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聖上當心吶!”
千鈞一髮之際, 廉重等人眼見着辛楚執箭而來,急忙飛撲上去,廉重焦急喚道:“楚姑娘!快住手!”
只是當箭頭刺|入那玄色袍子的胸膛, 都知曉爲時已晚。
辛楚的雙手捏着箭竿, 張大美眸痛楚地望着眼前的男人, 他眉宇緊鎖, 額上滲出的汗珠兒滾滾落下, 青筋抽搐暴出,烏色的眼瞳卻依然帶着憐惜的笑意目不轉睛地看着她。
“你……”
緩過神來的辛楚倘然鬆開了手,那羽箭卻在他的胸前繪出來一朵曠世妖豔的牡丹。
眼角莫名溼潤, 連她自己都不知道爲何會是這樣。
爲什麼不躲她?辛楚搖着頭,她本不想去殺了他, 甦醒之後她深知活着的可貴, 絕不想要去扼殺任何生命。可是爲什麼, 在見着他的時候,心中躥出的絕望與憤怒會讓她拿着箭去刺傷他?
“我……我不想殺你……”
顫抖的雙手同她宛如蚊吶的聲音:“你不要……不要再做壞事了……”
“你……你……你哭了……珞兒……”
沈翊撫着心口, 掙扎出一抹笑容來,伸出帶着血的手掌輕輕擡起來去拭掉她眼角的淚水:“別哭……別……哭……朕好不容易……好不容易再見……見到你……不想看你……還在……還在爲朕哭……朕能……再見着你……是一件多麼不容易的事……”
他的手掌是因爲染了血的緣故麼?爲什麼會這般溫熱,溫熱到將她的心都要燙傷了。他的臉色如同紙灰,卻依然支撐着高大的身子,撫着她臉頰的手指也顫抖不已。
“聖上!”
蒲昭衝上來一把將辛楚推倒在地, 急忙與蒲箭扶住搖搖欲墜的沈翊:“您還好麼?千萬莫要嚇唬屬下!”
“楚楚!”
司慕揚萬萬沒有想到她會去刺殺沈翊, 衝過來抱起那早已癱軟的身子, 衝一旁的侍從示意, 牽了馬來將她抱了上去。
廉重抖落開草藥袋子大呼:“快把聖上擡進屋裡去!快啊!”
沈翊迷濛中看見司慕揚將辛楚護在懷中, 策馬欲走,無力地將手臂伸向他們, 道:“不要走……珞兒……朕不怪你……你別走……別再離開朕了……珞兒……珞……”
“楚楚!撐着點!”
慕揚看見辛楚的臉色也比沈翊好不了多少,拉着馬繮,狠狠抽了馬尾一鞭子,便帶着辛楚與侍從們在山路上揚長而去。方纔躺在地上那已死的侍從也悄然“復活”,滾入一旁的樹叢間銷匿了。
連夜趕回上虞山西王寨,慕揚將虛晃的辛楚抱下馬來安置在牀上,吩咐施隆去打了熱水,爲她擦拭掉臉上的汗水與淚珠兒。
“等一下我會命人都離開,你好好淨個身早些睡下,莫要多想,好麼?”
辛楚閉緊雙眸,彷彿她只要一睜開,眼前又會出現方纔她刺向沈翊的一幕。
慕揚輕嘆一聲,今晚讓她與沈翊撞見,完全不在他的掌控之內。他握着她的手道:“你沒有錯的,他本來就是惡人,相信以後不會再來,不要去想他。”
我不會再讓他左右你。
惡人……他是惡人麼……
如果自己要殺的他是個惡人,爲什麼此刻心中這樣難過?
一陣熟悉的絞痛由心底傳出,辛楚蹙着眉,道:“你出去罷,我想一個人待會兒。”
慕揚沒有察覺到她的異狀,點點頭,在她微閉的眼上一吻,起身帶過門出去了。
聽見門關閉的聲響,辛楚睜開眼睛,屋內沒有人了,這才緊緊咬住被角,痛苦地埋進牀裡。今夜,又是十五,沒有預期,沒有徵兆,讓她的身子又一次經歷碎裂般疼痛的十五。
還有,這一次連她的心都會疼痛的十五。
“珞兒……”
高燒的沈翊臥在窄榻上,雙手不斷地攢住被褥,嘴裡喊出的只有這兩個字。
廉重迅速的搗着藥草,先爲他敷在傷口處止血,又匆忙去配備退熱消炎的藥湯。
“珞兒……珞兒……”
蒲箭守在門外,焦急地等候着,卻又覺得疑惑:“阿昭,你有沒有覺得那刺傷聖上的女子……長得有些面熟?聖上一直喊她‘珞兒……’這珞兒是誰?我是怎麼也想不起來了。”
“珞兒……”蒲昭也撓着頭:“哥,你知不知道佟皇后的名諱?我依稀記得她就叫什麼珞的?你不是送佟皇后出葬過麼?難道她們兩個長得像麼?”
“佟皇后?!”蒲箭馬上回憶起來:“果然如此!方纔那刺客長得跟佟皇后當是一模一樣!啊……不對!還是佟皇后生得美些,她躺在那麓山山頂,說是鳥獸都被她的美貌所折服悲鳴呢!那刺客充其量也只是年紀輕些而已,比不得咱們皇后。”
“哎,可惜了聖上錯把她當成佟皇后,才白白受了那一箭。等聖上沒事了,我一定去親手殺了那幫人!”
施隆將人數盤查一遍,道:“西少,二十個人,足夠神不知鬼不覺地處理乾淨。”
慕揚略掃一眼面前精裝的二十個精壯勇士,挑了一朵水仙花瓣勾在指腹上,道:“速戰速決。”
幸好辛楚的力道偏柔,沒有傷及要害。廉重總算爲沈翊包紮好傷口,又喂他喝了藥,見着山風凜冽,樹叢聲響異常,喚蒲箭蒲昭進來:“我們已經暴露了聖上的身份,此處不宜久留,你們速速將聖上帶下山去,連夜趕回曄國,萬萬不可停留。只要回了曄國境內,一切都可以躲得過。”
蒲箭蒲昭對視一眼,齊齊抱拳:“有勞太醫。”便進了屋,小心將沈翊擡起。廉重吹熄了廬內的燭火,,捏了些碎雪丟進茶碗茶壺中,跟着他們繞廬後的山路偷偷下山。
施隆率人趕到,見着屋內燈火已熄,試試茶溫道:“這樣冷的天氣水涼的快也說得過去,給我搜!他們有受了傷的人,一定走不遠!”
月升中天,慕揚輕輕推開屋門,月光入戶,見着辛楚已經滾落到牀下疼昏了過去,這才憶起今夜是月圓,她的急症又會發作。忙懊惱後怕地將她抱上牀,喚阿布達去傳召大夫。辛楚留着一絲意識,不斷地在心中嘲笑着自己,身爲一個大夫,卻連她自己都救不來麼?
醒來已是天明,辛楚拉着被子,幽幽聽見屋外的對話聲響:“都是那該死的老頭!纔將他們送跑了……”
“傷勢大概如何?”
“怕是已經救回來,楚姑娘的那一箭着實傷不了什麼……”
“……”
“你們二人在這裡作何?”
“西少?!屬下知罪……屬下……”
“……”
“近來東王又虎視眈眈……”
“……內憂外患……”
聲音越來越小,越來越雜,辛楚聽得心急,生怕廉重有什麼事,待聽見門外的聲音小了,屋門被人推開,她急忙閉上眼睛裝睡,知道是司慕揚進來。他坐在牀側,輕輕碰碰她的臉頰,起身又開門出去了。
辛楚睜開眼睛,從牀上穿戴好衣裳坐起,見着自己又回到了上虞山西王寨。幸好她來過這裡多次。挑開窗扇一望,廊子裡站着幾名侍從守着,便下牀抹了把臉,拉開後窗,小心翼翼的從兩層的閣樓上偷偷翻了下去,急急順着後山的小徑逃離。
司慕揚是與她八百年也走不到一條路上的男人,還是早早離開他爲妙。
辛楚回想起昨晚發生的事還心有餘悸。那個捱了她一箭的男人,好像看着她的時候,眼睛裡透露出來的全是濃濃相思……那眼神讓她無法將箭刺|入地更深。他口口聲聲喚她“珞兒”,珞兒麼?憶起廉重當時也在解釋着,似乎那男人並不是司慕揚所說的壞人。
她參悟不透,只能快些見到廉重才行。
回曄國的馬車裡,沈翊慢慢甦醒,見着晃動地馬車頂蓋,突然回想起什麼,道:“這是……這是哪裡?”
蒲箭見他醒了,才舒了一口氣:“聖上!您終於是醒了!咱們再有半天的路程就能回皇宮了,等回去之後再好好地養傷。”
“回去?”沈翊連連擺手:“不回去!不準回去!朕……朕好不容易找到珞兒了……她沒死……沒死!朕不會再讓她離開朕,傳朕旨意,快些將馬車掉頭!”
“不可啊聖上!那女子並不是皇后娘娘,是要殺您的刺客啊!您的身份都已經暴露了,再回去翼國的領地,他們保不準就要取您的性命!咱們還是快快回宮,畢竟在翼國,咱們不能輕舉妄動。”
“不——”沈翊痛苦地搖頭:“回去!回去!就算朕會被他們亂箭射死,朕也要再回去見見珞兒!她就是珞兒!世間不會再有與她一模一樣的女子了!絕不會有的!那就是她!掉頭!掉頭……”
他說得激烈,惹得傷口又開始隱隱作痛。蒲箭急忙靠着他的身子,見他哀慟的神情,還是狠下心來喚道:“阿昭!再快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