酉時,琉璃宮。
易德掌燈走在前面,步履穩健地往外走去,臉上掛着和藹可親的笑容。
身後緊跟着的是大步流星霸氣十足,餮食過後紅光滿面的武帝。
當然,少不了一大隊侍候左右的宮女太監,一個個匆匆地跟了過去,臉上均是喜氣洋洋,顯然是被主子的心情所影響。
“臣妾恭送皇上……”溫存過後,璃妃的臉上帶着絲絲潮紅,雙目含情地目送着那抹明黃色的高大身影,軟聲呢喃。
“娘娘,時候不早了,您早些休息吧,明日還要早起呢!”鶯兒攙扶着弱柳扶風的璃妃小心翼翼地走到了牀邊,笑着說道,“皇上今日也奇怪,居然沒有留下來過夜。”
“傻瓜,這都不明白!”燕兒從外面走進來,曖昧地看了眼嬌羞的璃妃,笑嘻嘻地說道,“娘娘明日要早起回鄉,這一路上舟車勞頓的,皇上肯定捨不得累了娘娘啊!”
“呵呵,聽你這麼說也沒錯!”鶯兒摸着腦袋想了想,恍然大悟地點了點頭。
是啊,以前皇上每次駕臨琉璃宮,娘娘都睡不好覺,第二天整個人都跟掏空了似的。那麼柔弱無辜的模樣,常常讓她們這些做丫頭的好是心疼。
“死丫頭,說什麼呢?”又羞又急地睨了眼意味深長的兩個丫頭,璃妃褪掉腳上柔軟的繡花鞋,輕輕地躺到了牀上。
“娘娘,這次回鄉祭祖您不帶上奴婢二人真的沒關係麼?”輕輕地將大紅色的錦被緊緊地蓋在璃妃的身上,鶯兒看着懨懨欲睡的自家主子,不放心地說道,“這幾年一直是鶯兒和燕兒伺候在您左右,您也習慣了奴婢們的照顧,現在讓奴婢們留在宮裡,您真的沒關係麼?”
“有慶兒和喜兒跟在本宮身邊,衣食住行都沒問題!”緩緩地撲閃着長長的睫毛,璃妃溫柔地拍拍兩個丫頭的手背,笑着說道,“宮裡雖然人多,本宮只放心你們二人,也只有你們能好好打點琉璃宮,把夜兒和雲兒的小天地照顧周全。”
“娘娘……”燕兒和鶯兒聞言,紛紛不捨地凝望着璃妃,心裡有種說不出的離別傷感。
兩位小皇子的臥室裡養了一隻鮮有人知道的銀色斑點的幼豹,如今才三個多月,正是需要人精心照顧的時候,而她們是最好的人選。
雖然皇上默許了自己最愛的兒子在宮中飼養危險的動物,璃妃卻不希望其他人因爲孩子們的寵物而懼怕疏遠他們,所以整個琉璃宮只有鶯兒和燕兒知曉銀豹的存在,也只有她們在服侍璃妃之餘負責它的飲食起居。
小銀豹是上次去圍場狩獵之時,兩位小皇子無意中撿回來的,當時它還沒有睜開眼睛,一個小太監看到它的紋路後便被嚇暈了過去,這也是爲什麼璃妃隱瞞它存在的原因。
儘管所有人都知道獵豹是極其危險的動物,兩位小皇子卻毫無懼意,對它寵愛喜歡到極點。
他們還經常邀請小晨王,八公主和三歲的小曦王來臥室一起同小傢伙嬉戲,它早已成爲了他們最密不可分的好朋友,他們還給這隻小豹取了個好聽的名字:銀雪。
於夜兒和雲兒來說,這隻在常人眼中隱藏着禍患的幼獸比什麼稀世之寶都要珍貴一百倍。
只要是他們喜歡的,璃妃自會竭盡全力去守護……
所以,留下她們纔是兩全其美之策。
鶯兒燕兒雖然心知肚明,卻還是百般不放心,遂一個個擔憂地看着璃妃,希望她大發慈悲帶上她們。
“好了,你們照顧好銀雪本宮就能安心了!”璃妃見兩個丫頭還是猶猶豫豫的,遂掩嘴秀氣地打了個呵欠,啞聲說道,“夜兒和雲兒今日沒有鬧脾氣就乖乖地睡覺了,你們呀也就甭擔心了,快點回房去。”
“娘娘?嗯,那奴婢就告退了!”二人見璃妃確實疲倦得很,心中一軟,也不再勉強,遂將牀頭的燈吹熄了,委身退了出去。
“哎,燕兒,不知道爲何,我總有種不好的預感!”將房門輕輕帶上,鶯兒皺着眉頭,心事重重地說道,“從那個叫柳兒的丫頭來過琉璃殿以後,我就感覺哪裡不對勁了!”
“算了,別多想,也不是什麼大事兒!”腦海裡飛速閃過那個突然間出現在自己眼前的粉衣丫頭,燕兒雖然覺得一切都太過巧合,但還是理不出頭緒,遂斂去心中的疑惑,笑着說道,“娘娘因爲信任重視我們,纔會讓咱倆守在琉璃殿,我們應該心懷感激地接受纔對,就不要想些多慮的事了!”
“嗯,燕兒,你說的對!是我太敏感了!”搖了搖頭,鶯兒終於甩掉腦海裡亂成一團麻的思緒,偏頭看了看那扇緊掩的紅木雕花門,便轉身往偏房走去。
淡淡的月光傾灑在薄薄的窗戶紙上,折射成一道道朦朧的微光,投射在一片漆黑的主臥室裡。
遠遠地,透過那張輕靈幽暖的紅綃紗帳,隱約可見一個不安晃動的身影正揮舞着小手,穿過薄薄的紗帳,無助地掙扎求救。
只要走進一點,便可以清楚看見牀上人兒絕望入骨的小臉。白皙的額頭上連綿不斷地滲透着密密麻麻的汗水,彎彎的眉毛緊緊地蹙在一起,腦袋反射性地左右晃動,一雙手也不受控制地四處揮舞,整個人極度不安,彷彿陷入了無邊無際的夢魘之中。
…………
翌日,京城三百里外,巟山。
一大一小兩個男娃娃一左一右地坐在璃妃身邊,軟軟的小手關心地探上她微涼的臉頰,糯糯的聲音裡滿是心疼:
“母妃,你哪裡不舒服嗎?怎麼臉色這麼難看?”
“母妃,雲兒幫你呼呼,母妃就不痛痛了!”
“乖,母妃沒事兒!”大腦有幾秒鐘一片空白,璃妃機械地搖了搖頭,雙眸有些空靈地看着身旁的兩個小孩子,緩緩地說道,“母妃想下去方便一下,夜兒和雲兒要不要一起?”
“嗯!”脆生生地回答着眼前女子的問題,夜兒和雲兒仰着小臉,如黑寶石一般晶亮的眼睛滿含笑意地注視着璃妃。
“好!”笑着摸摸他們的腦袋,璃妃輕喊一聲,“停車……”
“娘娘,有何吩咐?”車外傳來一聲恭敬的詢問。
“本宮想下去方便一下。”眸子不覺微閃了幾分,璃妃有些緊張地握緊了兩個孩子的小手。
“娘娘,此處乃野獸出沒的巟山,實在不宜停留!娘娘還是屈就在車裡解決一下爲妥!”侍衛猶豫的聲音帶着幾分爲難和更多的謹慎執着。
“巟山,一定要下去,巟山,一定要下去,巟山,一定要下去……”
腦海裡有個聲音在幽幽地叫囂,催促着因侍衛的話而倍感矛盾的璃妃。
“不,不能停……有……有野獸……”本能地察覺到絲絲危險的氣息,璃妃不由得輕搖着腦袋拒絕着。
“下去,下去,下去……”那個聲音更加地猖狂,彷彿拿着鐵錘的魔鬼一般,死命地敲打着她的理智。
“好……好……”心口一滯,整個人瞬間被攪得天翻地覆,璃妃漸漸失了平常的體貼與溫婉,遂不受控制地怒吼出聲,“本宮說要下去方便你們聽不懂嗎?難道要本宮在兩個孩子面前做出如此失禮的事來?難道你們這般無能,連區區野獸都抵擋不了?”
“母妃?”夜兒陌生地看着眼前因爲暴怒而容顏扭曲的女子,心裡不安起來。
“這……這……”車外的人猶豫了半天,最終狠下心來下了決定,“屬下遵命!所有人聽令,原地休息一刻鐘!”
一手牽着一個孩子,璃妃狠狠地睨了眼緊緊跟上來的幾個侍衛,厲聲喝道,“本宮前去方便你們也敢跟上來?好大的狗膽!都給本宮離遠一點,十丈之內不得靠近!”
“娘娘?”衆人驚懼地看着眼前跟變了個人似的年輕女子,紛紛被她陰冷的眼神所震懾,不由得低下頭來,退讓妥協道,“屬下不敢!屬下知罪!娘娘請便!”
“哼!”冷冷地應了聲,璃妃緊緊抓住有些許顫抖的小手,快步往樹林深處走去。
雲兒怯怯地掃了眼越發荒涼的草叢,可愛地擡起腦袋,軟綿綿地趴在她的身後,糯糯地問道,“母妃,我們要去哪裡啊?”
璃妃彷彿沒聽到一般,仍舊拉着二人快速往更遠處走去,速度快到近乎於小跑。
“哥哥,雲兒怕怕……”被陰森森的氣氛嚇到,雲兒害怕地掙開了璃妃的束縛,反撲到夜兒懷中,緊緊地抱着他小小的身子。
“母妃……”夜兒恐懼地推搡着毫無反應的女子,幼小的心裡莫名升起了一股鋪天蓋地的絕望。
突然,一旁的草堆裡,十幾雙熒熒的綠光霎時映入眼簾,璃妃陡然停下步子,呆呆地立在了原地。
“推進去,把你的孩子推進狼窩……推進去,把你的孩子推進狼窩……”一個更加邪惡的聲音在耳邊轟炸着,璃妃痛苦地搖着腦袋,企圖趕走這可怕的聲音,卻只是徒勞無功,那個聲音反而叫得越發狂妄了,“快,推進去……快,推進去……”
“母妃……”夜兒驚呼出聲,因爲他看到了那雙雙泛着幽光的眼睛正嗜血地靠近,遂驚恐地甩着璃妃的手臂,疾聲喊道,“來人吶,來……唔……”
一隻柔軟的大掌緊緊地捂住夜兒的嘴巴,他不敢置信地擡眼看着將自己桎梏得不能動彈的女子猙獰的面孔,眼裡心裡滿是毀天滅地的悲痛。
“對,讓狼吃掉他們……對,讓狼吃掉他們……”催命符似的聲音再次可怕地在腦海裡極速旋轉炸響,璃妃痛苦地抗拒着,負隅頑抗着,最終心裡的戾氣將所有的不捨剝落吞噬,她突然變得力大無窮,一手控制着一個孩子,手臂輕輕一揮,毫不客氣地將他們推進了狼羣之中……
嘴角殘忍地勾起一抹弧度,冷眼地看着那兩個小小的身影在野獸羣裡血腥掙扎……
直到那個更小的身子徹底地倒在了血泊之中,璃妃的內心深處纔開始披肝瀝膽一陣抽痛,好像被掏空了靈魂一般,寂寞空虛,了無生趣……
同那充滿毀天滅地恨意的雙眼輕輕碰上的那一刻,璃妃再也忍受不住,轉身慌亂地往相反的方向跑去,眼角止不住滑落滴滴痛徹心扉的淚水,眼前一黑,死死地暈眩了過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