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王主任,您來了!”
張亮亮像看到了自己親老子似的,幾步迎上去,義憤填膺地道:“王主任,您快來看看,這個病人的家屬,竟然敢質疑你的結論,我說了他兩句,他還敢冒充衛生廳的領導,要檢查我的工作證,簡直是無法無天啊!”
張亮亮上來就倒打一把,曾毅質疑他的說法,頓時變成了質疑王主任的診斷結論。
王主任黑着臉,狠狠瞪了張亮亮一眼,從他身邊邁過,遠遠地朝曾毅伸出雙手,臉上露出燦爛無比的笑容:“曾專家,歡迎您來我們內科病房檢查指導工作!實在是太失禮了,我們不知道您要來,否則我們一定會到樓下全體迎接。”
伸手不打笑臉人,曾毅跟王主任一握手,道:“我隨便來轉轉,可不敢驚動大家!”
“曾專家能來我們內科病房,是我們科室的榮幸,大家早都想向您學習取經了,就是怕您工作太忙,抽不出時間,今天您能來,同志們都高興得不得了。”王主任笑着打了哈哈,“大家說是不是啊!”
“是,王主任說得沒錯,我們早都盼着曾專家來了。”
衆人齊聲附和。
張亮亮一聽“曾專家”三個字,就知道曾毅是誰了,一顆心頓時涼了大半截,整個省人院,曾專家的名字是無人不知無人不曉,張亮亮沒有想到,自己竟然得罪了省人院最不能得罪的人。
曾毅把自己的工作證慢條斯理地收起來,“五十塊錢一個,張醫生好像對假證的行情很瞭解嘛。”
“曾……曾專家,我真不知道是您,您的證件怎麼可能是假的,那是百分之百的真,剛纔我有眼不識泰山,您可千萬別跟我一般見識啊。”張亮亮趕緊過來道歉,全無之前的囂張氣焰,站在那裡活像個受氣的小媳婦。
“生命高於一切!曾專家,這裡我向您做個保證,咱們科室,是絕對不會讓任何一個濫竽充數的人,混入到救死扶傷的醫生隊伍中來的,不光如此,對於那些水平不夠的大夫,我們也會堅決開除出隊伍!”
王主任這話說得很有意思,沒有說不處理張亮亮,但也沒說要處理王亮亮。
他當然明白曾毅的意思,此時他都恨不得上去踢張亮亮一腳,可又不得不替張亮亮維護幾句,張亮亮是他一個老同學的孩子,從縣裡一家醫院送到省人院來進修的,馬上就要期滿了,自己看在同學一場的份上,不能見死不救啊。
“曾專家,您看這病房裡亂糟糟的,實在是不好看,要不到會議室去吧,您給同志們講幾句。”王主任向曾毅熱情地發出邀請。
曾毅明白王主任心裡的小九九,但他不想就這麼便宜了張亮亮,這些裝腔作勢、威脅恐嚇患者的醫生,甚至比庸醫還要可惡數倍,一句話,一個眼神,都可能將心理脆弱的病人推向絕路。
“不急,我給王主任介紹一下,這位63牀的李靜芳女士,是我朋友的母親。”曾毅看着張亮亮,“對於李女士的病情,張醫生和我有些分歧,我們之間的探討還沒有結束呢!現在王主任正好也在,張醫生就說一說你的想法,你是如何根據查牀的情況,看出李女士的病情很不好,也讓王主任評斷一下嘛!”
張亮亮的汗頓時就下來,如果曾毅只是抓着證件的事不放,他還可以矇混過關,因爲自己醫師證、進修證全都齊全,可曾毅要是逮住自己之前的查牀表現來追究的話,自己就絕對逃不過去了。
醫生嚴禁在病人面前討論病情,更不能以話語、表情對病人進行誤導,這是醫生的基本操守準則。
王主任不知道還有這一茬,當時眉毛一豎,喝道:“查牀的記錄呢,還不給我拿出來!”
張亮亮聞言渾身一顫,哆哆嗦嗦地把寫字板遞了過去。
王主任翻開一看,鼻子差點沒氣歪,病人情況一切正常,張亮亮竟然就敢說病人情況很不好,這不是明目張膽地誤導恐嚇患者嗎,要是因此出了岔子,醫院可就麻煩了。
“王主任,我知道錯了!”
張亮亮一看王主任的表情,就知道自己難逃一劫,一把拽住王主任的胳膊,痛哭流涕道:“王主任,剛纔我士鬼迷心竅,纔會那麼講的,現在我已經知道錯了,你幫我向曾專家求個情,就繞過我這一回吧!”
王主任指着張亮亮的鼻子,道:“你這個不爭氣的東西,你的所作所爲,對得起你身上的這件白大褂嗎!要是讓你爹知道這件事,他非打斷你的腿不可!”
“王主任……,不,王叔叔,看在我爹跟你同學一場的份上,你可一定要救救我啊。”張亮亮拽着王主任的胳膊不肯撒手,這是他的救命稻草了,“亮亮我永生永世不忘你的大恩大德,以後你就是我的親爹了,我這輩子都會孝順你的。”
去你奶奶個腿!
旁邊的醫生全都目瞪口呆,張亮亮你也太沒品了吧,如此丟人現眼的話,你也能說出來,簡直是把我們醫生的臉都給丟盡了。
王主任也沒想到張亮亮會講出如此混賬的話,氣得一把甩開了他。
張亮亮又撲到曾毅面前,眼神裡帶着乞求,“曾專家,你大人有大量,就放過我吧。”他連聲哀嚎痛哭,只差沒跪下了,他是被送到省人院來進修的,現在進修期未滿,就犯了錯誤被開除回去,要是讓原來的醫院知道這件事,別說是升職評職稱了,很有可能就會被一腳踢開,不再接收他回去了,現在醫院多難進啊,一個蘿蔔一個坑,一不小心,自己的坑就被別人佔了,那時候自己就成了一隻孤魂野鬼,都不知道該去哪裡往生了。想到這裡,張亮亮的後背全是冷汗。
曾毅沒理這傢伙,對於這種連基本操守都沒有醫生,他是不會給予絲毫同情的,“王主任,按照醫院的規章制度,這種情況該如何處理?”
王主任就明白曾毅的意思了,他一咬牙,道:“張亮亮,我現在正式通知你,你在我們內科科室的進修資格被取消了,你從哪裡來,還給我滾回哪裡去!”
王主任也無法再保張亮亮了,曾毅拿住了實實在在的把柄,佔住了理,醫院在這方面也有明確的規章制度,自己這時候要是再替張亮亮說話,那純屬自找倒黴。何況王主任現在正忙着評職稱呢,成與不成,全看邵院長是什麼態度,這個關口,他纔不會傻到爲了張亮亮這麼一個醫生中的敗類,去得罪曾毅。
張亮亮的臉色頓時煞白,整個人如被雷擊,完全呆在了當場,雙眼空洞無神,靈魂都像是被抽走了。
王主任一使眼色,就上來兩名大夫,把張亮亮一夾,道:“張亮亮,你現在已經不是省人院的醫生了,請你不要在病房內喧譁,擾亂秩序!”說完,就把張亮亮往門外拖。
“我不走,我還有話要對曾專家講!”張亮亮回過神來,拼命地掙扎,扭動着身子不願意出去。
兩名醫生也不是什麼善茬,伸手就在張亮亮的身上捅了一下,這小子一個激靈,頓時就軟了下來,被兩個醫生像拖死豬一樣給拉了出去。
“實在是沒有想到啊!”王主任擦了擦額上的汗珠子,“差點就讓這麼一個敗類,混入到我們的醫生隊伍中來。”
曾毅笑着,“害羣之馬,畢竟只是少數嘛。”
王主任看曾毅沒有往下追究的意思,才鬆了口氣,趕緊來到李靜芳的病牀前,親自拿出聽診器,準備用實際行動挽回自己在曾專家心裡的印象,和藹可親地道:“李女士,你今天覺得如何,有什麼不舒服的地方,就對我講!”
做了一些常規的檢查,王主任也沒發現什麼新情況,“唰唰”在病例上添了幾筆,來到曾毅跟前,“曾專家,我們內科還有一間單獨的病房,閒着也是閒着,不如就讓李女士過去住吧,環境好,也更有利於李女士的身體恢復嘛。”
曾毅看了看葉清菡,見葉清菡輕輕搖頭,就道:“這件事先不急,回頭再說,你手上有李女士詳細的檢查報告嗎,咱們一起會商一下病情。”
王主任大喜,誰都知道曾毅是中西兼通的大專家,尤其擅長治療各種疑難雜症,能跟他一起會商病情,可是不可多得的學習機會啊,他當下就道:“有有有,所有的檢查報告,我那裡都有,我讓人馬上去取。”
曾毅對葉清菡招了招手,“清菡,你也一起去聽聽,有些情況,還需要向你瞭解!”
得知曾毅要會診內科63牀的病情,省人院的會診室裡很快就坐滿了各科大夫,大家都不想錯過這個機會,上次曾毅在兒科那個一碗水端平的病例,讓不少人都長了見識。
“病人被送進醫院的時候,我們就做過各項檢查,病人並沒有任何外傷,各種生化指標也很正常,從這些數據上看,病人完全就是個健康的正常人。入院之後,我們又進行了長期的觀察,病人的各項檢測數據,一直都非常穩定且正常,並沒有發現任何異常。當然,也不排除我們有什麼沒有觀察到的地方。”
王主任把情況很簡單地講了一下,就看着曾毅,“大概的情況,就是這樣了。”
曾毅此時手裡正拿着兩張不同的B超照片在比照,凝神看了半晌,他對王主任道:“這兩張照片,分別是什麼時候拍的?”
王主任就道:“一張是入院之後拍的,一張是病人家屬帶來的,說是半年前做身體檢查時拍的。”
曾毅“哦”了一聲,放下那兩張B超照片,笑道:“既然是會診,大家都說說自己的意見。王主任,你先說一下你對這個病例的看法。”
王主任不想浪費這個機會,把自己的想法和盤托出,“起初,我以爲這個病例是摔倒後,體內某些內臟器官受傷所致,但經過一段時間的觀察,病人各處臟器功能正常,沒有病變,也就排除了這個結論。”
“後來,我仔細分析了病人受傷時的情況,認爲病人很可能是在驚嚇之後,得了癔症,但做了一些檢查和心理測試後,這個結論又被排除了……”
曾毅在聽到“癔症”兩個字時,眼神微微亮了一下,心說這個王主任的診斷水平還是有獨到之處的,雖然不中,但也離題不遠了。
王主任之後,其他科室的大夫也發表了自己的看法,葉清菡母親的這個病例,省人院組織過多次會診,大家都有點印象,同時也都是一頭霧水,因爲醫院幾乎嘗試了所有的療法,但到目前爲止,都沒有任何效果。
看沒有人再發表意見,王主任笑呵呵地看着曾毅,“曾專家,大家都想聽一聽你的看法。”
“剛纔大家的看法我都聽了,都有一定的道理,我自己也分析了一下,總體來說,我還是比較認同王主任的結論。”
王主任先是一愣,隨即就是喜出望外,曾專家贊同自己的診斷結論,這事要是讓邵院長知道了,那自己評職稱的事,豈不是板上釘釘了,他急忙道:“這麼說,曾專家也認爲病人是得了癔症?”
曾毅搖了搖頭,笑道:“不完全是癔症,但有點類似,而且這個病例也不是單純只有一個病因。”
說着,曾毅拿起剛纔的兩張B超照片,讓人拿去投影,他道:“請大家仔細觀察一下,看病人摔跤前後肝臟的位置,是否有所變化。”
很快就有人發現,兩張照片上肝臟的位置雖然都很正,但確實有一點點差別,一張稍微靠上,一張有所下移。如果不是很仔細觀察,還真的看不出這一點點細微上的差別。
“根據肝臟位置的變化,我做了一個推斷,病人當時摔的那一跤,導致肝臟位置有所移動,這個位置有點特別,當病人躺下時,肝臟復位,所以身體完全正常,當病人站立時,肝臟開始移位,所以出現了各種奇怪的症狀。”
既然是會診,就要說明看法以及依據,曾毅解釋道:“我的這個推斷的依據,是當病人站起時,必定會目往上視,按照中醫的觀點,肝主目,目不正,必然是因爲肝不正。”
屋子裡沒人說話,大家都不是中醫,這個判斷的依據,實在不好評斷。
“至於病情爲什麼如此嚴重,我認爲還是因爲當時猝然受驚,導致精神緊張。病人犯病時,頭會不由自主往下,就是一個很好的證明。”
屋子裡的人都有些發愣,病人頭往下,是因爲精神緊張,想看看腳下是否還會躥出不明物體,可眼睛偏偏又往上看,反而看不到腳底,這個病,倒是奇了。
一旁葉清菡問道:“那有沒有辦法治?”
王主任摸着下巴,沉吟道:“精神緊張,倒是可以開一些舒緩神經的藥物,可這內臟移位,就不好辦了……”王主任搖着頭,他要說的意思,是這一點點的位移,在西醫看來,完全不算是位移啊,沒有任何影響。
曾毅笑了笑,“有辦法治,只要一件東西,我就能讓患者今天痊癒回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