莽莽蒼蒼的大山,厚重的山脊覆蓋着皚皚的白雪。起伏的山勢連綿着攀上雲天。冬日的陽光彷彿也覆蓋着白雪,變成一樣的白色,掛着冰凌,凍結在天空中。
密密的山林,枝葉交錯着刺向天空,沒有了葉子,反而變得不馴,成爲這白雪世界惟一的叛逆者。林間一個黑影在蹣跚着走着,手裡拄着一支手臂粗細的樹幹,一下下的在雪地裡慢慢的走着。
這是第七天了吧?素素舔舔乾涸嘴脣,搓了一把雪,潤潤脣,沒有火,連化雪取水都那麼費勁。唉,如果自己還有武功就好了。看看左近的路,非常陌生,雖然不確定這是回村的路,但是至少沒有走冤枉路。
蓉蓉他們夫婦離開已經有好幾個月了吧?
自從逃離皇城,他們三人並沒有走開很遠,反而尋了京畿附近一處荒涼的小村莊躲了起來,治病養傷。蓉蓉順利產下一子,孩子當然是十七的,因爲它的屁股上也有一塊胎記。這是蓉蓉吵架時說的。允禮似乎臉紅了,沒想到那麼大的一個人居然會害羞。更沒有想到,他一個養在深宮的王子,脾氣竟是那麼的溫順。面對生活中的種種不習慣之處,都是樂呵呵的面對。蓉蓉是個有福氣的人呢!
素素想起了這兩年的事情,心裡暖洋洋的。擡頭看看,日頭已經過了響午。冬天黑的早,心裡不禁着急起來。今夜在哪裡過夜呢?四處看看才發現,樹木竟然都變了樣子,仔細瞅瞅,彷彿是人工栽種的一般,只不過有很多年了。這是哪裡?
本能的提高了警覺,更加小心的探路前進。
她們是太自以爲是了,縱然武功絕高,卻敵不過皇權。雍正密令嚴查撤訪,表面不動聲色,暗地裡卻毫不放鬆。怡親王府也派出了人在找她們,至於其他的王府,比如廉親王府亦是如此,在這樣的天羅地網中,她們能安全的度過兩年,已經是大幸了。
爲了掩護素素,蓉蓉和允禮終於回去了。令人慶幸的是,帶他們回去的是怡親王。根據師孃的描述,這是第二個可以依靠的人。但是,想起自己曾經被此人投入牢獄,素素終究有些不放心。
天色已經黑了,素素警惕的盯着周圍的情況。從東北方隱隱有一點燈光透過來,不管是誰,總要去看看,若是獵戶就好辦了。
慢慢走近,才發現是一排房子。看門口似乎有人把守,素素猶豫了一下,這麼冷的天,若是還不能找到火源,這過夜恐怕會成問題。
和蓉蓉分手後,自己孤身潛入大山。靠着在山林長大的本事,在深山的山村中躲藏,一有風吹草動就要離開。如是幾個月,想不到前幾天碰上大雪,把所有的路都覆蓋了,自己竟然迷路了。這七天已經耗得她筋疲力盡,若是今夜……,素素苦笑一下,天要亡她!
無力的靠在旁邊的樹上,細小的雪粒簌簌的落下。素素覺得眼皮沉重的很,大概是幻覺了,怎麼看見了允禵?
允禵心中煩悶,帶着故意找茬的意思出來散步,兵丁們雖然奉命監視,這些年來多少都有鬆懈的意思。範世鐸本以爲是個升官的機會,可允禵現在比猴子還精滑,任他機變百出,竟是奈何不了。漸漸的也有些不耐煩,不像開始時那般嚴防死守。允禵要出來,跟隨的兵丁不敢埋怨,只是走路越走越拖沓,漸漸被甩在後面。
允禵繞了幾個圈,知道自己也跑不出去,便尋了一條平日沒走過的路往回折。其實是一段山坡,靠着兵勇的營房。聽着營房裡喧鬧的吆喝聲,允禵曉得又有人在聚賭了,不禁冷笑了一下。這樣的士兵,他能管嗎?
不遠處雪落的聲音吸引了他。急急簌簌,似乎不像是自然的樣子。莫非有人監視自己?允禵怒火中燒,悄悄繞過去,赫然發現一個農婦躺在樹邊,已經奄奄一息。想起素素曾經說過化妝跟蹤的事情,走上前去推了一把,“嘿,醒醒,你是誰?怎麼在這裡?”
那農婦神志似乎不清,手動了一下,微弱的笑了笑,低低的說了一句話,聽在允禵的耳中,卻是天下最美的聲音:
“啊,又做夢了!胤禎,怎麼會是你?”
允禵聽着聲音,以爲是素素。仔細一看,分明是個胖的不行的農婦。伸手一嘆鼻息,氣若游絲!“看在你象爺一位故人的份上,救你一命!”
允禵拍拍手,讓圖海扶着農婦回了自己的院子。天寒地凍,兵勇們擠在營房裡不肯出來,站崗的窩在牆角背風處悄悄的烤火,不敢讓長官發現。允禵一路行來,竟然沒有一個人發現。只有門口處站崗的兵勇,縮頭縮腦的突然看見多了一個人。允禵不屑和他解釋,徑直向裡面走去。
素素醒過來的時候,屋子裡面沒人。仔細看了看格局,還是一所不錯的房子。單是八寶架上的翡翠玉如意就不是一般人養的起的。輕手輕腳的爬起來,四處轉轉,一眼就看見了外間的落地穿衣鏡,裡面的人――
素素忍不住“撲哧”笑了出來,張開兩臂,華麗麗的轉了一個圈。蓉蓉啊蓉蓉,你知不知道我現在胖的超乎想像了!走近一些,嘴角似乎有顆痘痘。聽說養傷的時候,如果能出痘痘就說明已經補夠了,需要換藥了。低頭摸摸懷裡,還好藥方還在。
素素湊近鏡子,細細的數數臉上痘子的數量――數不在多,無疤就行。正打量着,突然皺起了眉頭,臉上好幾處凍傷的痕跡,幸好還不是無可救藥。等會兒主人來了,想辦法治治。
好不容易碰見這麼一個清楚的大鏡子,素素和所有的女人一樣,仔細挑着臉上的毛病,直到身後突然傳來一陣咳嗽聲。
這聲音太突然了,素素本能的反應就是拔劍。可是僵硬的痠疼的胳膊提醒了她,經脈不能用了。直愣愣的杵在原地,渾身僵硬的等着。腦子飛速的轉着,怎麼辦?
一個人影出現在鏡子裡,絡腮鬍子,半剃的光頭,寶藍色棉袍,還有熟悉的不能再熟悉的眼睛……素素吃驚的張大嘴,難道這裡是景陵?
慢慢轉過身:“允禵?!”
允禵早就在外面觀察了一會兒,看着這個胖桶一樣的女人臭美的在鏡子前面轉啊轉,忍不住偷偷的樂了。不過是個沒見識的鄉下女人,這才放心的進了屋子。
聽到熟悉的聲音喊出來的名字,允禵後知後覺的發現,這張變形的臉其實有一個自己非常熟悉的輪廓!“素,素素!怎麼是你?你怎麼變成這副模樣?”
一言難盡。
素素簡單的交待完自己從皇宮出來後的治病經歷,允禵這才同情的看着她,“原來我們同是天涯淪落人啊!”
這句話說的沒頭沒尾,素素卻有些明白,他從高高在上的大將軍王變成形同□□的囚犯,空有大鵬之志不能伸展,自己則從來去如風任性灑脫的武林高手變成行爲拘謹小心翼翼的民間俗婦,落差之大幾乎不相上下。
二人一時具是默然。
素素率先打破沉默,笑道:“塞翁失馬焉知非福。我一心想做閒雲野鶴,真失了武功,在那些鄉野小村裡反倒享受起來。這在以前哪有機會啊!”
允禵跟着一笑,不再繼續這個話題。上上下下的打量素素,素素被他看的有些不好意思,允禵這才說:“嘖嘖,要不是你說話,我是一點也認不出你了。瞧你這模樣變的,就是放在雍正面前,他也未必認得出來!”
素素實事求是的說:“嗯,好幾次,我就是大搖大擺的從他們的哨卡穿過的,那些畫像不太象。”
允禵鬼鬼的一笑,俯下身來說道:“不過,我覺得你女人味兒更濃了。”也不待素素回答,轉身大笑而去。
素素無奈的搖搖頭,不就是照照鏡子麼。
素素向圖海要了些東西,一心搶救臉上的凍瘡。下午,範世鐸來的時候,她正在偏房往臉上塗藥。因爲自己不是允禵的丫頭,身份又比較敏感,乾脆躲起來不出去。圖海在前面伺候。
範世鐸在外面說些什麼素素聽不清,但是允禵摔杯子的聲音還是聽到了。站起身,走到門後面,允禵憤怒的喝罵聲傳了過來:“範世鐸你個賊娘養的。你十四爺想罵就罵,想留就留,有本事你繼續找那個雍正告我的狀去,這個人我還留定了。想用你十四爺的血染頂子,先問問雍正有沒有那個膽兒。聖祖爺就在這兒呢,天理昭昭,還便宜了你們這幫小人不成!胖嬸,上茶!”叫人上茶,這是送客的規矩。滿地的碎瓷器,白花花的特別打眼。範世鐸被罵了個狗頭淋血,緊着做笑臉,賠不是,卻硬撐着不走。這趟來至少要見見那個人,回去也好交差啊!
圖海一愣,胖嬸?好像有一個人是挺胖的,但是“嬸”?
素素乍聽也是一愣,細細一想就明白了。至少允禵有讓自己先正大光明留下的意思。反正等到傷勢好了之後自己也會走,這段時間,也不會有人發現自己和那個闖宮的人有什麼關係。思量已定,託着烏黑的漆盤,找了兩個茶碗,四處看看沒有茶,倒了些涼水進去,蓋好蓋子,“嫋嫋挪挪”走了出去。
照蓉蓉的藥方,她至少得發到二百來斤。就算迷路的時候吃了些苦,可是藥沒落下,就算嘴巴上受了些苦,現在也得有個一百六七十斤,剛纔照鏡子,發現肉都堆橫了。別說別人,自己都有點認不得。要不,也不會那麼照。
允禵冷笑着,看着範世鐸伸頭瞪眼的向素素來的方向打量。你要領走?憑什麼?喬引第被你們耍花招帶走了,福晉的木塔被你們搶走了,這個還要帶走!我老十四要是再讓你得逞,就不是聖祖爺的兒子!雍正啊雍正,你我的帳還沒有算完,跟我搶?!走着瞧!
範世鐸看見素素,嘴巴緊緊的抿着,屁股上跟釘釘子似的,匆匆跑開。他怕自己忍不住笑出來,被十四爺逮着把柄,治了罪。但是,十四爺這口味也實在是奇怪,莫不是受不了刺激,變的魔怔了。怎麼會把這麼個人留在身邊?回去和自己的師爺一參謀,師爺畢竟見解高超,十四爺是想在身邊留個伺候的人。不然到處都是皇上的人,他不舒服。範世鐸點頭稱是,算了,他們兄弟都是孫猴子轉世,一個個精的都沒時間生孩子。讓他們窩裡鬥去,自己又撈不着湯吃,管那麼多做什麼!範世鐸明白自己身邊也有十四和老四的眼線,不敢明說,嘿嘿笑了,自去找自家媳婦快樂。
允禵氣哼哼的送走範世鐸,端起茶盞喝了一口,“噗”――“這是什麼?”低頭一看,透亮透亮的,白開水。
素素意思意思的福身行禮,不是不做,實在是太胖了,說道:“胖嬸見過十四爺!”
允禵瞪着素素的臉,使勁眨眨眼,再眨眨眼,轉頭看看圖海,圖海也盯着素素,這才確定自己沒有看花眼:“你臉上那是什麼?怎麼黑一塊白一塊的?”
素素這纔想起來,剛纔擦凍瘡藥,忘了洗了,不過也不到時候,就據實回答。
允禵這才明白,細細看了,伸手抹了一些,放在鼻子地下聞聞,還有點檀香味:“好使嗎?”
素素壓下心中的不自然,只道是朋友兄妹之間的平常舉動,下意識的掠了一下鬢邊的頭髮,說道:“入冬以後,在山裡難免會有個凍裂,都是用的它,藥材好找,到目前看,效果還不錯。”
允禵道:“又是十七弟妹給你的?唉,當初在西北的時候,將士們凍裂受創的可是不少,若是那時有這個藥就好了。”
素素心中有些自然,說道:“如果別人也有類似的藥方到是沒問題,不過,蓉蓉那裡就不用想了。她可沒有那個菩薩心腸。”
允禵點點頭,“明白!你們姐妹和我們不一樣。”自己的兄弟怎麼就不能象她們姐妹那樣呢?非要鬥個烏眼雞似的。想到這裡,突然問道:“若是你和蓉蓉處在我和雍正的位置會怎麼做?”
素素一愣,圖海本能的看看外面。只聽素素回答道:“不知道。我們又沒有在那個位置上呆過。”
允禵愣了一下,無奈地笑道:“你怎麼竟說實話!”
素素這才覺得自己回答的實誠了些,歪着頭細細的想了想,才說:“我和蓉蓉不是親姐妹。我師孃是她的親孃,但是因爲一些原因,她被她的親生父親帶走了。那個人你應該聽說過”素素說了個人名,允禵點點頭,很早以前一個很厲害的人物,想不到是蓉蓉的父親。素素咬着自己的下脣,等了一會兒,方纔說道:“她――受了很多苦。我們再見面的時候是我被人追殺的時候,無意中碰見她,被她救了才聯繫上。其實,不知道,我想她其實是討厭我的,因爲看見我她就會想起師孃,那種滋味不好受。”允禵沒有說話,第一次聽素素講往事,和以前斗酒的日子截然不同。細看素素,允禵發現除了相貌,素素的變化也不少,收斂了很多狂傲之氣。這次的事情,看來不像闖宮那麼簡單。
素素沒發現允禵若有所思的目光,繼續說:“我也不知道蓉蓉怎樣想,但是我記得小時候一起玩兒的時候,我們發誓要做好朋友,永不分開的好朋友。我不能違背誓言……”
允禵嘆氣道:“你到是癡心。那時候你多大,做得了真嗎?再說,這麼多年了,發生這麼多事,誰能保證她一定遵守誓言呢?到時候吃虧的還不是你!”
素素看看允禵:“吃虧麼?我沒想過。師孃說,做人啊,就兩條。第一,要重然諾。發了誓就要守着,任何理由都不能破壞,死也要守着。第二,就是不要發誓。”
說到這裡,連旁邊豎着耳朵聽的圖海都樂了。素素卻認真的辯解:“真的,我發誓的時候都很小心呢。比如上次十四爺救我的時候,我後來不也還了嗎?到現在,除了蓉蓉這個,別的都還了。”
允禵看她認真的樣子,終於明白自己兄弟和她們姐妹的差別在哪裡了。素素何其幸運,遇上了同她一樣癡心的蓉蓉,兩個癡人守着一個誓言,自然折不斷,拆不開。與其說是對對方守諾深信不疑,不如說是對自己的諾言深信不疑。或許就是這種對對方的無所求,才使得她們很難被流言,被生死隔開,在危急關頭,同時捨己爲人,反倒變成了默契無間。若是自己兄弟,斤斤計較,算計來算計去,誰比誰多,誰比誰少,不互相鬥死已經是難得了。擡頭看看天,快黑了,看看素素,有些事情有了不一樣的想法。
素素不知道他在想什麼,只好接着原來的話繼續說:“我和蓉蓉若是真處在你說的那種情況,嘿嘿,就我這性子,哪能活到現在!”
這真是實的不行的大實話。允禵笑道:“我就知道,問你這個問題算是問錯人了!算了,天兒也不早了,圖海,傳膳吧!素素,一起吃。對了,以後不得改個名兒了。別人聽見不好。”
素素也笑了,“知道了,不就是胖嬸麼?我真的胖的那麼難看?”
允禵搖搖頭:“就你這斤兩,不知道我這廚房裡的東西夠不夠吃呢?對了,有酒呢,能喝罵?”
素素猶豫了一下,還是搖搖頭:“現在不行。以後吧!”
吃完飯,安排在院裡休息。素素髮現允禵總是四處亂看亂摸。問道:“你在忙什麼?”
允禵含糊的要回去。素素看看圖海緊張的樣子,瞭然的笑笑,跟着允禵進了屋子。拉住他,自己上前一步,這裡敲敲,那裡扣扣,從牀到地板,到牆壁,一點點的查了個遍。方纔對允禵說:“這間屋子沒問題,大概還來不及搗亂。你安心吧!就算沒了功夫,其他的本事也忘不了。早些睡,我再去院子裡查查。”
允禵這才放心的說道:“我這一年多沒睡好覺了,都是讓這些人給鬧騰的。有你在,就放心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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素素衝他點點頭,就要出去。允禵突然叫住她,問道:“素素,我給你的簪子呢?”
素素有點莫名其妙,從懷裡掏出來,卻是一個兩半的:“在這裡。不過,逃出來的時候震壞了。”
允禵放心的一笑,眼角有點溼,“哦,沒事。回頭我再給你弄一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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關於十七,這段並不符合歷史事實,但是很想給他一個孩子,很想讓他們有一段平凡生活。先這樣寫,如果誰有這段時期關於十七的史料,可否給我一份?或者我可以從中找到一些蛛絲馬跡,讓文更合理。不勝感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