論起嶺南一帶繁華的代表,自然以泉州、漳州二城爲最。其中,柳林山莊便位在泉州,以此爲據點接受嶺南各大商號的保鏢委託;而作爲嶺南新興勢力的行雲寨麼,就算以「義」聞名,卻畢竟擺脫不了賊的身分,自然不可能大大咧咧地在有衙門、甚至是朝廷水師駐軍的地方立業。山寨總部位於武夷山中,一方面依山勢以屏障、阻攔朝廷可能的圍剿,一方面也藉此控制及聯繫鄰近諸寨。
但由於向各商行販售「寨旗」的收入已成爲山寨的主要營生,行雲寨除了在入山前的幾個主要驛站附近設有據點外,在泉州近郊和漳州城內也有幾個聯繫處。泉州是柳林山莊的根據地,他們在行動上自然不好太明目張膽;至於漳州,因以恆義生爲首的主要來往商家在此都設有大型分號,朝廷亦未駐軍,在當地衙門根本沒實力也沒膽動手的情況下,便成了山寨中人有要事辦理或找樂子享受一下的去處。當然,一般成員自是不會有事沒事便千里迢迢地下山到這個臨海的港市來的。只有身爲三當家的凌冱羽在能力及需求兼具下時不時便得進城一趟,充當行雲寨與外界聯繫的窗口。
而支援着這個「窗口」主要消息來源的,便是當今江湖上最大的情報組織「白樺」了。
按理來說,情報來源便等同於一個組織的耳目,若全由他人控制着,命脈便也有大半掌控在別人手中了。換而言之,一個組織若想長久存續,就非得建立屬於自己的耳目才行。可行雲寨畢竟成立時短,先天上又有所欠缺,光顧着嶺南一地便十分勉強了,更何況嶺南之外?於此情況下,凌冱羽遂提議在情報系統逐步建立、完善以前,以「白樺」作爲外界情報的主要來源。
對此,大當家陸濤和二當家田義雖有所憂慮,卻因想不出更好的辦法而只得同意。他們所不清楚的是:對其他組織來說,過度依賴白樺確實相當危險;可這種危險卻不存在於行雲寨身上。原因無他──這個看似獨立的情報組織其實是由擎雲山莊的情報部門「冷月堂」脫胎而成。且不說行雲寨能存續至今甚至逐漸壯大,來自擎雲山莊暗裡的幫助絕對功不可沒;光是冷月堂的主事正是凌冱羽親若手足、敬如師長的師兄白冽予這點,就註定了白樺沒有危害行雲寨的可能。
──更甚者,就連行雲寨逐步開始建立的情報系統,也少不了來自白樺方面的指導。而漳州,正是白樺於嶺南的主要據點所在。
站在早已逛得爛熟的鋪子前,思及昨日同崔京雲的會面,凌冱羽心下暗歎,提步走進了店內。
白樺內部對這位「熟客」的接待和對其它客人並無差異,都是一進鋪子便給領到單獨的包間相談。直到凌冱羽報上密語對了切口,一切無誤後,纔在接待人員的引領下穿過重重暗門來到一間雅室中。
此處他也不是第一次來了,是以在見着屋中正伏案振筆疾書的人影后並不急着開口,而是隨便找了張凳子坐下。幸好對方也已注意到他的到來,沒過多久便擱筆擡首,道:
「三當家此來,想必是爲了近日令恆義生費心良多的那位貴客吧?」
「謝大哥還是一樣敏銳。」
「那兒的話?要是連這點小事都猜不出來,我可就沒臉見二爺了。」
含笑迴應了凌冱羽的恭維,此間主人──冷月二十八探中主事嶺南一帶的謝季允闔上了面前的卷宗,起身至後頭的檔案櫃中取出事前便已備好的一迭文書。
「這是有關崔京雲、海青商肆及其主事霍景的簡單背景。由於海青商肆的影響力向來難及此地,常備資料只有最基本的一些訊息……詳細情報我已派人向總部調閱,這些你就先看看,若發現有什麼值得注意的也可以視情況再做進一步的調查、追蹤。當然,昨日在綺羅閣的情況……還得勞煩三當家說明一下了。」
在他能力所及的時候,與白樺的合作多半是以這樣互換情報的方式進行的,是以凌冱羽毫不猶豫地頷首應了過,並自接過文書細閱。
海青商肆原名霍記商行,乃三十多年前由一名霍姓商人所創,據傳此人本爲世家出身,因家道中落,爲求生存變賣家產轉而經商,不想倒也小有了些成就。第一代過世前,霍記就已是北地小有名氣的商行,接手事業的第二代主事霍景更是了得,短短十年間便將霍記拓展爲北地第一大商號,並將之易名爲「海青商肆」,與南方揚州的溫家堡相互抗頡,併爲商界兩大巨頭。
可「海青」之名雖盛,其主事霍景行事爲人卻相當低調隱諱。他從不參與各種社交場合,洽談生意和打理旗下事業也全交由手下的三大管事出面。若非三年前曾奉旨出席過一次宮廷夜宴,並於席間展露了他對經商的過人眼光及判斷,外界幾乎都要懷疑起此人是否真的存在了。
直到今日,親眼見過霍景的人依舊少之又少,也導致了各方勢力就算有意針對他採取什麼行動,卻因情報不足而無法下手或以失敗告終。就如冷月堂,雖有已身居分號主事高位的釘子潛伏於海青商肆中,卻仍不足以真正接觸到霍景。唯一能對此人有所瞭解的方式,就只有旁敲側擊,由他行商策略、佈局的方式及處理各種事務的應對手段來加以分析了。
事實上,霍景手下的三名管事皆非平凡之輩,任一人都絕對有在商界獨自闖出一片天下的能力。然而,這所謂的「一片天」究竟有多大?按照冷月堂的分析,這「一片天」或許會令人稱羨,可就算三個人分別加在一起,也絕對無法在同樣的時間內達到與如今的海青商肆相同的程度。可以說,這三名管事確實不凡,可更加不凡的,卻是於背後指揮着,讓他們能各展其才、互補不足的霍景了。
看到這裡,雖只是一些籠統的描述,可霍景此人在凌冱羽眼裡卻幾乎可以用「神乎其神」來形容──要是自個兒也能有這般見識,行雲寨想洗脫那個賊字還不難嗎?
只是想歸想,他對自己有幾分斤兩還是很清楚的……再看了遍霍景的豐功偉業後,凌冱羽終還是依依不捨地移開目光,轉而看起了後頭關於崔京雲的情報。
若說霍景是海青商肆裡第一號神秘人物,崔京雲便是當之無愧的第二號了。倒不是說他像霍景那般神龍見首不見尾,真正見過的沒幾個。相反地,海青商肆內見過崔京雲的人不少,可要說對他有什麼瞭解,卻又完全談不上了。
論起崔京雲的神秘之處,首先便是他曖昧的身分──他在海青商肆內並無正式的職稱,卻有與三大管事相當的話事權利;其次,他的背景十分神秘,就連三大管事也不曉得他是何出身,只知道霍景對他信任有加,不僅派予他監察各地分號的任務,也時常令他前去探查某地或某些產業是否有發展、涉足的可能。崔京雲雖從未真正插手管事,可他的看法和意見卻往往能夠對海青商肆接下來的佈局產生決定性的影響。若非一些親眼見過霍景的人出言證實兩人相貌並不相同,只怕所有人都會以爲崔京雲就是霍景自個兒化名而成。
可姑且不論崔京雲有什麼背景,單從他能得霍景如此信任倚重來看,其才幹便已不容小覷。事情也確實如此。海青商肆幾次發生內神通外鬼之事,都是在崔京雲的處理下才得以順利解決。此人氣度不凡,行事穩健而又不失決斷,出外探查商機時的眼光亦頗爲精準。若要說有什麼缺點,大概就是時常流連青樓了──而這,也正是昨夜慕容仲武選擇設宴綺羅閣的原因。
相關的情報就到此爲止。誠如謝季允先前所言,這只是他手邊的常備情報,是以訊息並不詳盡。不過單從形貌氣度上來看,昨夜的那個「崔京雲」確實與情報上所述還算相符……而其餘真假,便得由他的能耐如何來加以判斷了。
回憶着昨夜與「崔大哥」相處的種種,凌冱羽將文書遞還給謝季允,心下疑問已是再難按捺:「謝大哥,崔京雲真不是霍景麼?」
「那是海青商肆的三大管事親口說了的。咱們雖心存懷疑,卻怎麼也找不到實際的證據……不過我很好奇,三當家爲何會有此疑問呢?」
「只是感覺吧。昨夜見着崔京雲飲酒,讓我不禁想起了東方大哥。」
「東方樓主麼?要說時常流連青樓這點,兩者確實有些相近……可這應該不是引起三當家懷疑的原因吧?」
「嗯。讓我注意的,是他飲酒時的那種……該說是優雅中帶着矜持嗎?同樣的氛圍我只在東方大哥身上見過,即便師兄都不曾給我這樣的感覺……記得師兄曾說過碧風樓的東方家是歷史悠久的名門世家,如果這就是原因所在,那麼給予我類似感覺的崔京雲……便有可能是世家出身了。」
「而『世家出身』這個特點正好與那個神秘的霍老闆相符合麼……這下事情可就有趣了。」
最後的話語已然近乎低喃,謝季允略一沉吟:「不知三當家日後和崔京雲可還有往來的機會麼?」
「應該不少。據崔京雲所言,他此來是希望能取得越族控制的玉石和珍珠作爲原料,藉此進一步拓展海青商肆旗下的珠寶行當。之所以找上我,便是打算透過我居中牽線和越族取得聯繫,想來近期內碰面的機會不會少纔對。且聽他口風,若事情順利,我尚有以其他身分參與進這趟交易的可能……雖說我還不大明白他的意思是什麼,可若真是這樣,日後想必也仍會有所往還吧。」
「原來如此……三當家,需要我幫忙解惑麼?」
「解惑?莫非謝大哥已經知道崔京雲所指的『其他身分』了?」
「只是猜測,但多半八九不離十吧!考慮到事成之後的發展和三當家的身分,也只有──」
「等等等等等等──不要告訴我!」
見謝季允說着說着便要直接道出答案來,凌冱羽連忙搖搖手出聲阻止,「這是崔大哥給我出的題目,還是讓我自己想吧!」
他說得急切,一時竟連「崔大哥」三字都直接脫口而出……作爲一方情報頭子的謝季允又怎會忽略如此細節?心下大訝之餘對自個兒方纔的盤算亦添了幾分把握。
「『崔大哥』?不愧是三當家,這麼快便與崔京雲稱兄道弟了。」
「謝大哥見笑了……說是兄弟相稱,卻也只是稱呼上的改變而已。崔京雲還是把我當成一個普通的生意對象,只是爲了投我所好所以在言詞上略微親近一些而已。」
「三當家可千萬別妄自菲薄……不是我說,單是能搞定咱們那主子這一點,就不是尋常人能夠比擬的了。」
「師兄?可打從認識的第一天起,師兄就一直對我十分親切啊?」
「所以才說三當家厲害啊!連咱們主子都能擺平了,假以時日,那崔京雲想必也能手到擒來纔是。」
「……謝大哥,你一下『搞定』一下又『擺平』的,雖說我不覺得師兄會在意這些,可把這些詞兒用到他身上沒關係麼?」
凌冱羽指的,自然是謝季允作爲下屬的立場了……聞言,後者笑了笑,擺手道:「主子是放在心裡尊敬的,口頭上如何就不重要了嘛。我還只是用詞隨性些,關陽那小子可是連當面開主子玩笑這種事都時常做的。」
頓了頓,他語氣一轉:「三當家,咱們來做個交易如何?」
「崔京雲停留期間,三當家所需的相關情報一應費用全免,條件是請三當家幫忙做一回探子,調查一下崔京雲是否真是霍景。」
「謝大哥,這崔京雲的身份如何我本就是沒可能輕忽的,又何需談什麼『交易』呢?況且我也沒有萬全的把握……崔京雲此人,深不可測啊!」
「三當家只需盡力而爲,將對此人的觀察和判斷告訴我即可。咱們在海青商肆內雖然也有眼線,卻沒法像三當家這般有如此多的機會接觸對方……以三當家的能耐,相信定能探到一些他人所無法探得的消息。」
話中所指的能耐,不光是凌冱羽的判斷和觀察力而已……更重要的,是他那種輕易便能使人懈下心防與其相交的真誠。就如謝季允自個兒,雖是出於主子的命令纔在此與凌冱羽合作,可能由單純的公事往來到如今的言笑不拘,又怎會是單純的命令便可以改變的?不論平時外表是如何僞裝的,他一個情報頭子,是絕無可能輕易便與人如此親近的。也正是因爲深有體會,才讓謝季允對凌冱羽如此有信心。
不光只是言語間,便連凝視着少年的目光,亦滿載着這種信心。
瞧着如此,凌冱羽不由得一聲輕嘆,苦笑道:「能得謝大哥如此信任固然是冱羽的榮幸,可這信任的份量可真不輕啊!」
「但也壓不垮三當家的,不是麼?」
謝季允得意一笑,「好了,男子漢大丈夫,答應與否也就是一句話──這事兒,三當家究竟允不允?」
「自然是允了……不過話說在前頭,那生意上的細節畢竟與越族相關,我是不好透露的。」
「還有……若我真同崔京雲成了朋友,在他所作所爲沒有危害到擎雲山莊的情況下,希望謝大哥不要讓人將我查到的消息……變成對付他的把柄。」
「放心吧。三當家可別忘了,白樺──或者說冷月堂──真正的目的還是在於保護山莊,而非單純以情報牟利。瞭解崔京雲或霍景,爲的也只是求一個穩妥。畢竟,像霍景這樣的巨賈,對世局的影響力可不是普通的大。」
「嗯,我明白。」
得謝季允應承,凌冱羽便也放下了心……瞧外頭隱隱透進的陽光已帶上一絲昏黃,遂轉而道:「時間也不早了,我就將昨夜的晚宴和前些日子同崔京雲偶遇的情況一併說了吧!」
謝季允雖對少年口中的「偶遇」感到有些訝異,但對方既已打算開口說明,他自也不再多問,重回案前拿起筆,邊聽着邊記下了凌冱羽的敘述。
* * *
先前雖很有骨氣地阻止了謝季允的說明,可對崔京雲給自己留的那道題目,凌冱羽其實一點頭緒也沒有。
離開了白樺,向晚時分,少年獨自走在漳州城街頭,俊秀的面容之上明朗笑意依舊,他一一回應着路上商販們的招呼,僅一雙眸中透出的幾分不經心泄漏了些許他此刻的心神不屬。
而原因,自然還是崔京雲給他的那道題了。
事情進展順利,買賣水到渠成,自然不需要中間人在旁摻和──這大概也是崔京雲說他「參與進此事的身分會有所改變」的原因。但除了做中間人,他又能以什麼身分參與這趟交易?在他看來,一旦事成,他除了偶爾幫忙越族監督一下海青商肆是否守信外,就沒什麼插手的理由了。
又或者,崔京雲指的就是這個?要他充當類似監察的角色以確保交易及雙方合作關係的穩當?
看似十分合理的答案,可凌冱羽卻總覺得有些不對……他對商業上的事一竅不通,就算賬目出問題也看不出來,又如何能做好這些工作?與其交給他,還不如讓恆義生出面幫忙,頂多有什麼問題需要調解時再找他幫忙便是。
但這樣一來,與做中間人又有什麼太大的區別呢?
記得謝大哥先前有意解答時,開頭便是「考慮到事成之後的發展和三當家的身分」這麼句話……他和越族的交情是私人的,和他的「身分」基本上沒什麼關係。也就是說,答案得從他作爲行雲寨三當家可能怎麼樣影響到之後的發展來想了。
可事成之後能有什麼發展?商談好價格等細節簽下書契後,不就只剩下很簡單的一手交錢一手交貨了嗎?行雲寨就只有寨旗一個營生,又不像擎雲山莊那樣有自個兒的船隊可供運貨……要說有什麼優勢,也就是轄下各山寨多由生活困苦、走投無路的當地人組成,又長年幹着「攔路」的行徑,從而對嶺南一帶的鄉野山林等地域極爲熟悉這一點……
「三、三當家!我可終於找着您了!」
中斷了思緒的,是自身後傳來的、近乎倉皇的足音與喊聲。凌冱羽一怔回眸,入眼的是山寨派駐於城內的一名聯繫人,神色急切,一見着他回身便張口道:
話纔剛開頭,便給少年一個擡手製止了住──眼下大街上人來人往,凌冱羽又不大不小地算是個名人,自然引來了不少注目。含笑同方才正寒喧着的大嬸別過後,他將下屬領進了一旁的偏巷裡,這才問:
「發生什麼事了?」
「陳老闆的貨被劫了,運貨的夥計全被殺了滅口!」
「什麼時候發生的?知道是什麼人做的嗎?」
「少說有三天了,他們走的那條白楊道三天前給落石阻了,昨天白楊寨的兄弟們去探查時才發現……遺體的傷痕和現場的情況與黑虎寨那幫人在湘南的案子十分接近。今早接到消息後鷹堂的弟兄已經上路了,白楊寨那邊似乎也打算要行動了。不過事情的狀況有些棘手,多半還是得靠您親自出馬才成。」
「嗯,我馬上過去。你通知寨裡調幾個好手支援白楊寨的弟兄一起上黑虎寨去問問這件事……若真是他們,壞了規矩,就不能再留了。」
那聯繫人得令,登即轉身回去將消息傳回行雲寨;凌冱羽則是真氣運起、足尖一點,一個輕身躍上房頂便朝城外奔去。
黑虎寨成立於近三個月內,爲首的是從湘南一帶流竄而至的幾名江洋大盜。幾人落草之初,行雲寨便曾派人前去招安,但對方卻只是虛與委蛇藉故拖延,不肯正面給予答覆。由於當時陸濤和凌冱羽都不在嶺南,主事的田義爲求穩妥,便只是將行雲寨的規矩告訴他們並給予警告,而未派寨中武力加以控制……本來這三個月間他們倒也稱得上安分,沒想到一出事便是幾條人命,出手的對象還是購買了行雲寨寨旗的商戶。如此行動對行雲寨而言自是□□裸地挑釁,又豈有可能置之不理?
而凌冱羽要做的,就是追回貨物找出兇手。一旦確定是黑虎寨乾的,便聯合寨中人馬將其覆滅,一方面爲死者討回公道,一方面也藉此加深行雲寨的權威。畢竟,轄下的其他山寨有相當一部分是懼於行雲寨的武力才臣服的。此事若處理不當,難保某些狡詐之輩不會存了異心開始蠢蠢欲動──而他絕不會允許這樣的事情發生。
出了城後,凌冱羽疾趕的腳步未歇,卻未沿一般的入山官道前行,而是直接穿越林子抄捷徑,同時運氣發出口哨呼喚夥伴。耳聽熟悉的振翅聲由遠而近,他一個手勢示意鍋巴在前探路,同時繼續往聯繫人所說的方向前進。
像這種趕路方式,也只有方向感特別好又兼具高超身手的他才辦得來。若循着一般商道前進,到白楊道少說要兩、三個時辰,更別提找到事發的地方了。可凌冱羽橫越深林省了彎路,又有鍋巴在空中代爲查探,一個時辰後、日落前,他終於來到了位於白楊道中段的事發地點。
現場的遺體已按照規矩先行搬離,只剩下一地乾涸的血漬和凌亂的足印可以想見當時的慘況。瞧着如此,凌冱羽眉頭一皺,清亮的眸子已然罕有地閃過一絲厲色。
若只是單純的劫道,奪了貨物放人離開也就罷了。可對方竟連運貨的夥計都一個不放地全滅了口,就是他絕對無法忍受的事了……回想起十年前改變他命運的那一天,凌冱羽神色更是一沉。凌厲目光掃過四周,而在瞧見貨物搬運的車痕及一旁鷹堂留下的暗記後,循着痕跡繼續追了下去。
行雲寨鷹堂乃是因應數年前展開的寨旗營生而成立,兼具追蹤與偵察之職,負責追索遭劫商家的貨物及敵人動向。凌冱羽剛加入行雲寨時便是隸屬於此。他仍在關外時便曾習過追蹤之術,又有天生的方向感和鍋巴相配合,自然很快便在鷹堂內立穩了根基。其後鷹堂在一趟追蹤任務時遭敵人埋伏堵上,凌冱羽爲救同伴而展露了一手過人劍術,正好被得知消息匆忙趕去的陸濤瞧見,這才認出了這個姓凌的寨中新秀便是昔年的「小冱」。昔日的情分給了少年更多發揮才華的機會,而凌冱羽也未令陸濤失望,在立下無數功勞後成功得了寨中成員的認可,正式成爲行雲寨的三當家並負責掌理鷹堂。在他的領導下,鷹堂成爲行雲寨一統嶺南諸寨的利器,也令行雲寨的寨旗營生得以進一步擴展。
事實上,在如今的嶺南,多半也只有像黑虎寨這樣由外地落草至此、不瞭解鷹堂和凌冱羽之能者纔敢犯下如此罪行……他們只知道要滅口以除人證,可搬運貨物的車痕足跡卻一點也不曉得掩蓋。雖說因大石攔路、發現得晚而誤了時機,這兩天又有大雨衝去土上印痕,可經人車摧折斷裂的草葉卻是不會消失的。熟練地由滿地青翠中辨認出異常之處,凌冱羽足下腳步分毫未緩,不到半個時辰便已見着了前頭正牽着狗兒仔細搜尋着的三名鷹堂下屬。
見上司到來,三人面上分毫訝色未露,神情佩服中帶着一絲理所當然地朝少年見禮。
「不大好……血腥味和入山前在貨物上留的藥粉氣息都因雨水而淡了,狗兒嗅不出來。咱們雖依您所授的追蹤之法慢慢尋至此處,可草葉的痕跡卻在此亂成一團……」
牽着狗兒的青年苦着臉指向三人已經研究了好一陣還沒得出個結果的地方:
「車痕少說向三個地方延伸,卻偏偏又都只走了不到半里便斷了……一路上青草遍地,咱們只分辨得出有人踩踏過與否,卻找不到明顯足印以分辨是否有折返的跡象,又不敢貿然分兵,是以在此探查了半天還是沒什麼頭緒。」
「你們在此稍候,我過去瞧瞧。」
由四周的狀況明白了三人給難住的理由,凌冱羽一聲吩咐後登即前往探查。
行雲寨鷹堂成員重視的是觀察力和方向感,個人武力並不突出,故爲求安全起見,向來是儘量避免單獨行動的……可主事的凌冱羽自然沒這問題。循着三道車行過導致青草斷折的明顯痕跡查探了遍後,他回到了原處,一個招手領着下屬往靠左的那道痕跡行去。
一如三人所言,車痕在延續不到半里後便中斷了……行至車痕末端後,凌冱羽停下腳步,朝三人道:
「不要光注意車痕……你們仔細看看四周。」
知道上司是要藉機指點他們,三人當即依言留心觀察起四近景物……半晌後,先前同凌冱羽彙報的青年「啊」了一聲,指着離車痕丈許外的一棵樹道:
「三當家是說枝幹分岔處的那個足印麼?」
「不錯。你們接着過來看看。」
點頭肯定了下屬的發現後,他再度招手示意,領着三人轉往另一個方向行去,不到片刻便已來到了另一道車痕的末端。
這次不用凌冱羽吩咐,三人便已仔細觀察起四周,而再次於鄰近的一棵樹木的枝幹上發現了足印……如此挨個將三道車痕附近都探察了遍後,凌冱羽纔再度開口,問:
「發現什麼了嗎?」
「樹枝上的腳印應該是登高探查方向時留下的……三道車痕延續的方向雖然不同,腳印所朝的方向卻是一致的,都是向北,可見犯人的目的地是在北邊。」
「不錯……那麼有三道車痕的理由呢?」
「想來是爲了故佈疑陣,干擾咱們的追蹤吧?」
「不。他們還沒這麼聰明──說白點,之所以會有這三道車痕,是因爲他們太笨了。」
出人意料的答案讓三人都楞了住,「太笨?」
「忘了嗎?此處往北行會碰上什麼?」
「往北……對了!是陡坡!由此往北行會遇上一片十分陡峭的坡地,人行還成,要讓運貨的推車上去就非得繞路、轉往西側的緩坡才行。樹上的腳印就是爲了探路,看看能否順利繞過陡坡而留下的吧?」
「正是。加上此處林木茂密,車行便已十分勉強,除了先前那處草地還算平坦寬廣外,要原地轉向幾乎不大可能。是以犯人發覺不對後只得將原路倒推回去換個方向再次試着前進……當然,結果也是失敗的。這種蠢事,估計也只有黑虎寨那幫人生地不熟的傢伙才幹得出來。」
凌冱羽對下了狠手的黑虎寨深惡痛絕,言詞上自然不會客氣。一旁的三人深以爲然地點了點頭,但又忍不住問:
「之後呢?三道車痕都沒延續,莫非他們棄車了?」
「嗯……這方面他們倒還挺小心的,把貨物移走後拆了拖車藏在了前面的山溝裡。」
頓了頓,「好了,說明就到此爲止,我先行一步了……接下來的路程你們就當做練習繼續追蹤吧!我會在關鍵地點留下暗記。」
言罷,凌冱羽也不待三人允諾,輕功運起循着先前探到的痕跡再度展開了追蹤。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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