兩輛掛着甲A號的軍用吉普,在深夜的京城大街上風馳電掣,先前的開道車上,閃爍着刺眼的警備燈。
守在振華路派出所門口的武警戰士,攔也沒敢攔,還沒回過神的工夫,兩輛吉普就衝進了派出所之內。
張傑雄跳下車,神色嚴峻,快步朝裡面走去。
“張將軍!”羅剛永聽到外面的動靜,已經走到了門口,向張傑雄打了個軍禮。
張傑雄擡手軍禮,臉上毫無表情:“辛苦了,老羅!”
一聲“老羅”,就讓羅剛永心裡猛跳了一下,看來自己這次賭對了,張傑雄是翟老身邊的警衛參謀長、貼身的心腹,他這麼喊,就說明翟老對自己的態度有所改觀了,至於張傑雄臉上冷漠的表情,羅剛永心裡很清楚,張傑雄永遠都是那副模樣,“還好來得及時!現在事情已經調查清楚了,下一步怎麼做,還請張將軍指示!”
張傑雄的眼神朝這邊一掃,胖所長渾身瑟瑟發抖,驚駭到臉上的表情都開始扭曲變形,前腳一位武警少將剛到,後腳又來一位陸軍少將,我的天爺啊,這次不光是自己完蛋了,怕是那位部長的公子,也要跟着完蛋了。
司機的雙腿此時也是抑制不住地發抖,心情激盪,牛掰啊,太牛掰了,曾主任在京城的人脈,真是強大到讓人不可想象,相比之下,那個什麼發改委的處長,就根本不值一提了。
“這裡現在由我們接手,我的副手會留下來配合你!”張傑雄冷聲道。
羅剛永就鬆了口氣,他今天過來解救曾毅,是冒了很大風險的,武警部隊的身份非常尷尬,軍隊的建制,卻沒有軍隊的身份,說是武裝警察,但又不像警察那樣擁有獨立的執法權,輕易調動,很容易授人以柄,他道:“我明白!”
張傑雄也不多說,朝曾毅一擡手,“曾毅跟我走!”完了轉身就朝門外走去,來也匆匆,去也匆匆。
曾毅就知道肯定還有別的事情,否則張傑雄絕不會深夜親自出現在這裡,他緊跟上兩步,低聲問道:“什麼事?”
“帶上你的醫藥箱,去軍總醫院!”張傑雄快步走到車前,一把拉開車門,示意曾毅趕緊上車。
曾毅聞言卻是渾身一震,登時僵在了那裡,他還以爲是翟老出事了呢,心中的感覺一時非常複雜,也不知道是震驚,還是難受,又或是不能接受。
張傑雄將曾毅的反應完全收在了眼底,心道難怪翟老如此看重他,果然真是重情重義啊,他急忙補了一句,“不是老首長!”
曾毅這才活了過來,急急道:“我的藥箱在駐京辦……”
說完,他就看到了被攔在派出所外面的唐浩然、龍美心等人,於是問道:“張大哥,駐京辦跟軍總醫院的方向一致嗎?”
張傑雄立刻就明白曾毅的意思了,叫過衛兵,讓他聽候曾毅的差遣。
曾毅就朝門外走去,喊道:“唐大哥!”
唐浩然到派出所的時候,武警就到了,他被攔在門外很長時間了,現在看到曾毅完好無損,這才把心放到了肚子了,“曾毅,你沒事吧!”
“我沒事!長話短話,麻煩你現在立刻跟衛兵返回駐京辦,到我的房間去取醫藥箱,然後用最快的速度趕到軍總醫院!”曾毅吩咐道。
警衛團的衛兵反應超一流,曾毅話音未落,他人已經快速跳上軍車,一個猛烈的掉頭,就衝唐浩然開了過來,載上唐浩然,飛快消失在夜色之中。
隨後,張傑雄的軍車也衝出了派出所,朝着相反的方向快速消失。
龍美心在那裡低聲嘀咕,心道曾毅可真是沒良心,竟然都不向自己報一聲平安就跑了,害自己白緊張這大半天。她已經得到消息,知道被送進軍總醫院的是常洪贏,所以並不是很焦急。
羅剛永此時走到龍美心跟前,他挺感激自己的這位外甥女,道:“美心,曾毅沒有事,夜裡太涼,你還是先回去吧!”
龍美心往裡面看了看,並沒有進去的意思,道:“還沒完?”
羅剛永臉上肅殺之氣再起,“老翟家的威嚴,其實隨隨便便誰都可以挑釁的,不管是誰,都要他付出代價!”
龍美心就知道還會有人倒黴,反正她只要看到曾毅沒事就行,對這些並不關心,便道:“那我就先回了,這曾毅真是個惹事精,從來不讓人消停!”擺了擺手,龍美心就鑽進自己的跑車,也消失在夜色之中了。
“張大哥,是誰?”曾毅問道。
張傑雄本不願意講,但想了想,還是對曾毅如實相告,道:“是住在老首長對面的常老,他是常俊龍的爺爺。”
曾毅立刻就想起第一次去玉泉山,見到的那位手捧禮盒的警衛參謀,他知道翟家對面是常宅,但沒有想到常俊龍就是常洪贏的孫子,一時也覺得巧得有些離譜了。
看曾毅沒說話,張傑雄道:“常老是老首長以前的……”
曾毅一擺手,道:“張大哥不用說了,我明白!”翟老能把自己用來保命的藥丸,都交給常洪贏,曾毅又豈能不明白翟老的意思。
張傑雄也就不再說話,心道這事要是換了自己,怕是就不會去救,一是沒有必要,二是沒有義務,三是沒有理由。
曾毅又何嘗想去,常洪贏短短時間內兩次發病,肯定是有很深層次的病因,自己以前沒接觸他的病,現在突然插手,完全就是一片迷茫,想搶救,一時半會也難以下手。而且這種病發作起來,必然是一次比一次厲害,上次就差點沒搶救過來,這次怕是更危險了。只能是盡人事、聽天命了。
到達軍總醫院,常洪贏的警衛參謀廖新正等在下面,饒是他訓練有素,今天也是面有憂慮之色。
看到張傑雄領着曾毅下車,廖新先是稍微一意外,隨後就立刻一伸手,“張將軍,這邊走!”
電梯有衛兵守着,專等張傑雄的到來。
“廖參謀,等會還有醫藥箱送來,你接引一下!”張傑雄走進電梯的時候,交代了一句。
廖新怕耽誤事,就沒敢跟着上去,看着電梯門合攏,就又站在門口,等着有人送醫藥箱過來。
樓上急救通道的門口,也有衛兵守着,張傑雄一亮證件,就領着曾毅進去。
一推門,就聽到常勝意的怒喝聲:“你這個孽障,這次老爺子要是有事,我絕饒不了你!”
常俊龍低着個腦袋,臉色發白,他趕到醫院,就聽說爺爺被送來的時候,就已經停止了呼吸和心跳,醫院當場下了病危通知,常俊龍就知道自己闖了天大的禍,任憑常勝意怎麼罵,都不敢還口。
旁邊一位風姿猶存的美婦人勸道:“老常,少說兩句吧,俊龍也不是有意的……”
常勝意一甩胳膊,隨即雙手叉腰喝道:“這個逆子,就是你慣出來的!”常勝意此時煩躁異常,竟然也顧不上什麼家醜不能外揚了,就算權位再高再重,也總會遇上自己無法控制的局面。
張傑雄就知道今天這事內有蹊蹺,不過他此時顧不上細琢磨,領着曾毅快步上去,“常部長!”
常勝意這才稍稍壓制住臉上的盛怒,急急往張傑雄背後去看,當看到曾毅年輕的面孔時,有些失神,“張將軍……”
“這位是曾毅,醫術非凡。”張傑雄簡單介紹一句。
常俊龍聽到曾毅兩字,頭部猛然擡起,然後面露驚駭之色,這就是自己父親從翟老那裡請來的大夫?
常勝意顧不上細說了,一拉曾毅的手,“曾大夫,我相信翟老的評價,這次全拜託你了!”
曾毅一擺手,道:“我盡力而爲!”說完,也不耽擱,接過護士遞上的白大褂一套,就往急救室走去。
剛到急救室門口,“砰”一聲,急救室的門大開,走出一位年過半百的女性大夫,臉上帶着遺憾的表情,曾毅就心道壞了。
果然女大夫摘下手套,遺憾說道:“常部長,我們醫院已經盡力了,對不起……”
常勝意一時如被雷擊,怔在了當場,他身後的美婦人更是一頭就要栽倒,被眼疾手快的衛士扶住。至於常俊龍,則是一臉的不可置信,不會的,絕不會的,老爺子怎麼會就這麼走了呢!
常勝意回過神,幾步跨到女大夫身前:“丁主任,請您再想想辦法,無論如何,都要再試試……”
丁主任搖着頭,嘆息道:“該用的辦法我們都用了,常老自身的求生意願非常弱,我們也是迴天無力啊……”
常勝意一把抓住丁主任的胳膊,“丁主任,一定要再試一試!再試一次,說不定就有效果!”
丁主任掙開常勝意的手,勸慰道:“常部長,請您冷靜,節哀順變!”
常勝意還是不肯接受這個結果,突然就撇開丁主任,急急到了曾毅面前:“曾大夫,請你務必想想辦法,上次你有辦法,這次應該也會有的!”
曾毅只好道:“常部長,我盡力吧!”說完,就進了急救室。
丁主任看曾毅進去,就站在了原地,心道剛纔那個年輕人,難道就是上次送來那兩顆藥丸的大夫嗎?
上次張傑雄把藥丸送來的時候,正是丁主任辦法用盡,準備要宣告搶救無效的關口,本來對於成分不確定的藥丸,醫院是不能同意用的,但這兩顆藥丸是翟老送來的,翟老的身份在那擺着,不可能拿救命的事開玩笑。一番商議,又徵得常勝意的同意,醫院纔給常洪贏用了藥。
誰知藥丸服下不到一刻鐘,常老的心臟就重新恢復了動力,再經過醫院的一番搶救,總算保住了常老的周全。
可以說,那兩顆藥丸就是保命的靈丹妙藥,用中醫的話講,就是回陽救逆,藥死人而醫白骨。
丁主任當時就很好奇,這藥丸到底是誰做的!丁主任可是總醫院最好的老年心臟病專家了,而且是工程院的院士,在她手裡搶救回來的國家領導人生命,有數十例之多,在這方面,丁主任是世界級的大權威,凡是她宣佈了搶救無效的病人,就絕對不可能再救活了。
唯一一次的失手,就是上次了。
曾毅進去之後,就陸續又有幾位大夫從急救室走了出來,這讓常勝意的心一分一分沉了下去。老爺子不能有事,絕對不能,如果老爺子一旦西去,常家就完了,自己也完了!
因爲當年的錯誤妥協決定,讓常洪贏並不受後面幾任最高領導人的信任和重用,能夠從副總長的位置退下來,已經是個奇蹟了,要知道還有很多人,都被釘在了歷史的恥辱柱上了。常洪贏的抉擇雖然錯了,但確實也保護到了一些人,這些年常老健在,這份人情就還在,靠着這些關係,常勝意才坐上了副部長的位置。
可一旦常老不在,這些人情就立刻不復存在。常家本身就勢單力薄,而且因爲當年的事,在各種勢力裡都不討好。常老離世,就意味着常家會就此衰敗,而常勝意的仕途,也將止步於副部長這一級了,甚至能不能保住目前的職位,都會成爲未知數。
常俊龍似乎也意識到這一點了,額上的細汗層層冒了出來,心中惶恐到了極點,他不敢想象老爺子不在了,自己會是什麼景況。
過了有十多分鐘,曾毅走了出來,脫下身上的白大褂,搖了搖頭,遺憾道:“常部長,常老已經去了,請您節哀順變吧!”
那位美婦人剛從昏厥狀態迴轉過來,再聞此噩耗,頓時就啼哭了起來,悲傷欲絕。
常俊龍卻是擡頭看着曾毅,眼裡充斥着深深的恨意,他不信曾毅的話,上次只靠兩顆藥丸,就能救活爺爺的命,這次爲什麼親自出手了,怎麼反而救不活了呢,一定是見死不救!這小子是在報復自己!
常勝意不肯放棄,一把抓住曾毅的胳膊,道:“曾大夫,你一定有辦法的,請你再試一試!”
曾毅也看到常俊龍的那充滿恨意的目光了,他跟常俊龍對視着,眼裡坦坦蕩蕩,並無任何慚愧和遮掩,嘆道:“太晚了……,如果能再早一段時間,或許還有辦法……請恕我無能爲力!”
常俊龍一聽,頓時面如死灰,今天曾毅爲什麼會這麼久才趕到醫院,他心裡再是清楚不過了。當時他就是從曾毅身邊擦身而過,如果那時候收手,或許結果就不一樣了。
張傑雄又將常俊龍的表情收入了眼底,心裡基本明白是怎麼回事了。
此時廖新推開了急救通道的門,手裡捧着曾毅的藥箱,急急喊道:“曾大夫,藥箱到了!”他朝這邊跑了兩步,等看清楚裡面的形勢,腳步就戛然而止……
曾毅走過去,接過藥箱,雖然已經用不上了,但還是道了一聲“謝謝!”,完了提着藥箱向外走去,張傑雄隨後跟上。
丁主任也離開了現場,面對今天的情況,看來這位年輕人也是迴天乏力啊,神醫再神,畢竟也只是醫生,而不是神仙。
常勝意此時再也壓制不住內心的悲痛和盛怒,一巴掌抽在常俊龍的臉上,打得常俊龍趔趄了好幾步,然後奔急救室去了,自己的老父親在人生的最後時刻,竟是連一句遺囑都沒有留下。
張傑雄將曾毅送回駐京辦,等返回玉泉山的時候,天色已近拂曉。
翟老就坐在客廳的竹椅裡,身上披着一件羊毛毯子,神色微寐,等到鄭傑雄進門的腳步聲,翟老睜開眼睛,問道:“怎麼樣了!”
張傑雄走上前,替翟老掖了掖毯子,才低聲道:“常老已經去了!”
翟老渾身一震,眼裡有些不肯相信,還有些落寂。
“曾毅趕到醫院的時候,醫院已經下了死亡結論,放棄了搶救!”張傑雄簡單說着情況,“曾毅說要是能早到一會,或許還有辦法……”
翟老長嘆一聲,心道這一啄一飲,莫非都是前定,今天要不是常俊龍生出這個事端,老常的命或許就保得住啊,而老常這一去,常家就徹底完了,常俊龍這小混球今後怕是再也不敢去惹是生非了,“命啊!”
張傑雄又道:“昨天吃過晚飯,常俊龍提起常老當年的舊事,惹得常老悶悶不樂,回屋睡下之後,就犯了病……”
翟老眼中頓時迸射出暴怒,大手一扶椅子,就要站起來,可最後又緩緩坐回到椅子裡去了!算了,算了,老常已然去了,再說這些還有什麼意思!這種逆子如果生在翟家,自己早就斃了他了,可這畢竟是常家的家事,自己沒有理由去插手!
而且老常就這麼一個孫子,平時寶貝得不行,現在他屍骨未寒,難道自己還要能讓他死不瞑目嗎!
張傑雄就明白翟老的意思,這是不打算追究常俊龍了,但他還是請示道:“曾毅已經回駐京辦了,今天襲擊他的人,都是御宴宮的保安,目前……”
翟老一擺手,“我累了,扶我進屋吧!”他現在什麼都不想聽。
張傑雄眼裡閃出一絲震驚,翟老可是個很固執硬氣的軍人,從來都不讓人去扶他,可現在竟然說了一個“扶”字,看來常老的去世,對老首長的打擊很大。
張傑雄伸手去扶,翟老卻沒讓他扶,而是一背手,自己踱向臥室。
走到臥室門口,翟老突然站住,回身道:“你去安排,我要參加老常的遺體告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