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額...陳、陳少？”
原本還有點懷疑是自己眼花，因爲他穿的西裝革履，領帶打的整整齊齊，甚至連一捧張揚的刺頭都抹的油滋滋的捋到腦後，跟監獄裡那人一看就知道是地痞流mang的模樣哪還有可比性？？
但是當他這聲喊出來的時候，我卻已經無比篤定他的身份。
“疤臉，真的是你...”
“...”
“你特麼的還敢來！？？”
“本來以爲你真的被我們收拾老實了，你特麼的還敢告我的密！我女朋友差點讓你害死你特麼的知不知道！？？”
本呆滯的臉色瞬間就陰沉了下去，沉默一秒我蹭的一聲就撲了上去！怒火狂涌，二話不說先一腳把他踹下了板凳，沒曾想他原本好好的一口牙不知爲何全掉了出來；我也不在意，緊接一邊撕着他領子，一邊看着面無表情的我爸，就喊着說爸他是曹漢的人！他怎麼進來的？？
“另、另外你們都愣着幹嘛啊彪叔木叔？？打他啊！趕快叫人去外面看看還有沒有人跟着過來！”
看着我漲紅的臉，木叔和彪叔臉色都不怎麼好看，爸爸則依舊面無表情的盯着我，讓我覺得有點不對勁；而過了一會還不等我問出聲，爸一個嘴巴子狠狠抽我臉上，就把我所有的疑問，全打進了肚子裡面。
“爸...你打我...幹什麼...”
兩眼呆滯的看着爸爸，心底裡充滿了不解和憋屈；爸那會卻沒跟我說一個字，只是撿起地上的紅牛罐頭就出了門。他越是這樣我越覺得不對勁，那股惱火終是壓不過對他的擔心，但還不等我追出去呢，木叔就一把摁住了我，對我使勁搖搖頭意思讓我先別去觸他眉頭。
木叔叔和彪叔其實都很慣着我，像往日我跟我爸意見相駁吵起來第一個讓他別跟我一孩子較真、或者說小千長大了自然有他想法的也是他們。所以眼下我爸打了我他們都如此表現自然有他們的原因。那會皺眉思索了下，我就又憤慨的一把揪住疤臉的領子，吼着說你，是不是你？！是不你特麼的還那麼不知死活，在監獄裡放過了你，現在出來了，還串通馬海清他們給我爸找麻煩？？
“唉...你被這麼大火氣啊陳少？？你應該說監獄裡我還不信，現在出來親眼見到了才更死也不敢找你們麻煩纔對啊...我只是來認錯的而已，馬海清特麼的連曹爺都不認了認識我王彪是個球啊？彪哥...彪哥你給說道下啊！這衣服都扯破了，趕明兒我還面試呢！”
“對對，小千你先放開王彪，你爸打你不是因爲這小子給你惹麻煩，是因爲...唉你說你這王八犢子怎麼比你彪叔還楞啊你？？”
一臉癡呆的被彪叔硬拽開，又矇頭蒙腦的聽他們和王彪跟我解釋了一遍，我這才知道是咋回事了。
疤臉兒他的確是來認錯的！就是爲了曹四那事。
曹漢和曹四入獄後首先就找到了他和高個，畢竟他倆當初本來就是曹漢串通曾汪遠放進來害我的手下；
曹漢那人六親不認，青年時候就能賣媳婦抵賭債，人到中年養了個乾兒子曹四也是當做工具使喚。賣弟兄實在是太正常不過！
就像疤臉和瘦高個當時本就沒罪，就聽了他命令才跑去警察局門口搶劫。曹漢答應他們入獄後好好收拾我兩個多月就能保他們出去，但其實這都大半年過去了，人都刑滿釋放了，不是自己都給逮進去了他哪兒還記得這倆手下啊？
反倒是自從幫我們處理了沙海後，包叔對他們倆一直都是不錯的。西沙監獄裡以前馬家幫的都很憎恨曹漢這個叛徒，要把火氣疤臉他們身上的時候，每次都是包叔出面幫他倆擺平；包叔靠面子託獄警捎帶來幾盒好煙好酒，他也從沒對疤臉和高個見外過，都一監舍的有煙一起抽有酒一起喝，一來二去，關係就混得也能稱得上朋友。
而其實人都是有人情味的，所以曹漢在監獄第一天就被人馬家幫幾個老弟兄給暴揍了一頓、他去找疤臉們抱團準備報復時疤臉他倆首先是拒絕的；後來卻又怕出去背個軟草包牆頭草名聲，這纔不得不又轉到他那一方勢力。
但反倒不是壞事還是好事，曹漢在監獄裡剛把以前沙海一幫幾十個犯人團起來預謀在食堂弄死包叔的時候，要不是疤臉通風報信，包叔和老甘叔早出大事兒了！
不過總而言之紙是包不住火的，沙海死了的消息曹漢第一天就在別人嘴裡聽到，樹歪影子斜，他跟曹四一樣心眼多！
知曉沙海死的時候是跟我，疤臉和高個他們住一個宿舍裡的後，曹漢就對疤臉他們威逼利誘軟硬兼施、甚至疤臉現在這一口空牙槽就是他在監獄裡給打出來的；再加上曾汪遠已經跟曹漢說過沙海死的蹊蹺，曹漢這老痞子精已經猜到十之八九，疤臉他們也就不得不把這秘密跟他們說了出來。
後來，就發生了那些事情；但這其中疤臉和高個他倆雖然出獄了但也的確沒參與什麼，曹四逃獄時在外面冒險給他引了條逃生路已經算是對他們父子仁至義盡，自那會起就已經分道揚鑣。
所以疤臉今天來的確是來認錯的。就是因爲知道曹四出來的目的就是用這個秘密害我，怕我爸最後知道這秘密終歸是從他們嘴裡吐出的後扒了他倆的皮！
解釋清楚後疤臉看我臉色不太好看，從懷裡掏出瓶酒擱桌上就說要走了；曹漢寒了他們繼續混下去的心，而高個二哥又是市裡平安保險公司的銷售經理。所以今天就是他們呆在我們縣城的最後一天，明天一早他就和高個去面試銷售，準備金盆洗手重新做人。
“去吧，但是好話好說別激你爸哈？唉...你老子也是擔心你，你說說，你手上這都出了多少樁大事兒了？？你知道沙海入獄前在縣城整個黑道份量多重嗎你？？唉...”
呆滯的看着疤臉離開，聽到彪叔的話後我纔回過神來；心說原來爸爸是因爲這個纔打我，當場心裡強壓的惱火就全都灰飛煙滅只剩愧疚。皺皺眉頭我就走了出去。
不知道爸他是上樓了還是下樓了，但我心裡悶得慌時總喜歡吹吹涼風看看月亮，所以那會我也沒多想就直接上了樓；打開天台的門，就看到爸爸筆直的站在天台邊兒上，嘴裡叼根憂愁的煙，一雙眼渾濁的俯瞰着腳下這座城市。
“爸...”
“沙海在沙家壩地位很大，他是沙家龍頭僅存的一隻獨苗；唐劍雖然以前巴不得他們全死光自己坐莊，但人到古稀很多想法都會改變。現在的他一定不會覺得負擔那麼多才能換來的位子會比他的親侄子沙海還要重要；”
“而且他唐劍只有兩個女兒，早在01年的時候，我就知道他已經把沙家壩的龍頭位置，內定給了沙海，只等他16年刑滿釋放。現在沙海死了，他如果知道是誰殺的，他一定會跟條瘋狗一樣動用所有力量務必也要弄死他給沙海報仇！”
“所以小千，你知道錯嗎？”
站在他寬碩的讓人感覺很壓抑的背後，聽到這句話我心裡一沉下意識就想像小時候一樣說聲爸我錯了；但眉頭皺起，又回憶起沙海他當初那樣獰笑着敘說着扎的我心臟流血的話，我就緊緊攥着拳頭盯着地面，冷冷的說，我沒錯！
“啪~”
“你再說一句...”
感受着臉上麻辣的疼痛，我卻連眼睛都沒眨一下，看着地上污水彷彿就看到了沙海那時流出的血，咬咬腮幫子，再次冷哼了一聲，我沒錯！
“啪~”
“再給你最後一次機會...你，認不認錯！？？”
看着爸爸轟然轉身已是罕見的暴怒掉的臉，那足以嚇得一般小混混丟掉手裡傢伙掉頭就走！我也怕，但我更怕因爲怕他而騙他！
嘴脣氣得打哆嗦，拳頭緊攥死死盯着他眼睛，我就又咬牙切齒的吶喊了一聲，我、沒、錯！
“他該死！！他就是該死！！！我是個男人，我更是你的兒子！男人活着的意義首先就是保護該保護的人，兒子的責任就是不讓任何人碰他家裡人一根毛髮！！他殺了我姐姐，他割了你的腳筋；我就讓他抵命！！我就讓他特麼的血債血償！！！”
那時候爸爸看着我頭一次在他面前不加掩飾的兇惡眼神，眼裡就充滿了驚愕，彷彿從沒想過平日對他算不上乖巧但怎樣也算孝順聽話的兒子會有這樣暴戾血腥的另一面；看了半晌那嘴脣就有點發白，也不知是氣得還是忍的，到最後眉頭一皺那巴掌就又猛地揮起，卻在我無比錯愕的注視下又驟然落在自己的臉上。
“啪~”的一聲，清脆響亮、打碎了我的倔強，打醒了我那顆被氣急下都差點忘了他是我爸的心；當場我就比巴掌落在自個身上還要恐慌，急忙衝過去拉住他的手，說爸，你這是幹什麼啊你？？我、我認錯了還不行嗎！？？
爸爸卻一把將我甩開，無力的依靠在天台邊牆、渾濁的眼盯着漆黑的地腦袋像失了魂一樣不住搖晃着，不用流淚，已讓人感覺無限悲慼。
“爸...你...”
“當年我爲了救阿里木，也是爲了馬家幫以後的長久發展，一時熱血衝眼，殺了沙濱...我覺得我沒有錯。”
“後來沙海就在車站綁了你媽。雖然被車警攔下了，但也讓你媽流了產，讓你姐姐還沒生下來就被扼殺在孃胎裡...”
“那時候看着你媽白天哭、晚上哭，在病房哭暈兩三次；看到別人抱着嬰兒在樓道走就跟瘋了一樣喊着別搶我女兒，把女兒還給我，把女兒還給我...”
“我看着你媽我就發誓！他沙家人當年的確勢大氣粗沒人敢碰，但他們傷了我女人的心，我就要挖出他們的心臟；他們殺了我的女兒...”
“我就讓他們斷子絕孫！！！”
“所以...我一把火把他們全燒死在了房子裡！除了沙海一個種都沒有留下來！看着他們被燒的鬼哭狼嚎，我就肆意的笑！看着火光照亮了天空，我覺得我主持了天道我給我的女兒報了仇！我覺得我沒有錯！”
一邊說着，爸爸就真的哈哈大笑了起來，但笑着笑着，眼淚就流了出來；那樣讓我感覺到心悶想哭的，悲慼的看着我...
“再後來，沙海就暗算我，割了我的腳筋...但小千你知道嗎？那時候，爸爸覺得自己真的錯了...”
“如果我當初聽了你媽的話，沒一時熱血上頭做了自以爲對的事兒，殺了沙濱，你姐姐就不會死；”
“我沒有找他們報復沒殺死他們，我的腳筋就不會斷，你外公就不會對我失望透頂覺得我無可救藥，強行帶走你媽；”
“你媽媽要沒走...小恩她啊，是這個世界上最溫柔的女人呢...她一定會把你照顧的好好的吧？順順利利讓你念完大學，再讓你隨着自己的心願去做自己喜歡的事業。”
“我的兒子...一定會過的比現在幸福...“
“一定會很幸福！”
“不爸，你一樣把我照顧的好好的，我跟你在一起我也很幸福！”
“爸...爸你別哭了好不好？？我、我難受！”
“嗚嗚嗚~~”
看着我再也忍不住流出的淚水，爸爸就笑了，笑着說傻兒子，難受什麼...男人流淚沒有錯啊？因爲男人哭了就代表他知道後悔了、他知道累了...爸爸這兩行淚，就是哭的太晚，太晚...
“當初爸爸的眼裡就只有仇恨，真的是這樣小千；男人有仇報仇這沒有錯，當時我就是這樣想的。但也就是因爲覺得自己對，所以，我根本就沒想過自以爲是覺得是爲你們好的自己壓根就沒有爲你們着想過！所以你知道爸爸爲什麼哭嗎，小千？”
“呼...”
“因爲時到今日爸爸對得起阿里木，對的起龍頭的信任、對得起當初上百號兄弟的期待爸爸更對得起自己！我陳耀坤對的起所有人！！但是...爲什麼啊...爲什麼！？？？”
“爲什麼到現在暮然驚醒才發現我單單就對不起你們...爲什麼我陳耀坤梟雄一世偏偏就對不起我最愛的最重要的老婆和孩子？？爲什麼？！？！”
“嗚~~爸，爸嗚嗚嗚嗚~~”
那時候看着爸爸緊攥着易拉罐被割爛的手流出的鮮血，我終於明白了他要告訴我什麼了；我終於徹徹底底的明白爸爸他爲什麼能把仇恨和不甘和一腔雄心壯志壓抑了十幾年而只是帶着我過着平平淡淡的日子！
那是因爲作爲丈夫...作爲父親...
染着親人的血和男人濃濃愧疚的愛...
後來，爸爸就站起來，蒼茫的看着黑夜對我說了很多話；歸結起來卻也就那一句話，就是讓我別這麼倔強，告訴我男人有的時候必須學會放棄，必須學會遺忘仇恨...
不是因爲怕你的敵人，是讓愛你的人不更加的擔驚受怕；不是因爲沒能力去奪取什麼，是因爲你還沒失去的東西其實遠遠比那些存在更加重要...
我不懂...爸爸他時到今日才明白這個道理，我跟他比起來又算經歷了什麼？；但是我相信爸爸，相信他交給我的永遠是對的。所以我只是在口上和心裡都默默的答應他，答應他我以後絕對不會走他的錯路，爲了追回失去的，而失去現有的。
也是那時候我才終於被打醒了過來——這段日子一來我腦海裡想的似乎一直就都是怎樣去跟馬海清他們復仇，彷彿所做的一切都只是爲讓他們不好過；現在，我卻清清楚楚的明白這事兒我還要做下去！一做到底！但爲的已經再也再也不是他們舊時的仇怨和對爸爸媽媽的迫害...
只是爲了讓現在的爸爸和我還有叔叔們，生活的更安寧，更平靜...
重心，就這樣被爸爸強行從復仇扭曲爲了保護；但到不久的後來卻再一次被我親手扭成了血粼粼的復仇...
因爲那時候的我，已經一無所有...
---------
時間一晃到了下禮拜一，早上高年級會考佔教室沒上課。而下午一到學校，我就傻眼了。
因爲又是滿校門的警車！
當場我就懵掉了，心想着又是咋了？？沙黑是死在外面的，調查取證在學校應該不過走個過場而已。而且現在沙黑死了以後學校裡也就更加太平了，應該更不會發生什麼讓警察趕過來的事兒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