像。

龍依想到剛纔就是他將在鞦韆上的她送的很高,她情不自禁的上前忽然心裡很亂,亂成麻了,絞的她的心呼吸一下子很重,有些透不過氣來,不知自己是要將他扶起還要跟他一起跪在地上,心裡爲難的只是緊緊抓住他的袖子。

“師叔!”他聲音平穩,沒有半點驚喜。

龍依的溫熱滾燙的心有一些下沉,他平平穩穩的叫了她一聲師叔。不等她攙扶,他自行站起,手緊抓住芸芷。龍依錯愕的愣在那裡伸出的手倉皇的往回收,她趕緊又道:“時秀,我是龍依呀,你不記得我了?”聲音裡有掩不住的興奮。

“龍依?”她看他生份的咬着那兩個字,緊張中平添了一些憤怒。

“龍依,哦,我記得了,就是那個,那個,以前在小城裡那一家,就是那一個富貴人家小姐的伴讀?原來是你呀!”時秀恍然大悟的一拍腦袋眼中才流露出高興的光來。

“伴讀!”龍依只覺得心往下墜的厲害,她就只是個小姐的伴讀嗎?她仔細的觀察着時秀的臉,想從中看出些曾經自己那麼熟悉的溫和的神情了,只是同樣的一張臉上,顯的那樣成熟穩重,那人一臉冷靜,根本不像是裝出來的,她盼着他突然咧開嘴大笑然後溫和的拍拍她的腦袋高興的說:“龍依,真的好久不見,很想你呢!”只是那人現在一臉生份的看着她生硬的道:“我記得我跟着先生曾讀過一年書,那時候在小城裡,有家富貴人家少小姐身旁也有這麼個伴讀。”

龍依聞言,直傻傻的站住,雙眼盯住他,他擡臉毫不怯場的與她對望,還是一臉謙和的笑,龍依突然笑了,她發現自己原來也會冷笑,伴讀,多諷刺呀,她擡頭看天,眨眨眼睛,那人真的不是時秀,不是那個兩人一起爬在案機上偷睡,一起被先生罰,一起在春天弄的滿嘴都是青色苦味的時秀。

芸芷也弄不情什麼狀況,只聽得他二人言語間知道兩人曾經認識,她拉拉時秀袖子道:“時秀,原來你認識師叔呀!”時秀只是點點頭,沒有任何話。

龍依笑完後良久才道:“是啊,我們認識呢,曾經在一起還讀過書。”心心念唸的人早就把她忘乾淨了,說不出的苦澀。

時秀轉頭故意忽略龍依臉上的表情,他牽起芸芷的手對芸芷說:“晌午都過了,我們不像師祖是神仙 ,得吃飯,我可餓了,走,去做飯吧。”他溫和如春風般的聲音就像曾經對她說過的話一樣。她看着時秀牽着芸芷的手身影慢慢在她視線裡模糊。

究竟誰能記得誰多久。五年變了太多,是自己一直拒絕在變,一直還活在小城裡那古色古香的院子裡,連洪香都不曾在她心裡褪色。她還是那個她,單純天真,不管有什麼情緒都寫在臉上,但今天在他面前她裝了,雖然裝的很辛苦,裝的四不像,最起碼她努力了,是不甘心自己被遺忘的那麼徹底,那麼美好的過去難到是都是假的嗎,那些足夠她回憶一生的記憶,在他看來就是那麼的不值一提,一轉身摸的不見蹤影。

不知道是怎麼回到師父那裡的,只是覺得很累,從未有過的累,回自己屋裡就躺在牀上,看着屋頂,腦海裡不停的回放五年前的畫面。打開一本昏黃色的書,書裡夾着一片柳樹皮,那本是時秀在那年春天送給她的一個小玩意,她一直帶在身上,來十七谷的時候,她唯一拿走的東西。現在看着那棵已經裂開乾透了的枊樹皮,記憶浮上心頭,龍依揮手想要摸去,手停在半空中,顫抖的又放下,頭很疼,有些要裂開來的感覺,她將自己狠狠摔在牀上頭深深埋進被子裡,想要趕跑今天自己所看到的一切。可時秀牽着芸芷手的畫面像針一樣不停的往她的腦子裡扎,無孔不入,扎的她心亂如麻,在今天之前,她一直以爲時秀應該是和洪香在一起的,他們在一起五年了,他們過的很好,像那個解籤人說的那樣,他們一生幸福,平安喜樂。那種她心裡刻意拱起的夢就這樣被打破了,破碎成一片一片的,像鋒利的刀子沉入她心底。她在牀上翻來翻去的睡不着,眼匡紅紅的,頭髮更是亂成一團,煩躁的她將那乾枯的小玩意用力夾進書裡,將書扔到牀底下。現在的究竟是惡夢,還以前的種種是假像是一種美夢。她有些分不清。

天都黑了,她頂着一閒亂糟糟的頭髮出現在離尋的屋裡,正在梳妝打扮的離尋銅鏡裡突然出現這麼一幕被嚇的一跳。龍依坐下不說話。離尋也自顧自的臭美。半響兩人都不說話,燭火在銅鏡裡一跳一跳,發出闢靂趴啦的聲音,離尋這才感覺到點不對勁。他走到龍依面前,摸摸她的額頭,不燙呀,小臉是髒花花的,眼窩紅紅的,像是剛睡醒,像是剛哭過,他被自己嚇了一跳,蹲在龍依面前摸摸她的臉,龍依瞅着師父,喃喃道:“師父,要有一天,我把你忘的乾乾淨淨,半點都記不起來,你會生氣嗎?”

“把我忘了,哼,你以爲你沒有呢!”離尋故作傷心的說着。

龍依看着他繼續喃喃道:“師父,以前,就是我在離開你的那一斷日子裡,在小山坡下小城裡,給一個小姐做過伴讀,我認識一個男孩子,他叫時秀,他很好,對我也好,我那時候是很喜歡他的,只是,他……”龍依垂下頭一陣沉默後又說:“他後來跟小姐好了,我以爲他們會一直好下去,今天我才知道,他竟然到十七谷了,他還當了我的師侄,他管我叫師叔,顯得……跟我很不熟……”龍依一肚子的話往外冒,離尋有些吃不消,他慢慢回味着龍依的話,分析着她說出來的內容,才明白過來,有一個男孩子叫時秀,以前跟龍依認識,現在是他的徒孫,她的師侄。龍依說完了傻愣愣的看着他。離尋道:“然後呢?”

“然後,就是這樣了,他現在跟芸芷在一起。”她說的極度委屈,不願意承認已成爲事實的事情。

“嗨,我當什麼事情呢,人類嘛,思緒千變萬化,管他們在想什麼呢,咱們自己高興不就成了。”離尋一向很是馬大哈,他最不喜歡猜想人類的想法,所以他連一個人類朋友都沒有。

“人,真的都是這樣子的嗎?才幾年不見,就變的跟以前一丁點都不一樣?”龍依第一次覺得人類很難懂。“可我現在真的很難受。”

“人嘛,可不就是這樣,像我們活上個成千上萬年,他們就不一樣了,總共才百年,五年對他們來說可是個不短的時間呢,你難受什麼,你一眨眼人家一輩子就過去了,該不同的還是不同,咱們不是一個道,用不着爲這樣的事情傷神。”他有些後悔讓她離開這裡一陣子,現在她竟還學會傷春悲秋起來。

龍依聽師父說完,師父說的很有道理,他這樣嚴肅認真的神情很少在她面前表露,看來師父說的沒錯,他們本就不是一道的,當初離開了也是對的,現在又遇上了不過又是另一個開始,是自己太死腦筋了,看不開。龍依唉嗨一聲,嘆了一口氣起身直直腰無精打采的回自己屋了。到屋裡從牀底翻出那本書,掀開拿起那個她曾要視出珍寶的枊樹皮,心下竟然笑了,如果時秀要是看到這樣,肯定也會笑她白癡的,它枯黃乾的沒有一點水份,只要用力一捏就會碎掉,曾經被大哥踩成扁扁的,還因爲這個跟大哥打了一架。

自己擦了又擦,儘管將保存的很好,它也不可能是那個春天裡潤溼一抽就能抽出木芯,一吹就能發出嘟嘟聲的那個枊笛了。過去了的,還抓着不放,可不是自己找不自在呢。她將書輕輕合上,放在枕頭低下,枕着它,竟是一夜無眠。

十七谷西邊,離尋坐在屋內凳子上,時秀跪在地上叩頭不起。

“你就是時秀!”離尋一改往日的嬉笑怒罵,狹長的眼睛放射出銀白色的精光。他一臉正經的詢問着跪在地上的人。

“是!”時秀回答的不亢不卑。

離尋抿了一口遠山端過來的茶,茶蓋輕碰茶杯,發出清脆的響聲他看向時秀道:“你師叔跟我說了,原你二人竟是舊識,你祖師爺我向來懶散,不願多管你們的事,我在這十七谷底閉世百年,一來到這裡那凡塵之事竟什麼都想不起來,你和你師兄師姐都屬人類,本不該在此逗留,我念你們孝心可嘉,修練起來還不落套,從此,該忘記的還是不要想的的好!”真累,一口氣說這麼多話,差點岔過去。爲表威嚴,他還重重咳了幾下,把眼睛眯起來,做出一副祖師爺該有的樣子來。只是在場的是徒孫們,他們不敢造次,只得一一答應,如果龍依在場,肯定要指着他那沖天炮大笑他故作姿態,指不定還能指着這個當笑話撐上好幾年呢。

時秀認真聽完師祖訓話,之後應了一句是。

離尋說完站起,頭也不回的說道:“相識就是緣,只是道不同不相爲謀,不同路的人還是各自走好。”他沒有要趕人走的意思,他意思只是說你走了更好。話未完,人影完全消失在夜色中。

時秀坐在屋外,師祖的意思很明顯,要他走人,師祖不是很喜歡他,怎麼辦,他還不想走,好容易留了下來,好容易學了些法術,有了些自保的能力,如果現在走了,不是半途而廢?遠山也是後怕,這師弟一來就將師叔得罪了,這下師祖竟要趕他走,他搓搓胳膊上的雞皮,想到自己上次好像也得罪師叔了,怎麼辦,還得去巴結着,他暗暗下定決心,明天就陪着師叔練功入定,就算把自己未來一年半載都搭上也值。

芸芷當時不在,也不知道發生了什麼事,她現在看時秀一臉的鬱悶,心情很不好,她問遠山,遠山只說他得罪師叔了,芸芷心想着什麼時候時秀得罪師叔了,這師叔也不像那刻薄計較的人。還想着拉上時秀一起去找師叔求情。

人來氣不打一處來,收的這幾個徒兒,個個聰明絕頂,男的長的俊,女的長的美,還練出紫雲,學會御劍。牽出去引的那少年郎口水直流,懷春的大姑娘看到遠山和時秀眼睛直接放直,這下讓師妹攪和的人心惶惶,大徒弟遠山已經求了他幾回,讓他老人家放下臉面去跟師叔求個情,要不送個禮也成。二徒弟芸芷扭扭捏捏在他房前渡來渡去,找着機會未曾開言淚先流,三徒弟一句話也不說,收拾好了東西,如果不是十七谷閉世路不好走,恐怕現在人都已經出谷了,遠山和芸芷死活攔着不讓走。

時秀好幾天之內都寡寡慾歡,師父已經去找師祖了,他也終於決定去找師叔求情。

“什麼?師父趕你走?”師父不是這樣的人。龍依很難想出師父趕人走的樣子。

芸芷含着淚點頭,時秀依然沉默。遠山跪下道:“師叔,恁以後要是真無聊了,師侄陪着恁,再不行,我和師妹師弟輪流來孝敬恁,恁也不用一句不合就將時秀趕走吧!”遠山的語氣裡理至氣壯的置問。

龍依擺手道:“我沒有人趕你走啊,是誰說要趕你走的!”她走近時秀身旁看着時秀道:“時秀,我不記得我和你有什麼過節,我也從沒說要你走啊,你要是喜歡這裡大可以留下來的。”她認真說完看着時秀的表情。時秀嘴角含笑道:“多謝師叔!”龍依一聽到師叔這兩個字心裡就不舒服,她索性直接說:“什麼師叔師叔的,以前多好呀!”不過一想到時光任冓,只得突然打住。芸芷上前拉拉龍依感激道:“師叔,我就知道師叔不是這樣的人!”龍依只得也回她一個安慰的笑。

遠山不放心的說:“不過師祖那裡,還望師叔多多好言幾句。”

龍依打斷他道:“他那裡更不用多心,你們只管放心修煉便罷!”難不成真的是師父搞的鬼!

“你們都睹在這幹什麼?”離尋嚴厲的聲音傳來。龍依見師父回來了跑到他身邊道:“師父,我聽他們說你要趕時秀走?”她纔不相信呢,誰要來是來編派師父的不是還跑到她這來告狀。離尋哦了一聲看向龍依,目光在時秀身上掃一了圈又轉向龍依道:“你想讓他留下!”

“啊?什麼!”龍依睜大眼睛,什麼留下不留下的,時秀看着龍依又露出了幾年前的表情,心柔軟下來,她果真還是一點沒變。

“我沒想讓他走啊!”龍依這才反應過來回離尋道。

離尋目光掃向時秀道:“我有讓你走嗎?”他聲音冰冷,眼角還彎着,看起來像是笑的樣子,可在時秀聽來,只覺心中像是插了一把冰刀,震的他心涼,他看了一眼師祖的眼睛,又馬上轉開只得回道:“沒有!”

離尋背在後面的雙後,一揮大袍子扇起一道風,他道:“這不就得了,喜歡就留下吧,只是別再一大羣一大羣的跑到我的地盤來,你們回西邊吧”看來以後他得把十七谷劃道線來,不能出了他心中的那個界才行。遠山聽到後重重嗑了一個頭道:“多謝師祖,多謝師叔。”和芸芷拉着還在出神中的石秀離開。

跟時秀在一起再也找不到以前的那種發身內心好玩的感覺了,現在兩人每次一碰見,他都故意不動聲色的拉開距離,正重的喚她一聲師叔,幾次下來,龍依都有些麻木了,不再糾結於兩人的輩份。他既然喜歡這樣,那就這樣吧。龍依望着時秀和芸芷的背影發了好久的呆。

時秀只覺得這個在師父和師兄說來輕漂的世外仙人師祖是那麼的詭計莫測,他甚至有些怕他,師祖望着他的時候,他後背發涼,明明什麼都沒有做錯,卻很是心虛,有那種做錯事被當場抓住的感覺,很讓人不舒服。往後跟龍依在一起,本就寡言的他,兩人見面更沒有話說了。龍依知道他跟芸芷走的很近,只是過去了的時間,就像那劃過的流星,再也回不到原點,原來已經離開了的人,不管曾經有多熟悉,再見也如陌生人一般疏遠。站在眼前的人,你跟他沒有任何關係,但他卻時時刻刻的提醒着你們有過的曾經。

天冷了,時秀長大了,再不需要別人施捨來的棉衣過冬,他已經是個男人了,不再需要保護,他甚至已經開始學會保護和關愛別人,他跟芸芷兩人很好,兩人歲數也不小了,時秀想再在這裡多待個兩三年,等將師父所授學完就帶芸芷離開這裡,去過理想中的日子。十七谷給了他很多,也剝奪了他很多。他覺得自己一生都這麼辛酸,不管在那裡。總要放棄一些東西,才能換來一些東西,老天爺真的是一點都不憐抿他。

芸芷也不點破,時秀總是有想不完的心事,她一不再身邊,他就開始狂練功,完全不顧惜自己的身體,不知道他是怎麼了,問他的時候,他一臉溫和的說沒事,他好好的。她總是很擔心,可時秀看起來一如既往的隨和,將她的手抓的很緊,對她好。她也只認爲是自己想多了。

春天,龍依已經有一習慣了,枊樹一發芽,她就要爬到樹上去折枊葉枝,這天,她很輕鬆的做好一個柳笛,放在嘴裡,舌尖處泛着苦味,她輕輕吹起,嘟嘟……

一個人坐在樹下,緬懷着她的過去,有些傷感,想到了以前的時秀,洪香,洪生,李羅羅,還有教書的先生,自己的爹孃也不知道怎麼樣了,她離了家鄉六年,聽師父說,她一離開,爹孃就回到銀石窟,大哥並沒有隨他們去,拜了東方一個很有名氣的神君爲師,在那學本事。突然很想家,孃的頭髮花白花白的,娘那麼個人,謫仙樣美人,那次她睡了一個月,醒來娘就變了,她手腳不再靈活,臉上滿是蒼桑,爹天天跑到很遠的地方找各路神人煉藥制丸。自己是不是真的應該回家看看了,可一想到災星這兩個字,心裡就難受,想見卻又怕會害了他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