單鬱助和紀初浩都同時頓了一下,心照不宣地都沒有再說話。
“這事你們不該瞞我。”聶毅的語速很緩,可是語氣裡的震懾力卻毋庸置疑。
“爺爺,我們不想瞞您,只是當時您的身體那麼差,醫生說,不能再經受打擊了。城一於您,是親人的存在,所以我們才自作主張。”單鬱助聲音平靜地不起一絲波瀾,沒有誠惶誠恐,更沒有一絲懼怕。
聶毅瞟了單鬱助一眼,臉上沒有笑容,鷹一般的眼睛直勾勾地盯着他,怒道:“既然知道小一對我的重要性,竟然到現在才告訴我?!”
“爺爺!”單鬱助的聲音也不自覺地提高了一些,“您講點道理好不好?”
聶毅苦笑一聲,那雙銳利的眼睛竟然流下了渾濁的眼淚,佈滿了歲月洗禮過的臉,聲音哽咽:“我從來沒有想到,小一會走得比我早……他還那麼年輕,就這樣沒了……你讓我怎麼講道理?”
紀初浩正在開車,嘆了口氣:“爺爺,您這樣,城一在天上怎麼安心?”
這句話果然有效,聶毅立刻就乖乖地收緊了眼淚,他信天主教,相信人死後會上天堂,或者下地獄,所以也相信,死後的人會在天上看着他們。
此後,一路無言。對於單鬱助和紀初浩,蘇城一是他們的禁區,是隻存在於內心深處供養的人,誰也碰不得。
墓地就算在如此美好的天氣下看上去依然淒涼無比,聶毅佝僂着身體,枯燥的手顫顫巍巍地觸到墓碑上,那張笑臉在風雨侵蝕下已經退了顏色,有點黯淡,聶毅哽咽地一句話都說不出來了,在他的印象裡,城一是個很恬淡的孩子,笑起來眼睛會完成好看的月牙,彈得一手好琴,可是現在卻長埋於冰冷的地下。想想他這個老頭子都還沒有死,那麼年輕的人卻早早地走了,真的是人生無常啊。
聶毅在城一的墓前整整站了一個小時,直到身體吃不消了,才勉強讓單鬱助和紀初浩送他回去。路上,聶毅閉上眼睛,輕聲問道:“我聽說,林素暖那個丫頭也在那裡?”
單鬱助一頓,簡單地答應了一聲。他並不想記起這一段往事,記起他的母親爲了復仇做了多少骯髒的事。
“清音也死了?”聲音已經帶着濃濃的倦意。
“是。”
“呵,我這個老頭子都沒有死,她們死得倒是挺早的……”話說着,聶毅便已經睡過去了。人老了總是容易犯困,對有些事也開始看開。就算是曾經叱吒商場的聶毅也會有軟弱的一天。
奧地利,艾爾貝斯山脈。聶夙羽在這裡買了一棟小小的別墅,後面有一塊小花園,前面是一塊綠萍,房子比起聶夙羽以前住的要小得多,但是對於兩個人來說還是綽綽有餘。奧地利的氣候適宜,一般平均的氣溫都不會超過20度,陽光充裕,但是卻不顯得扎眼,灑在身上是那種暖暖的感覺。這裡的冬天稍稍有點冷,但是夏天不熱,總體來說
,是個很不錯的地方。
洛卡卡此時剪了簡短的碎髮,神色清爽。她穿着當地極有特點的長裙,一直到腳踝,靜靜地躺在躺椅上曬着太陽,大腿上趴着一隻懶洋洋的貓,眼睛眯起,很享受的樣子。這樣的生活已經兩年了,那些不愉快的記憶也逐漸在這樣平靜的生活中變成了淡淡的痕跡,果然,時間是最好的良藥。
和聶夙羽的生活超乎她想象的容易,他對她極好,照顧周到,每一件事都以她爲第一考慮的對象,卻從不曾越過朋友該有的界限,除了……
洛卡卡在溫暖的陽光下逐漸,逐漸地閉上了眼睛。夢境裡,她又回到了以前,開心就笑,不開心就哭,身邊還有紀初浩寵溺溫柔的表情,所有的一切都是那麼美好,沒有破產,沒有吵架,沒有難過的事,白色的背景,只有單純的快樂。
然後,突然傳來聶夙羽的聲音:“卡卡,開飯了!”
洛卡卡微微眯起的眼睛緩緩睜開,和煦的陽光便闖進她的眼眸,她下意識地拿手擋了一下,腿上的貓因爲受了驚嚇,一個翻身便跳了下去,跑進屋子。貌似是睡着了啊……這麼好的日子睡着也是應該的吧,不過好像夢見了不該夢見的人呢……
洛卡卡伸了個懶腰,站起身,走進屋子。聶夙羽像個賢妻良母一樣圍着圍裙,正把煮好的飯菜弄上桌。見洛卡卡進來了,笑道:“快點去洗手。”
“爲什麼瑪雅不來?”洛卡卡嘟噥着,看着那些看上去讓人毫無食慾的菜,她覺得自己的胃開始痙攣。瑪雅是他們家的保姆,專門負責一日三餐和打掃的。
“唔,她家裡來客人了,所以今天我親自下廚。怎麼樣,夠給你面子吧。”聶夙羽得意洋洋。
洛卡卡白了他一眼,道:“我能出去吃麼?”對於聶夙羽的廚藝,她算是領教過了。她始終都記得,第一次聶夙羽下廚,結果他們兩個就直接進了醫院,洗完胃纔出來的。自此,只要他做的飯菜,小則拉肚子,大則食物中毒,反覆三次之後,洛卡卡便怎麼樣都不讓聶夙羽進廚房了。關鍵是這個人還沒有一點自覺性,對下廚異常狂熱,逮着機會就往廚房裡鑽。今天一不留心,又被他鑽了空子。
聶夙羽的俊臉在聽到這句話之後跨了下來:“卡卡,別這樣嘛,我的廚藝可是一直都在進步。至少後面兩次都沒有讓你進過醫院對不對?”
“是,沒有進醫院,但是跑了一夜的廁所!”
“那還是有進步的嘛。”
“聶夙羽,我是該爲你的阿Q精神感到高興呢?還是悲哀?”洛卡卡無語地看着他。
聶夙羽嘿嘿笑着,將洛卡卡拉到座位上,討好地笑:“今天的飯菜保證很好吃,你就相信我一回。”
“相信你就是對不起我自己。”洛卡卡不留情面地反駁。
聶夙羽當做沒聽見,夾了一筷子的菜放到洛卡卡的碗裡,“試試。”
洛卡卡
拗不過,只好小心翼翼地嚐了一口。聶夙羽滿臉期待,緊張地問道:“怎麼樣,怎麼樣?”
洛卡卡出乎意料地沒有把菜吐出來,嚥下去之後,輕輕說了一聲:“嗯,至少還能吃。”
“這評價太低了點吧。”聶夙羽不爽。
“我已經爲你網開一面了,至少我嚥下去了,”洛卡卡沒有再搭理聶夙羽,連連扒了幾口飯。這菜還是有點偏鹹,“下次少放點鹽就好了。”
聶夙羽急切點點頭,然後很興奮地看着她。洛卡卡剛想問,是不是她臉上有什麼髒東西,嘴巴里邊咯噔一下,疼得她差點以爲是牙齒掉下來了。
她把嘴巴里的硬物拿出來,湊到眼前,結果發現是一枚戒指。鑽石不算很大,但是戒指的款式很時尚,看上去典雅高貴。洛卡卡無語地看着這枚戒指,然後扭頭瞪着製造了這一事件的罪魁禍首。
“卡卡,爲了這頓飯菜,我可是找老師專門訓練的,你看在我這麼誠心誠意地份上,就嫁給我吧。”聶夙羽的眼睛裡虔誠地都可以看見星星了。
洛卡卡將戒指隨便扔到了桌上,繼續吃她的飯。專門訓練都只有這水平,她覺得聶夙羽這輩子都不用進廚房了,他下廚簡直就是對廚房裡那些高級用具的不尊敬。
“卡卡……”尾音拖長,典型的撒嬌語氣。
“不行。”洛卡卡簡簡單單的兩個字。她剛纔想這裡的日子的確很不錯,除了有一個瘋子三天兩頭想出一些不正常的求婚方式來煩她之外。
前天,聶夙羽打着滑翔傘在天空中高呼:“洛卡卡,嫁給我吧。”然後直接掛樹上了。一星期前,在酒吧裡,聶夙羽單膝跪下,捧着一杯裝有戒指的酒深情款款地對她說:“洛卡卡,嫁給我吧。”被拒絕之後,腦子一熱,把那杯酒喝了下去,結果送進醫院洗胃。一個月前,聶夙羽在游泳池的跳水板上,振臂高呼:“洛卡卡,嫁給我吧。”結果,一頭扎進水裡,因爲水太淺,而他太重,直接撞到了游泳池的地面上……
洛卡卡都快要懷疑聶夙羽是不是從火星裡來的,腦子裡怎麼那麼多不正常的點子,被拒絕地一次又一次,還能堅持不懈,真是可歌可泣。
“好吧,吃飯。”聶夙羽見沒戲,只好悻悻地回到了座位上。
這到底是第幾次求婚失敗了?聶夙羽想着,好像連自己都記不清楚了吧。唉,革命尚未成功,同志還需努力。雖然他知道,洛卡卡是不會答應嫁給他的。
“爺爺回國,你爲什麼不回去看看?”聶夙羽小心翼翼地問。
洛卡卡吃着飯菜,漫不經心地回答:“我回去幹什麼?又不能見到半夏。”
“對哦,半夏已經兩年沒有音訊了。”
“她想要回來的時候自然會回來,想要見我們的時候自然會見我們。”洛卡卡淡淡地說道。她們當初有了約定,只要一個人不死,另一個人就要爲對方而活。
(本章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