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通俗點講,就是十條戒律。”張大叔說,“也就是最早的簡易法律。這十條裡面,我倒覺得有些挺適用的。”
“呃,”我念叨了幾句說,“哪十條?”
“口頭上不好講,我回去寫給你看吧。”張大叔道,“摩西十誡誕生在人類開化走向文明後不久,拋去聖經裡的神學解釋,它的誕生是那個時代的必然結果,對我們現在的處境,非常有參考價值。”
“你的意思是現在的我們還沒開化?”
“不是,我只是擔心有人會退化。”
身後傳來一聲槍響,我回頭一看,是吳林禹他們用槍打碎了登機口的玻璃門。
“既然張老師懂那麼多,讀過中外歷史,那你覺得歷史上有沒有那麼一段時期,和我們現在的狀況類似,能讓我們有個指導,以史爲鑑?”我精力都投入進和張大叔談話了,沒有心思去理會他們,便扭回頭問道。
“沒有。”他回答說,“人類有記載的歷史不過就那幾千年,之所以能夠傳到現在,就是因爲這期間是連續不斷的,不然哪會有史前文明的說法。我們現在面臨的狀況,幾乎算是人類文明斷代了。”
我吐了口氣說:“聽起來感覺自己幸運,又任重道遠。”
“也別也這樣想,只要你我在秩序到來前維護好個人道德,保持慎獨就行了。”
“慎獨是什麼玩意兒?”我想起今天張大叔帶走的那塊牌匾上,寫的也是這兩個字,不免有些好奇。
“你這大學白讀了?”張大叔責備道,“慎獨是咱老祖宗思想上的一種境界,就是在一個人獨處的時候,你的行爲也要謹慎不苟,控制住自己的慾望。”
“噢,”我撓頭道,“這境界有些高啊!”
“嗯,要是現今的每個人都能有這種自律意識,所有的事情就好辦多了。”
不知不覺,我倆就走出了機坪,來到泥濘的草地上。談到這,我覺得也差不多了。王叔他們,適時的叫喊了我們幾聲。回頭望去,他們好像沒能進到飛機裡,現在回到了停機坪,圍在飛機的輪胎旁邊。
時候不早,天色也漸漸的暗了下來。我和張大叔一起,往回走去。雖然有一架飛機正靠在登機口前,但艙門是關閉的,他們進不去,只好原路返回。
“你倆幹嘛去了?”程佳華問我。
“沒事兒,就隨便聊了幾句。”我回答說。
吳林禹和王叔蹲坐在飛機的輪胎上,望着寬闊的機坪。吳林禹放下槍,對我說:“這地方寬,下次我倆可以把馬牽到這裡來練練。”
志娃說:“等我找到一輛稱心的摩托車,也可以來這裡飆車。”
走之前,王叔帶走了一些靠在邊的清潔工具,說是回去用得上。周志宏和志娃一人拿着一把掃帚,竟然瘋打起來。我們走進門,按着原路,回到了候機樓裡。一路上我都在回想剛纔和張大叔的談話,原本對機場最好奇的我,也沒心思再去多顧及周圍的設施。
返回的路程很近,沒一會兒我們就驅車回到了樓下。兩匹馬兒還在原地靜靜的站着,見到皮卡車駛進,動了動耳朵。我有些疑惑,便問:“這馬站了一天了,不會累嗎?”
“馬不都是站着休息的嗎,聽說睡覺也是站着的。”程佳華熄掉火說。
王叔插話道:“我倒是見過騾子趴着睡覺的,但那是患病了。”
“站着睡覺?”周志宏驚訝道,“我只見過課堂上的同學這樣做過。”
“有意思。”吳林禹說着打開了車門。
我仔細一想,印象裡好像真沒見過馬兒臥倒休息的照片。魚都能睜眼睡覺,可能站着睡在自然界裡不稀奇吧。衆人下車後就紛紛走向樓裡,只留下我和吳林禹還在外邊。兩匹馬一天沒吃東西了,我們得弄點飼料出來。
吳林禹攀到貨車的貨箱上,扔了兩袋飼料下來。我們抱着兩袋飼料,往消防栓走去。早晨時拿來接雨水的塑料桶,還放在草坪上。雖然放着四五個桶,但我們走過去檢查一看,裡邊並沒有多少收穫。把五個水桶收集到的水倒在一起,才湊足一桶。我倆用這清潔的雨水,清洗了雙手。
雖然對我們來說沒有多大的用處,但留給馬兒們飲用,應該還是夠了。飼料雖然重量輕,但裡面的東西還不少。我們只撕開了一包飼料,就倒滿了兩個桶。雖然不瞭解馬兒的食量,但感覺一馬一桶應該差不多了吧。
又擔心留它們在外面會受涼,我們便牽起馬,提着裝滿飼料和水的桶,往樓道里走去。樓道里的高度對馬來說剛好合適,又能遮風擋雨。給兩匹馬安置好衣食住行後,我便和吳林禹回到了二樓。
程佳華回到屋裡,就迫不及待的開始作畫。陳莉姍則找到了另一扇牆,並沒有因爲我們的回來而中斷她的畫畫過程。王叔把盆栽端到了陽臺處,耐心護理起來。張大叔放下他的那塊“慎獨”牌匾,伏在桌前寫着什麼。
每個人都在屋裡做自己的事,這間屋子也越來越有生機了。
我忽略掉還在打鬧的志娃和周志宏,卻依舊沒能看到段可的身影。我進到臥室裡一找,纔看到她坐在牀墊上看書。屋子裡很暗,旁邊亮着一盞蠟燭。
“回來了?”他擡頭對我笑臉相迎。小黑狗蜷縮在它的衣窩裡,悶聲睡覺。
“暗光環境下看書不好。”我坐到她旁邊說,“看什麼呢?”
“沒事兒,書好看就行。”段可笑着合上了書,是李工頭送我的那本《基督山伯爵》。
我脫下衣服,抖了抖灰,然後從牀墊旁的衣堆裡換了一件。現在的衣服還是勤換的好,免得整天與死人打交道,時間一長細菌就堆起來了。
“看到哪兒了?”我摟住她的肩膀問道。
“當泰斯入獄了,”她靠到我肩上說,“真是可惜,他都快和那什麼塞黛絲結婚了,卻被關進了大牢。”
“不進牢裡,也就不會有伯爵了。”我說“有情人終不能成眷屬,這是小說寫作的套路之一嘛。”
“幹嘛要這樣?”
“讓讀者覺得惋惜,纔會留下深刻的印象啊,你瞧,傑克和露絲,柯察金和冬妮婭,還有好多小說裡的情侶,都沒能在一起,但卻引人留戀,傳誦至今。”
“可我還是覺得可惜。”
“你都沒看完,說什麼可惜,看完再說。”
張大叔突然叫了我一聲,我便叫段可接着看,自己走出臥室。他遞給我一個作業本子說:“寫好了,這就是我剛纔所說的,你仔細看看吧。”
“什麼東西?”我接過本子。他之前說了那麼多,我不知道他指的什麼。
“十誡,”張大叔站起身說,“我只寫了五條,其他的都帶宗教色彩,我去掉了。”
我這纔想起,他之前說,回來再把那什麼摩西十誡寫給我看。我拉過椅子,趴到桌上細看。本子上邊的一頁紙幾乎被寫滿,但大多部分都用亂線給劃掉了,一看就知道這是邊回憶邊寫出來的。那些劃掉的內容,應該是回憶裡模糊的地方。
頁面的右下角,沒有再亂拉黑線,而是字跡潦草的五段小字:
1.不可偷盜
2.不可殺人。
3.不可姦淫。
4.不可搶奪、貪戀他人的財產。
5.不可說假話陷害人。
晃眼一讀下來,倒真還有幾分律法的感覺,雖然傳說中的摩西十誡,我只見到了五條。張大叔正站在我身後,我便回頭問他:“這就是摩西十誡?”
“不假,如果我沒記錯的話。”張大叔放下筆說。
“上帝的要求原來就是這個樣子?”我回頭又看了一眼,“真是人性化啊。”
“本來就是人編纂出來的。”
“那現在就宣佈這套律法,念給他們聽?”我開玩笑說。
張大叔回答道:“我只是寫給你看看罷了,這東西,現在還用不上。”
“好吧。”我折回本子說。
我還在納悶張大叔這麼晚了幹嘛還不回集裝箱裡去,後來才知道,他已經搬離了集裝箱,住到了我們隔壁的房子裡。但出門的時候,防盜門不小心讓志娃給帶了過來,沒鑰匙開門。只得讓吳林禹幫忙,從窗戶裡翻過去。但我又在好奇,他們之前是怎麼翻過去的呢?
門打開後,張大叔抱着他的牌匾,滿意的走回房裡。看來這裡成了我們的本營基地了,這是好事,至少到目前爲止,所有人都相處得很融洽。
之後將近一個月的時間裡,我們差不多都在重複同樣的生活。白天搬屍體,夜晚休息。但是,這種生活也不如讀者們想象的那樣無聊。我們沒有什麼負擔,也沒有任務指標,所以時不時的會給自己休假。這些消遣,也是十分有趣的。幾個小夥兒會約着一起去打球,自由的探索城市,吳林禹有時候會和我外出騎馬。
說到騎馬,更多的時候,我是和段可一起出去的。我和她一前一後坐在馬上,散步湖邊,或是穿梭在無人的街道里。更好玩的是,我倆喜歡牽着馬去機場亂逛,坐在機翼上觀看冬日的夕陽。
雖說清理馬糞是個苦差事,但經歷過搬屍,我已經不覺得那些飼料消化後的物體有多噁心了。我騎馬的技術,也像是玩網遊一般,一天天積累經驗,升級了不少。
在公寓樓裡的生活,也是充滿了各種瑣事。我們差不多集齊了完整的傢俱,過起了柴米油鹽的生活。我們會挑食,會抱怨,會不滿足,會爲某一天的具體日期而爭吵,會玩撲克取樂,會爲程佳華舉辦音樂會,也會醉酒到深夜。
張大叔所說的秩序沒有到來,我也不再去關心自己是否能達到“慎獨”的境界。但我們每個人,是比較滿足於現在的生活的。
這一個月裡,我們也有了很好的成果。張大叔之前所劃出的那塊區域,我們已經清理完畢,甚至還有更多的。王張二叔找到了打開加油站油池的方法,搞到了汽油。但我對這個已經不關心了,因爲帶回馬之後,我就很少再坐車。
油料一充足,我們就用貨車運走堆在街邊的屍體,拉到荒郊,倒上汽油燒掉。那場景,好比納粹掩埋猶太人的萬人坑。所以,要是現在走回那片被我們淨空的區域,就幾乎再聞不到腐臭味了。
爲這塊區域忙活了這麼久,我們自然要宣示這裡的所有權。我們便用收集好的鋼管,用腳手架連接器組合起來,搭成簡易的攔路裝置。用這些攔路裝置,我們將它放在進出這塊區域的道路上,堵攔汽車。張大叔還用油漆把我們的住址、以及他推崇的“摩西十誡”刷在了木板上,放置在每個路障旁。
我們的下一步,就是用切割機割開各個商店的捲簾門,然後收集裡邊的物資,等着新人加入。
生活看似美好,充滿了希望。
幾場大雪後,新人沒有等到,麻煩卻先來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