整個學校以田徑場爲中心,一條水泥路,呈“l”型,繞着田徑場而鋪。這條水泥路,就成了學校裡邊的主道,棟棟樓房,在路邊有序的立着。
葉局長帶領我們,越過國旗杆,走盡了面前的直道,然後順着彎曲的路面,向右拐去。貼路而修的建築樓,也是呈“l”型。我們站在這個“l”的拐角處,擡頭看去。面前的樓房有五六層的樣子,每層樓都有向陽的大走廊、相距有序的教室。不用說,這裡是教學樓。
頭頂的太陽移了移位置,將建築樓的影子斜射到地面。沒有了暖陽的直射,微風吹來,陰冷襲身。
“就到了。”葉局長走下面前的階梯,指着前面說,“宿舍就在前面。”
我們跟着他走下了十幾道階梯,朝“l”型的餘下部分走去。果然,貼着樓房沒走多遠,我們就來到了一棟樓的入口。入口貼着深褐色的瓷磚,修得很氣派,也很寬。伸出的擋雨臺上,掛着銅色的“學生宿舍”四個字。一二樓的窗戶裡,嵌着菱形的防盜網。
樓體很乾淨,像是才修不久的。這棟宿舍的精神面貌還不錯。
葉局長拿着裝滿飯菜的保鮮盒,朝樓裡走去。三步階梯後,五人踏上了深褐色的瓷磚。瓷磚很滑,亮得反光,比想象中要乾淨不少。像是才用拖把拖了一遍。
幾步向前,一堵掛着“靜”字牌的承重牆擋在面前,又將入口分爲兩道。這可能是男女生寢室的分劃點,就像廁所那樣,男左女右。果然,葉局長帶領我們去了左邊那道入口。
走廊寬敞、明亮,一排藍色的座椅,貼牆而靠。座椅上方,有一個窗戶口。這肯定是宿管待的門衛室。透過窗戶的玻璃,我看到裡邊兒坐着個人。葉局長走過去,用保鮮盒敲了敲玻璃窗,說道:“老盧,我給你帶飯來了。”
窗戶裡坐着的那個人,正戴着個包耳式的耳機,頭低着,全神貫注的盯着放在面前桌子上的一臺機器。那機器有點像一臺筆記本電腦。起初他根本沒有注意到我們,等到保鮮盒敲上玻璃,他才擡起頭來。這人四十出頭,穿着一身寬大的棕黃色毛衣。他取下耳機,微站起身,伸手拉開了玻璃窗。
“食堂吃過了?”他接過葉局長遞進的保鮮盒,問話道。這人的表情很冷,連句謝謝也沒跟葉局長說。他一邊端進保鮮盒,一邊打量着葉局長身後的我們。那眼神,就跟學校裡的宿管見到陌生人時沒有兩樣。我甚至懷疑,這人是不是一直都在這兒工作。
看樣子,這裡應該就是他們居住的地方。我望着走廊,在猜想周志宏是不是就躲在這棟樓裡?
“新來的?”他看着我們,問道。
“這都快兩點了,再不吃就當晚飯了。”葉局長揹回手,避開了他的第二個問題,“水房還有水嗎?”
宿管將面前的機器和耳機一併推開,騰出保鮮盒的位置來。我伸頭一看,發現那機器並沒有鼠標鍵盤,而是一臺dvd放映機。機器的屏幕不大,還播放着影像。屏幕裡飄過一個人影兒,我一眼就認出來那是一個趙姓的小品演員。
“有,有。”宿管按了一下dvd放映機上的暫停按鈕,然後扣開了保鮮盒的扣兒,“上午才燒了幾瓶,在那屋子裡擱着呢。”
葉局長點頭,看了一眼dvd機的屏幕。他說:“別整天都窩着看電視劇,飯都忘了吃。”
宿管扣開了保鮮盒,撲出熱氣。他對葉局長嘿嘿一笑,然後打開身下的抽屜,取出一雙筷子來。葉局長沒再說什麼,他揹着手,繼續朝廊裡走去。宿管動起筷子,又皺起擡頭紋,朝我們看來。
四人向他回望了一眼,便跟上了葉局長的步伐。
寬短的走廊盡頭是一道伸縮鐵門,再裡邊兒就是上下的樓梯。“樓上。”葉局長回頭對我們說了一句,然後帶我們走上了靠右的、上樓的階梯。
“水房就是洗澡的地方嗎?”程佳華扶着護欄,擡頭仰望,“是不是還有浴缸啊?”
樓梯間裡飄着一股刺鼻的氣味兒,聞起來像是什麼油,但跟汽油兒又不一樣。看來這裡不止有水房,還有油房。葉局長笑了笑,沒有回答程佳華的問題,只是帶着我們往二樓走去。順梯而上,到達二樓後,往右一望,一條走廊闖進視野裡。走廊兩側的房門緊閉,陽光射不進來,所以光線有些暗淡,但還是能看清每個房門上的門牌號。
葉局長拐過彎,推開了離樓梯最近的一件房門。我們跟上前,看向房裡。房間裡有窗戶,陽光映進來,比走廊裡敞亮多了。房間有個十來平米的樣子,沒有牀鋪,沒有生活用具,瓷磚上放滿了飲用水桶。
這種水桶,就是飲水機上邊放的那種“由”字形水桶。水桶很多,列得方方正正,很整齊。有喝空的,也有裝得滿滿的。除了晶瑩剔透、泛着天藍色的水桶,牆邊也放着好幾排熱水瓶。關於這東西,我一直不知道它的確切學名,只知道民間一般稱它爲“茶瓶”,也聽外地的室友喚它爲“暖壺”。總之,就是普通家庭裡燒好水後,倒進裡邊兒保溫的那種瓶子。我就叫他熱水瓶好了。
熱水瓶的數量也不少,差不多佔據了房間總面積的五分之二。粗略一數,得有個二三十瓶吧。
“真的是水房誒。”程佳華看着整齊的水桶,有些失望,“不過這些水都是拿來喝的吧?”
葉局長朝牆邊的熱水瓶走去,頭也不回的說:“水能喝,也能用,還能淹死人。”
說完,他蹲在牆邊,揭開熱水瓶的塑料蓋,再扯出塞子。木塞一扯,一股熱氣就從瓶口裡升騰而出。葉局長伸手在瓶口處感受了一會兒,然後塞回木塞,回頭對我們道:“這水溫我也感覺不出來,你們先一人提一瓶吧。”
“燙的話,摻點涼水就可以了,廁所裡有涼水。”他站起身,蓋回了瓶蓋,“要是覺得不夠,就提兩瓶。”
四人對視了一眼,便走進屋子,各自提起一瓶來。手感告訴我,這瓶子裡裝滿了水,握把上發着溫熱。可是,光用這瓶子怎麼洗澡啊?直接往身上淋?那太粗暴了。但也總比沒水好,見他們幾個都提了兩瓶走,我爲了避免香皂抹上身就停水的尷尬局面,也提了兩瓶。
之後,葉局長又領着我們,去到了這條走廊的中央。提着水桶的我們擡頭一瞧,發現這裡是公用廁所。看來,這宿舍雖然大門修得漂亮,但內部的硬件設施還不夠好,每間寢室連獨立衛浴都沒有。
葉局長又走到走廊盡頭,爲我們捎來了幾條毛巾。白色的毛巾,就跟賓館裡的那種一樣。
“這乾淨嗎?”吳林禹拿過毛巾,嗅來嗅去。
“洗過一遍的,沒人用過。”葉局長對我們說,“去吧,裡面有水桶,隨便拿一個就是了。”
“我還以爲能有浴缸呢。”程佳華將毛巾披在肩上,提着水桶走進男廁所。
“有浴缸,有浴缸我不信你要吹個泡泡。”吳林禹打趣道。
“你們先進去試試水溫,我去給你們帶幾套衣服來。”葉局長說着就準備走。
“內褲有嗎?”吳林禹問他。本來我的揹包裡,是有換洗內衣的,但沒背在身上。
“有啊。”葉局長停住了腳步。
“新的?”
“當然了。”葉局長說,“我這兒舊衣服沒有,新衣服倒是有一大堆。”
“那個……”握着白毛巾的陳莉姍開口了,“我就不用了,我包裡都有。”
葉局長點點頭,對她說:“那你跟我去樓上吧,樓上纔算有女廁所。”
聽完,陳莉姍就提起水瓶,臉泛微紅,跟葉局長走了出去。吳林禹看着她,不由咧開了嘴。眼神裡滿是愛意的他,故作蔑笑:“一個內褲都能把她說臉紅,真是。”
葉局長微微一笑,沒有說什麼,他背好雙手,離開了。
廁所裡除了方便的地方,還有專門淋浴的區域。但停電之後,沒有水泵,自來水廠自然壓不出來水。所以,牆上的淋浴噴頭形同虛設,因爲水不會自來了。兌好水溫,我們三個脫光衣服,在隔間裡各自清潔身體。
熱水滑身,廁所裡熱氣騰騰。牆臺上擺滿了各種沐浴露,好像這些東西不要錢似的。既然有,我也沒客氣,擠滿了一手的粘稠液體,將全身抹了個遍。沐浴露芳香,牆上的瓷磚冰涼,升騰的熱氣之中,我突然感覺自己像是回到了文明世界。原來洗澡,不僅能舒適肉體,還能讓精神愉悅。
搓洗身體的時候,我好幾次都想將周志宏說出來,想發動他們一起去宿舍樓裡尋找。猶豫來猶豫去,在程佳華的歌聲之中,兩瓶水的量很快就完了。
但這也夠了,畢竟沒有淋雨蓬頭,熱水不能將熱量傳遞至身體的每個角落。我是說,現在還不是夏天,光着個身體,還是挺冷的。葉局長在我們洗澡的時候,就將衣物帶進了廁所裡。他在廁所裡抽了一會兒煙,就出去了。
他送來的衣物,果然都是全新的。因爲內褲的包裝都還沒拆。沒有了熱水,冷得我直打哆嗦,我們趕緊分配好了新外套,裹衣上身。走出廁所,沒見到葉局長的影子。但他很貼心的在桶裡放了一包香菸。我們身上剛好沒煙了。
抽完一支菸,陳莉姍才抓着溼漉漉的頭髮走下樓。洗完澡,每個人的精神面貌都煥然一新,尤其是陳莉姍,感覺又漂亮了不少。女孩子,到底還是需要水分滋養的啊。
連叫了好幾聲葉局長,都不見他出現。我們只好循着原路,回到了宿舍底下。宿管還在門衛室裡,他已經吃完了飯,戴回了耳機,繼續盯着屏幕,看着他喜歡的電視劇。
我們敲了幾下窗戶,問他,葉局長去哪兒了?
宿管取下耳機,他說,我沒聽清,你們再說一次?
“噢,他剛纔有事情,被人喊去科技樓了。”宿管聽清問題後,一邊回答,一邊又戴回耳機,“他說,你幾個可以去操場轉幾圈,他還有事情給你們說。”
這時,樓外邊兒走進來幾個人。來人是幾名女性,有說有笑,之前那個抱着嬰兒的婦女,也在其中。她們看到圍在門衛室窗口前的四人,即刻停止了談話,轉而看向我們,臉上換成了想打招呼又不知道怎麼問好的表情。
雙方對視了一會兒,只是點頭致意,並沒有言語上的問候。只是裡邊兒的一個年輕姑娘很有趣,她好像很害羞,只和我們對視了一眼,就別過頭,加快步伐。
“要不要等他呢?”程佳華回望了一眼走進樓梯間的她們,問道。
“等呀,”陳莉姍擠着頭髮上的水分說,“人家讓你洗了個澡,總得說句謝謝吧。”
吳林禹背好步槍,邊走邊說:“他叫咱去操場上等。”
走出建築樓投下的陰影區域,我們站在了塑膠跑道上。頭頂的陽光,好像陰弱了一些,但曬在臉上依舊很舒服。陽光不烈,但讓我們都眯起了眼睛。四人越過了足球場外的羽毛球場,踩上了柔軟的塑膠草皮。
整片田徑場上,並不是只有我們四個人。塑膠跑道上,有一邊靜走享受陽光、一邊舒展身體的老頭兒;有坐在球場邊,情話連綿的情侶;有幾個坐在球場邊,抽菸吹牛的中年人;也有幾條狗,正躺在國旗杆下享受這難得的陽光。
那幾個精力充沛的小孩,剛吃完飯就開始劇烈運動,正在球場上瘋打、嬉戲着。不過看來看去,我還是沒能發現周志宏的影子。總之,放眼望去,田徑場上一片生機,和外邊兒相比,簡直就是兩個世界。就像是學校裡的一個普通星期天。
微風吹着還未乾透的頭髮,拂着溼爽的後頸,舒爽無比。我轉過身,倒着步子走路。望向滿是窗洞的教學樓,我心想,周志宏可能就躲在裡邊兒,偷偷的望着他熟悉的四個人。沒事兒,我嘆了口氣,四個人就要走了,你的生活就該恢復平靜了。
這時,旁邊的吳林禹突然開口了:“要不,我們就留在這裡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