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是爲了璃素……”沈翊笑着迎着利箭, 將驚呼的辛楚拉向身後:“也不是爲了愧疚,珞兒,你要記得, 是爲了朕愛你, 你不知道朕有多愛你……”
他搖搖欲墜, 手還緊緊拉着辛楚。羽箭的花翎子在沈翊的胸前搖曳, 驟然生出一朵烏紅色的罌粟。
“聖上……”
辛楚失了魂一般注視着他倒下去, 腦海中一陣顛簸,心似被剜去大半,突然就開了口。
“不……”
她驚醒回還, 跪下去抱住他的身子:“你方纔說了什麼?不,你要與我說清楚!不能就這麼死了!”
“將人擡走, 把娘娘給朕帶過來。”
慕揚的手止不住地發顫, 眼前一陣暈眩, 讓他也招架不住了。
施隆眼明手快扶穩他:“西少,方纔那煙霧有毒, 您想必是吸進不少,快些宣御醫罷。娘娘這邊我們會處理好的。”
“只怕你們是徒勞無功了。”
城門口站立一人,身裹縞素,頭扎白巾,狂妄仰笑:“我這得天獨厚的二弟, 可惜了你還是不夠資格坐上那位子, 等你死了, 大哥我會爲你送葬的!”
“大哥……”
慕揚冷眉一笑, “您真是好膽量, 不怕我這做弟弟的招呼不周麼?”
侍衛們紛紛疊成人陣護在慕揚身前,百箭拉弓, 靜候齊發。
“賢弟啊,若我將你真面目公示天下,你以爲他們還會相信你那一衆蠱惑謠言,將原本應該即位的我驅逐出翼國麼?”
沈翊已經昏迷,辛楚一心只想快些救人,未專心聽那司靖揚說了什麼,見侍衛們只顧對抗他,無暇上前將自己拉開,便用力攙起沈翊,趁亂逃開。
慕揚全然不知,只是一把拉滿了弓指向靖揚,“只此一箭,就可以說明我能勝過你。”
司靖揚縱身一躍飛上牆頭,又丟下幾顆毒丸掩護:“你不會得逞的司慕揚,後日的大典,便是揭開你真面目的末日!”
“追——”
慕揚見他逃了,方纔強忍住的血這才吐出。他撐不住身子半跪下來:“楚楚在哪……找到她,不要讓她受傷……”
候月客棧,蝶桑抱着在燈會上買回來的果子肉乾正認真地分包着:“這包是給師父的,讓他再說我不孝敬他老人家……這包留給我和楚楚姐姐路上吃……”
“蝶桑,”芸桑輕輕攔住她的動作:“有件事我要告訴你……楚楚今晚不陪咱們看花燈會不是因爲她身子不適,而是……她要成親了,以後也不會再回來。”
“成親?!”蝶桑驚得險些沒將口中含着的話梅連核一起吞下去:“同誰成親?爲什麼楚楚姐姐從沒告訴過我?”
芸桑一陣哀愁,勉強笑道:“她畢竟有她自己的人生……你見過的,那上虞山的山賊頭目,也就是翼國後日即將即位的皇帝……就是她要嫁的男人。”
“皇皇……皇帝!那山賊是皇帝!?”
蝶桑急忙捂住嘴巴自己拍打幾下:“罪過罪過,可不能亂講話,要不然蝶兒可就沒命了!”
“可是楚楚姐姐是什麼時候與他相好的啊!我竟然一點都不知道呢。”
“以後,怕是我們與她也要從此分道揚鑣,”芸桑遙望着窗外未散的殘燈:“蝶兒,我隨你回藥王谷去,此生此世,不再出谷。”
一駕馬車趁着喧囂停在客棧後院,車上下來四名御前侍衛待命,施隆點點頭,快步疾行上樓,來不及叩門便衝入芸桑的房門。
“施總管……”
蝶桑還在疑惑,就見着施隆神色嚴峻地突然進來,芸桑不由得一愣,急忙起身道:“您怎麼會來?”
“芸姑娘請快些隨我入宮罷,西少中毒了。”
“再……堅持一會兒!”
辛楚努力地揹着早已沒了迴應的沈翊艱難的在山路上攀爬。
“你不該來的……要不然也不會這樣……我前幾日散心來過……這山中寧靜,不會有人追來……你要堅持呀……”
心底有個聲音傳上來,絕對不可以讓他死!如果他出了事,自己一定不會原諒自己。
羸弱的身軀揹着偉岸的男人,辛楚走不上幾個臺階就要停下歇一歇。好在終於得一處平地,她急忙將沈翊放下來,環顧四下,確認司慕揚沒有派人追上來,便急忙轉身欲入林中去求些藥草來爲他愈傷。
可是裙襬的一角被他死死攥在手中,辛楚拉一拉他的拳頭:“我得去爲你找藥纔可以,不然你一定會死!”
沈翊臉色慘白,脣角青紫,可手中的力道卻絲毫不弱。辛楚無法,又急的滿頭是汗,便輕輕摸一摸他的臉頰,道:“你不是要珞兒不離開你,那麼你要活過來纔可以,珞兒就在這裡,不會走的,她先去給你找些藥草來,只一會兒,好不好?不然你會再也見不到她,讓她去罷,好麼?”
辛楚說罷,動一動沈翊的手,奇蹟般的,掌力慢慢鬆弛。她不能欣喜,要用最快的速度奔入林中。
一陣焦烤的味道竄入鼻中,因爲周身害冷,沈翊下意識地縮了縮身子。這微弱的動靜讓辛楚發現,她急忙擱下樹枝子跑過去看一看:
“醒了麼?看來這藥草真的有效,幸好這回箭上沒有毒……”
如此一來,他爲了她都受了兩箭了。辛楚仔細地撥開他的前襟,嘆一聲,兩次竟然傷到了一處,怕是這回他定然要落個病根。
“珞兒……”
沈翊迷迷濛濛,只看得見是位女子守在他身邊,身後還燃着火堆,讓他很想靠近她些去取暖。
方纔中了箭,他原本打算這樣死了也好,臨死前能讓珞兒聽見他埋藏許久的心裡話,即使她永遠也記不起也好,總能再見到她,已然是圓滿。只是黃泉路上沒有黑白無常和引路的小鬼,只有個聲音一直在鼓舞着他,讓他醒來,醒來,醒來就能見到珞兒。那麼他一定要再醒來纔可以,不然珞兒等不到他,說不定又要離開他了。
辛楚見他的手臂在努力地擡起,便伸出手去握住他,一想到方纔,她禁不住遐思:“爲什麼剛剛我會那麼叫你呢……我以前也都是那麼叫你麼?可是‘聖上’這個尊稱好疏遠,你愛珞兒,爲什麼要與她這麼疏遠?我是爲你服下的□□麼?爲什麼我會那麼決絕,難道,與你之間,其實早已沒了愛麼?”
“不是……不是爲了璃素……”
他努力地想要開口,努力地想要睜開眼睛看看她,確認她不曾離開。他知道有個溫軟的身子將他背起來,這個身子還護着他爲他包紮,他一定要親眼看見她是珞兒纔可以。
“不是爲了愧疚……是……朕……朕……”
突然鼻子一酸,落下顆淚來。
辛楚輕輕觸一觸他顫抖的脣:“不必再說,珞兒聽見了,她一定很開心。好起來吧,聖上。”
施隆緊張地候在門外,遙隔着軒龍屏風看着芸桑正在靜靜的施針。
“希望你不要喚出楚楚的名字來,要不然我怕會再給你的死穴補上兩針。”
芸桑細細攆着針尾,精準地刺入穴道中。
昏迷中的司慕揚似乎聽進去了,脣角微微向上彎起,似笑非笑地閉着眸子。
芸桑一笑,仔細地探過脈象:“你與楚楚都是逢凶化吉之人,爲何她不在你身邊呢?”
凝久,芸桑算算時辰,逐一將針取下。忽然聽得牀上的人嘀咕不停,便俯下身側耳細聽。可聽來聽去,全是自己不解的話語,諸如“我也想叫你珞兒……”,“帶你走……”,“遺詔”,“母后”……零零散散,諸如此類,不知雲裡霧裡。
爲他添了被子,芸桑步出殿中,施隆急忙湊上前去問道:“西少的身子可有救?”
“無大礙,多睡些就好。”
“他可有交代什麼?”
“這……”芸桑想了一想:“反覆只念過兩個名字,司靖揚跟珞兒。”
山中清幽,雖要入夏,還是寒意凜凜。清晨出霧,辛楚去林中尋着竹筍,收攢了上面的露水灌入細竹筒內。
沿着山路返回,辛楚揹着竹筒與山果下山,回到一處隱藏極好的山洞內。見沈翊還沒醒來,她便輕輕擱下果子,重新生了火,將竹筒內的水溫一溫,倒些餵給他吃。
沈翊抿了抿乾澀的脣,察覺出是有汩汩水流送入,便吞嚥幾口,這才醒來。
“世上最美之事……莫過於朕一夜醒來……看見你還在……”
當睜開雙眼,見着辛楚滿是期待與擔憂的神色,沈翊一陣哽咽:“你爲何要爲了朕與他弄僵……你不是……不記得朕麼?”
“我知道也許是你傷盡了我的心纔會讓我服毒,但我如今還活着,體內的毒還未取了我的命,我又是個大夫,如何能看你死而不相救?”
“你不會讓朕死麼?”
“是,我不會讓你死。”
辛楚突然認真的看着他:“我的孩子……還在這人世間麼?”
沈翊的心被她這一問突然碎裂成了千百塊,他努力地想坐起來,辛楚急忙幫他依靠在山石上。
“珞兒……朕……”如果可以,他多麼希望從來不曾遇見過她,這樣,他們之間也就不會走到今天。對於孩子,那個未出世就離去的孩子,是他心中最深最深的傷疤。
“他死了……對吧,是你……害死的他麼?”
辛楚忍着淚,見他不答,笑道:“如若我想起來,我一定不會原諒你,絕不會原諒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