病房裡的醫生,就齊刷刷看向了曾毅,心道這是誰啊,大名鼎鼎的白神醫,竟然還要請別人來指正。
曾毅此時正在看馬恩的治療記錄,聽到白木通的話,眉頭就皺了皺,心道白木通這個人醫術是不錯,但實在不懂得做人要留一線的道理,我今天已經幾次三番地退讓,沒有做出任何爲難你的舉動,反倒是你,卻總是步步緊逼,想看我的難堪,未免也太過分了吧!
難道這天底下其他人的醫術,就只能不如你白木通嗎?
“白前輩認症極其準確,提壺揭蓋的治療方案,更是讓晚輩大開眼界。”曾毅淡淡講了一句,隨手把治療記錄放在了一旁。
“年輕人,你的這個態度很不錯嘛!”胡院長哈哈笑着,道:“要知道,能夠親自向白神醫學習,這種機會,可不是隨隨便便什麼人都能有的。”
其他大夫紛紛附和,把白木通又誇獎了一番,先不論提壺揭蓋的方案是否有效,單是白木通的診脈水平和剛纔那番解釋,就讓大家覺得很是驚豔了。
白木通沒有理會衆人的恭維,而是繼續針對曾毅,道:“曾大夫,就當是同行之間的交流,說說你的看法嘛!”
胡院長再看了曾毅一眼,心道這就是個年輕到不能再年輕的年輕人,白木通爲什麼非要讓對方講一講呢,難道對方的醫術比白木通還厲害?胡院長覺得這不太可能,最靠譜的解釋,就是這個年輕人估計是哪裡得罪了白木通,白木通這纔想讓他丟個臉。
想到這裡,胡院長道:“年輕人,白神醫讓你講,你就講嘛。講錯了不要緊,能夠讓白神醫親自指點一下,這對你今後的醫術提高,是有很大助益的。”
其他人沒有胡院長這麼靈通,想不到那麼深,只是說道:“一個年輕的大夫,我看也講不出跟白神醫不一樣的看法。”
“是啊,他剛纔都講了,完全認同白神醫的判斷。”
“白神醫做出的診斷結果,那還有錯嗎?”
白木通聽着大家的話,心中大爽,他平時出診,可從來都不看西醫的治療記錄,今天爲了確保自己的結論萬無一失,他還專門看了醫院的治療記錄,目的就是要力壓曾毅一頭,要讓曾毅知道,自己神醫的名頭,那絕非是浪得虛名。
“哎!”白木通一幅謙虛的樣子,使勁一擺手,道:“你們這次可看走眼了啊,這位曾大夫,可不是普通的大夫,而是鼎鼎有名的大神醫,是南江省保健委的專家呢!”
啊?
病房裡的大夫們齊齊發出驚呼,白木通沒有開玩笑吧,這麼年輕的大夫,就能進入省保健委的專家組?
曾毅眉角揚了揚,他沒法再退讓了,白木通把自己以前的身份給曝光了,自己再退讓的話,那就是整個南江省保健系統被羞辱了。
想了一下,曾毅淡淡笑着道:“白前輩過譽了,醫生這個職業,任何名譽都是虛的,關鍵還是看手底下的療效,這是真工夫。”
病房裡的大夫集體點頭,這話讓他們覺得很舒服,同樣都是醫生,沒人希望自己的醫術比別人差。
白木通沉着臉,心裡稍稍詫異,難道曾毅還真有別的不同見解嗎,不可能啊,自己已經把工夫做到很紮實了,這個結論絕對沒有任何錯誤之處,這位馬恩博士的排便不力,就是因爲肺竅淤堵而導致的。
“這麼說,曾大夫不太認同我的結論?”白木通問道。
曾毅搖了搖頭,道:“我剛纔說了,白前輩的認證極爲準確,馬恩博士的病,病因正在於肺氣不暢。”
白木通鬆了口氣,我道你也說不出什麼,我白木通的醫術,那是經得起考驗的,也是實實在在的真工夫。
胡院長一聽,也不羅嗦,直接道:“既然如此,那就按照白神醫的方案進行治療吧!”
曾毅此時一擡手,示意不着急,他道:“我認同白前輩的結論,但還幾個小小的疑問,需要向白前輩請教,還請不吝賜教!”
白木通頓時又緊張了起來,曾毅這是又要出什麼幺蛾子,既然認同自己的結論,那除了提壺揭蓋的治療方案外,也沒有別的方案可以行得通了,他道:“請教談不上,你講,我們互相探討一下。”
“如果按照提壺揭蓋的方案來治,白前輩認爲所開的藥方,幾劑能夠見效?”曾毅問道。
白木通細細琢磨了一下,就伸出三根手指,說道:“三劑!三劑絕對見效,五劑我保他可以痊癒!”
講這句話的時候,白木通神色十分傲然,要知道,在中醫界敢下這種包票的,也沒有幾個,而我白木通就是其中之一。我對自己的藥和方,有着十足的把握,就是現在換了任何一位大夫過來,白木通也自信其他人不可能比自己做得更好了,三劑藥治癒這個病,已經是極限了。
“三劑就見好,白神醫的水平還真是神啊!”
“聽說白神醫治病,還從來沒有超過十劑的呢!”
“什麼叫做藥到病除,這就叫藥到病除了!”
病房裡的大夫們紛紛議論,他們平時可只會告訴病人需要幾個療程的治療,但從來不敢對療效打包票,療程結束之後如果治不好,頂多就是再換一個方案重新來。白木通敢打這種包票,讓他們都有些激動。
曾毅微微一笑,繼續道:“那麼請問,在服完三劑藥之前,病人的排尿怎麼辦?這三劑藥喝下去,會不會加重病人的痛苦呢?”
啊!!!
病房裡的人頓時全傻眼了,是啊,這中藥全是湯湯水水,病人現在的問題是小便排不出來,這至少三大碗藥喝下去,怕是沒等到這藥發揮療效呢,病人就已經被憋死了,這三碗藥哪裡是救命啊,根本是在催命!
想到這裡,大家的視線頓時就移向別處、罔顧其他!
太尷尬了,好像自己剛纔還賣力地爲白神醫喊了一句“藥到病除”吧,結果一轉眼,這招牌就被這位年輕人給砸爛了,藥到病除,瞬間變成了藥到人憋死,讓自己情何以堪啊,讓白大神醫如何收場啊!
太尷尬了,太尷尬了!
“排不出尿,可以插管!”白木通的助手就答了一句,道:“等三劑藥喝完,病人說不定就痊癒了……”
“閉嘴!”
白木通大喝了一句,腦門上已經微微沁出一層細汗。
病人排不出尿,確實可以通過插管來排出,而且還很方便,但問題是,這樣做豈不是就證實了一件事情,西醫是強於中醫的,在沒有出現這些現代化的設備之前,中醫拿這種病毫無辦法,只能眼睜睜看着病人被憋死脹死!
白木通是個堅定的中醫,他絕可能接受用西醫的手段來應急,更不可能讓中醫比西醫還不如。
而且真這麼做了,白木通的神醫名聲也就完了,神醫治不好人,反倒能用藥湯把病人憋死,這豈不是滑天下之大稽!
白木通捏了捏手心的汗,有些着急,他終於知道自己的失誤在哪裡了。
中醫擬方行藥,最講究的是因症適宜,也就是“急則治標,緩則治本”。這馬恩現在躺着牀上,就等着排尿呢,怎麼可能還能等到自己慢慢疏通肺竅呢,眼下最着急的事情,就是趕緊幫馬恩順利排出尿,其次纔是治本。
在促使病人排尿方面,中醫其實有很多應急的法子,可以一劑見效,可白木通的心思,剛纔全放在如何力壓曾毅一頭上了,完全沒有考慮到這一點,在辯證的時候,也沒有在這方面下工夫,現在匆忙之間,他完全找不到切入點,怎麼敢輕易下方呢。
萬一忙中出錯,讓曾毅抓住實在的把柄,那就更被動了。
胡院長也是替白木通暗自着急,誰能想得到,名震乾州的大神醫,今天竟讓一位年輕的後生被崩住了,自己剛纔的那一番馬屁,豈不成了幫倒忙。
“這個……,是不是按照白神醫的方案,先用上一劑藥看看效果?”胡院長笑呵呵地看着大家,道:“大家都知道,白神醫爲人非常謙虛,他的很多病案,其實都是一劑見效的嘛。”
病房裡的大夫立刻紛紛附和,道:“是啊,說不定吃上一劑,這病就徹底好了!”
曾毅似笑非笑地看着白木通,心道你白木通的醫術,不會就是這樣吹出來的吧。
白木通讓曾毅看得很不自在,當着這麼多人的面被曾毅質疑,他要是再揣着明白裝糊塗,實在有失神醫的體面,也拉不下這張臉,於是恨恨地一咬牙,道:“那麼,請問曾大夫你有什麼更好的方案?”
曾毅道:“其實讓我來接手馬恩博士的病案,我的結論肯定也會跟白前輩一樣,只是我會在採用提壺揭蓋方案之前,先給馬恩博士用一劑急效的藥,來緩解一下痛苦。”
“那你要用什麼急效的辦法?”白木通問道,如果自己能抓住曾毅的一個失誤,那今天就能扳回這個局面來。
曾毅聽白木通這麼問,也就不再給對方什麼面子了,對白木通這樣的人,與其退讓謙虛,不如狠狠地給他一個大教訓,只有讓他徹底痛了,他才能明白“人外有人、天外有天”的道理。
只要人類一天沒有實現健康長壽的目標,醫學就沒有終止,所有的醫生都得不斷提高自己。白木通的醫術和悟性其實都很不錯,之所以始終沒有大突破,可能就跟他這種不謙虛、不服人的心態有關。
從這一點講,狠狠教訓白木通,對他來講未必是一件壞事。
“我看了醫院的治療記錄,這幾天的治療,有西藥,也有中藥針劑,但全部都採用的是利尿的思路。”曾毅指了指那份治療記錄,道:“有時候小便不暢,不是利尿就能解決了,一味使用利尿劑,反而會事排尿更加困難。”
胡院長一聽曾毅在批點醫院的治療方案,就有些不高興,道:“小便不暢,當然得使用利尿劑了,這是常識問題!”
“是啊,不使用利尿劑,難道還要使用固縮小便的藥嗎?”其他大夫紛紛質問。
曾毅也不跟他們辯解,道:“沒錯,我認爲要讓馬恩博士迅速恢復排尿功能,必須得使用固縮小便的藥。”
“荒謬!”胡院長臉一黑,“簡直是無稽之談!”
“真是胡說八道!按照你說的這個道理,那如果病人餓了,你是不是就不給病人吃飯,反要給病人開點消食片啊!”
“就是,太荒謬了!”
病房裡的大夫們紛紛指責,這位年輕人到底會不會治病啊,哪有這麼亂來的。
曾毅淡淡一笑,反問道:“既然排便不暢就要用利尿劑,那麼請問,病人連用了幾天的利尿劑,爲什麼不見好,反而更嚴重了呢?哪位大夫可以給我一個符合常理的解釋?”
胡院長氣得悶哼一聲,索性側過頭不看曾毅,心道這小子不會是來搗亂的吧,白神醫的方案你也否定,醫院的方案你也否定,你到底要鬧什麼啊!
其他的大夫,此時也啞巴了,正如曾毅所講,療效纔是檢驗方案正確的唯一標準,你說你的方案是對的,但現在事實擺在眼前,病人沒有被治好,你還有什麼好解釋的。
白木通思索了一下,道:“曾大夫,小便不通,反倒要用固縮類的藥物,這是什麼道理啊?”
曾毅笑呵呵地看着白木通,道:“《黃帝內經》上講了:奇之不去則偶之,偶之不去則反佐以取之。既然大劑量的利尿劑無效,就說明思路出現了方向性的錯誤。”
白木通就道:“黃帝內經是這麼講的,但它有使用的規則,曾大夫僅以利尿劑無效,就斷定要使用固縮劑,是不是有點草率了,這好像不符合辯證的思維吧!”
曾毅笑了笑,道:“道理其實也很簡單!就拿這間病房來講,現在屋裡站了將近二十個人,如果一聲令下,大家都往外跑,白前輩認爲誰可以跑得出去?”
白木通一愣,隨即就有點明白過來了,如果大家都往外跑,只能是所有人一起卡在門口,到時候誰也擠不出去。
看屋子的其他大夫都沒明白過來,曾毅就在屋裡掃了一眼,然後走過去兩步,彎腰從白木通的行醫箱裡,拿出一瓶風油精。
曾毅把瓶蓋擰開,瓶口朝下,然後說道:“就像這隻瓶子,明明裝滿了藥水,口也是開着的,可你們看一看,卻不會有一滴的藥水淌出來。但如果我們換成礦泉水瓶子,同樣的結構,同樣的遠離,可結果卻完全不同了!”
說完,曾毅拿出之前關正波給自己的那瓶飲料,擰開瓶口,把口朝下,裡面的飲料立刻傾泄而出,片刻之後,瓶子就空了。
大家看着那隻瓶子,所有人都目瞪口呆,心道今天可真是有意思了,白大神醫爲了講明白自己的治療方案,拿出了紫砂壺;而這位年輕人爲了證明自己的觀點正確,又拿出了兩隻瓶子。
而令人驚詫的是,這兩人拿出的東西,似乎都能分別證明他們的觀點是正確的,如果氣眼不通,茶壺裡的水確實流不出來,而同樣的結構下,風油精瓶子裡的藥水,確實不會淌出來。
曾毅看着那些大夫,道:“結果不同,原因是瓶口的大小不同。膀胱出口的大小是不會變化的,產生變化的是膀胱,大量利尿劑的使用,讓患者的膀胱在短時間內擠滿了尿液,從而撐大了膀胱,導致兩者之間的比例產生了變化,再加上患者肺氣不通,小便自然難以排出來。如果固縮小便的藥物,一來可以阻止尿液的繼續產生,二來有擴大水道的功效,這小便自然就排泄出來了。”
“一派胡言!”胡院長很是不滿,雖然道理是這樣的,但從來沒聽說小便不通還能這樣來治,他道:“我看你當醫生真是可惜了,你應該去研究物理!”
其他的大夫這次倒是沒有附和,但也對這樣的辦法充滿了質疑。
曾毅已經解釋明白自己的治療思路,也就不再多說,“唰唰”幾筆,開了一個方子,交到馬恩父親的手裡,道:“四分水煎去三分,只留一分讓馬恩博士服用,我保證服藥之後十分鐘,就能順利排尿,之後再使用白前輩的方案,可保痊癒。當然,如果你們信不過的話,就當我什麼也沒有講。”
馬恩的父親接過藥方,一時沒了主意,他不懂醫術,覺得兩人說得都有道理,是真的不知道該怎麼辦了。
白木通卻有些不肯甘心,道:“既然曾大夫對自己的藥方有如此大的信心,那就先用你的方子!”
曾毅道:“這個還是交給患者和家屬來做決定吧!”
胡院長此時道:“在我的醫院裡,是絕不允許來歷不明的人,拿病人的性命和健康來開玩笑!”他是很反對曾毅的,心道白木通根本沒必要和這個小子較真,就按照提壺揭蓋的方法治,頂多三劑也就治好了,和他費那麼多事幹什麼!
“曾大夫的辦法,一定有效,我可以保證!”
此時門口傳來一聲斬釘截鐵的聲音,一位穿着大白褂的老大夫,邁步走了進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