正文_第二百一十四章 不能失去他

我直接開門見山說我是穆津霖的妻子。

她表情一僵,有些難以置信我會親自找來,眉眼滿是陌生與驚愕,“是津霖讓你過來的嗎?”

“他並不知道,他以爲我不清楚你的存在。”

她哦了聲,有些侷促站在那裡,我伸出手說,“我姓程。”

她看着我白皙的手,告訴我她碰了髒水,就不握了。

她也沒有下一步動作,我站在過道不知該怎樣要求進屋,只好找話題問她認識巴哥嗎,她說認識,見過幾面。

“他那天和津霖說話,被我聽見了,所以我冒昧找來這裡,希望不會打擾你。”

“不會不會。”她聽到我最後一句示意這才反應過來,手在圍裙上蹭了蹭,側身讓我進去,我邁進客廳,她關上門指了指沙發讓我坐,然後跑進廚房關了煤氣爐,爐竈上似乎正煲着一鍋湯,香氣就是從閥門裡溢出來的。

“你在做飯?”

她有點尷尬拉上廚房的落地門,“隨便弄點,我廚藝很糟。”

穆津霖口味沒周逸辭那麼刁,但也比普通百姓要求高一些,他這段時間晚上都是吃過纔回碼頭,溫笙如果廚藝真的很差,不至於這樣吸引他,何況我聞得到香味,確實非常誘人。

一個賢淑溫柔而且平淡如水的女人。

在四十多歲不愛美色的男人眼中,要比濃妝豔抹花團錦簇的女郎更加充滿了味道。

歲月的味道,生活的味道。

而這一絲味道,足可以成爲他邁入禁忌地帶的引子。

她拿了一瓶果汁放到我面前的茶几,拎着帕子去陽臺掛晾,我盯着方帕一角的竹葉,她察覺到我的目光,遲疑了一下解釋說,“他昨晚吃飯落在這裡了,我洗一洗等他這兩天過來還他。”

穆津霖落在這裡的。

他那麼謹慎的人,也會丟下東西。

我笑而不語,捧起杯子喝了口果汁,“麻煩溫小姐。”

她合上一半窗紗轉身走過來,坐在我旁邊,“週末那晚你給津霖打電話,他正在醫院陪我,我當時聽見了,他說是他妻子,沒想到他悄無聲息就結了婚,今天看到程小姐,才知道爲什麼他會這樣乾脆。”

我饒有興味問她爲什麼,她托腮看我,“年輕漂亮,也很有氣質。”

“溫小姐看古書嗎。”

她對我突然跳脫的話題沒反應過來,我把杯子放回原處,“以色侍君王,能得幾時好。溫小姐認識津霖比我時間長,他是不是貪慕美色的男人,你很清楚。”

溫笙笑着說,“抱歉,是我失言了,我只是實在找不到理由,他會突然結婚。”

我總覺得她話裡藏刀,並不是真的如她看上去這般溫順,我撩了撩頭髮,莞爾一笑,“也許是其他原因呢,比如感覺,感覺這種東西,是認識再長年頭也比擬不了的緣分。”

溫笙臉上笑容收了收,這時她放在遙控器旁邊的手機忽然響起來,我和她同時看過去,來顯是津霖。

她露出一絲十分微妙的表情,看着我一時不知如何是好,我朝她示意沒關係,她拿在掌心按下接聽,手機調節的音量非常小,聽不到那邊說什麼,但她面容無比溫柔,似乎陷入一段非常膠着的熱戀,這通電話大概有一分鐘,溫笙除了一些常用語也沒有說太誇張的內容,掛斷後她對我說了聲抱歉。

“他不過來一般都會打個電話,說一些很簡單的事,比如白天做了什麼在哪裡,程小姐不要往心裡去。”

我笑着說不會,“他其實很心善,素不相識的人如果非常可憐,他也願意施與援手,何況溫小姐。”

溫笙每一次表達很特殊的東西都被我回擊後顯得那麼稀鬆平常,她擺弄茶几上的物件,不再主動開口,我轉身看了眼掛在身後的油畫,那是莫斯科風格的油畫,一幅湖畔雪景,畫得栩栩如生。

她發現我盯着油畫看,很感興趣的

樣子,主動介紹說,“這是我從油畫市場買來的,價格很便宜,我一直覺得自己撿到了寶。我很喜歡雪,我之前住在莞城,但那邊幾乎不下雪,爲了這點小私心,我才又回到濱城住,今年冬天那場大雪,我在外面凍僵了手,堆了好大一個雪人。”

我腦海閃過穆津霖電話薄中的雪花形狀,原來是這個緣故。

“哦對了,我還拍了照片。”

她說完笑着問我,“程小姐要看看嗎。”

我說隨你。

她似乎很久沒有人陪伴說話,尤其是年紀相仿的女人,還存在這樣微妙關係,她很想向我展示一些東西,一些能夠使她忽視掉這樣尷尬身份而且充滿優越感的東西,所以興奮得有點過,即便我不想看,也不好意思掃她興致。

她從茶几第二層上拿出一個相機,相機底下壓着一摞剛洗出來的照片,隔着很遠還能聞到濃烈的油墨味,她拿到我面前,坐在我旁邊位置,一張張給我看。

“這張就在樓下的空地,我這隻雪人還佔了別人一個車位,還有這張,在莆田廣場,那邊很冷清,因爲迎着西北風的風口,只有我一個人堆,這是我堆得最大的一個。”

她非常耐心把每張照片的來歷都講述給我聽,我發現她的確很喜歡雪,她看着雪時眼底的笑是非常真實自然的,她和一個四五歲的小姑娘堆砌雪人也有拍攝下照片,我稱讚說,“這個小姑娘很漂亮。”

她看到我手指着的臉孔,露出一絲慈祥的甜笑,“這是我女兒,她在上興趣班,如果程小姐多呆一會兒,晚點可以看到她。”

女兒。

我心裡顫了顫,聽嵐姐提過,溫笙身邊的小姑娘是她女兒,看面容長得並不像穆津霖,十有七成託了溫笙的影。

按照他的性子,對文珀尚且視如己出,如果這是他的骨肉,他應該不會忍心讓她流露在外。

我心不在焉將指尖從照片上收回,她又給我看了剩餘幾張,然後小心翼翼把照片放回原處,我注視着她做完這一切,“溫小姐,我可以問一件私事嗎。”

她早已猜到,沒等我問出口便主動堵在我前面,“都已經過去了,他有家室,我有女兒,早就隔着千山萬水,何況是他那樣固執的人。”

“溫小姐。”我打斷她含糊其辭的解釋,“其實我今天過來,也是有這樣一個疑問。”

她手上動作頓住,垂眸盯着茶几不說話。

“既然明知道沒有了可能,溫小姐和津霖私下來往,還有意義嗎。”

一切都變得坦誠直白,我不急不惱,反而讓她不知該怎樣面對。

溫笙劇烈喘息着,依然沉默。

“溫小姐多大年紀,不出三十歲?”

她嗯了聲。

“獨身帶着女兒,至今未嫁?”

她這次不出聲了。

“女兒不是津霖的吧。”

“他這樣跟你說嗎?”她忽然很激動,我搖頭說他什麼都沒講,他並沒有把這個婚姻之外的家庭放在心上,干擾我們的生活。

我這樣冷漠的言論刺激了她,她死死捏着沙發墊,“程小姐,我知道你來是因爲你好奇,你憎惡,你氣憤,這個社會對我這樣的女人都戴着有色眼鏡,恨不得挖心蝕骨,除之後快。可我並沒有想過破壞什麼,我可以用我女兒起誓,我從沒有奢望過更多的東西,和所有存在於婚姻之外的女人不同,我只想陪伴女兒長大,也甘願孤獨終老,如果說我有那麼一絲貪婪,也僅僅是希望津霖來得更頻繁一點,能夠多給我打一個電話,多陪我吃一頓晚餐。我不會傷害到你的家庭,更不會覬覦你的位置。可你是否也能可憐我,不要剝奪我被津霖照顧的權利。”

溫笙眼睛裡飽含淚水,每一個字都塗滿她單身母親的悲哀和辛酸,這樣脆弱而卑微的她,反而讓我像一隻沒有容納胸懷的母虎,張開血盆大口逼迫她走投無路。

我從茶几

上抽出兩張紙巾遞到她手裡,她接過去默默拭淚,在她隱約的啜泣中,我小聲說,“你覺得這樣的請求,應該說出口嗎,可以被接受嗎。”

她擦淚的動作僵滯,悶頭不語。

“一輩子有多長,做一個男人背後的隱形人,這是不可能的。”

溫笙指着自己心口,“我能做到。”

我盯着她蔥白的手指,“無論你此時多麼信誓旦旦,你的心和腦子,還是會隨着這樣安穩生活的延伸,在平淡裡乏味和不甘,最終變得更加貪婪,人性就是這樣,難道你不是人嗎?”

她還想再說什麼,我再次打斷她,“溫小姐這樣的經歷,我有過一年半,不比你愛津霖少,在他之前我也有過不堪的過去,我不覺得這有什麼低賤和卑微,只是覺得對不起自己。同樣都是女人,別人能夠有丈夫有家庭,爲什麼我只能躲在角落,過着被男人施捨憐憫的生活。當我生下了兒子,這樣的想法就更加濃烈。溫小姐,你可以受委屈,可以忍耐那些有色眼鏡,但你的女兒不能,她還小,她總會長大,她會明白她和母親的處境,會知道這樣的身份有多麼黑暗,多麼讓人嘲笑。”

溫笙看着我,她一眨不眨的眼睛裡滾出熱淚,她搖頭說不會,女兒愛津霖。

我問她女兒爲什麼愛,她會明白她愛的這個男人,是另一個家庭的成員,而不真正屬於她。

“他是她爸爸!他可以不屬於我,但一定會屬於我女兒!”

她大喊出來,可喊完之後又變得無比脆弱,“你所說的婚姻,我沒有嚮往,因爲所有男人在我眼中都是一個模樣,激不起我半點波瀾。婚姻就是讓鍋碗瓢盆同牀共枕變得合法化,我不在乎,我知道我很可恥,但我是活自己的人生,我的人生走得有多麼歪扭,酸甜苦辣我自己嘗。”

我抿脣看着她,她似乎很堅決,想要繼續下去這樣的生活,我目光掠過陽臺上隨風搖擺的方帕,“可你的存在威脅並且傷害了我。”

溫笙搖頭,“沒有,從來沒有,哪怕你不相信,這也是事實。我留過他,可我回濱城這四年,我怎樣挽留他還是會走,不管多晚也會走。”

她說到這裡低低抽泣着,“程小姐,你不能明白我經歷過什麼,我也不想說起,以此來綁架你博得你的同情。爲什麼津霖會對我這樣呵護,爲什麼他那樣明白事理的男人,在有了你之後還會爲我保留一席之地,這些我不想說,也請你不要追究。我對這個世界很冷淡,我沒有過分熱愛的東西,也沒有什麼可以吸引我,讓我充滿樂趣和衝動,我每天的事情就是在平靜中等,讓我覺得一切都還是老樣子。我真的不能失去他,我女兒也不能。”

她說到這裡忽然毫無徵兆的跪在地毯上,她突如其來的動作驚住了我,我本能站起身要避開,可我身後是沙發和牆壁,我退無可退,只能被逼仄在那樣狹窄的縫隙裡,被她抓住裙襬。

“程小姐,失去津霖的日子我不敢想象,他對你而言是你的丈夫,是你的支撐,是你孩子的父親,他對我而言幾乎是我的信仰和寄託。當一個人自己活不下去了,你忍心真的看着她去死嗎。我在莞城待了十五個月,那是我懷着身孕最悲慘寂寞的一年,那一年我和他斷了聯繫,我拼命讓自己吃,讓自己睡,讓自己忘,可每個夜晚我都會在思念中醒過來,都會在想起他時嚎啕大哭。如果不是我肚子裡有這樣一條無辜而純粹的生命,世上可能真的沒有溫笙了。”

她帶着哭腔哽咽的每一句話都讓我茫然無措,啞口無言,每個人都有自己的悲慘,一如每個家庭都有自己的不幸,我想起樑禾依對我步步緊逼的日子,我比溫笙更加可恨和貪婪,心裡仍舊覺得委屈,拿着先來後到麻痹自己,爲自己開脫。現在位置顛倒過來,對與錯都變得模糊不清。

溫笙無異是我和穆津霖婚姻的毒瘤,她是一直蟄伏下去不傷人性命,還是忽然間病變給予我沉痛一擊,我根本算計不了。

(本章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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