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在無極後殿聽到公孫信已經給百里潛龍活捉的消息後，就知道，憑着完羌軒轅的睚眥必報，一場慘烈的好戲又要開始了。
此刻，義父也靜靜地坐在了我身邊，慢慢說道：“你都還好吧！”
他話音剛落，我的眼淚就不可控制裡留下來，這是十八年來，我第一次在我的義父面前流淚。我還沒有張口，獨孤悲涼就嘆道：“不必開口，你要說的我都知道。這是完羌告訴我的！想來，他也很痛心！”
“是麼？或許這兩個孩子就不該來到這個世界上？我和完羌軒轅之間，若說還有孩子的話，豈非是大大的詭異！”我苦笑。
“鳳凰，義父此次來，是要告訴你一些事情，這些往事，紙條上隻言片語，如何能說的清呢？”
於是，他便向我道出了聞人姒的當年之事。在得知我的情蠱之毒，必定要遺傳一個給後代之類的話，心中聽的驚心！莫非，這情蠱之毒還要世世代代的遺傳！
就在我陷入沉思之際，外間的木瓜戰戰兢兢地來報：“王后陛下……王后陛下，大王說要在德生殿前的觀馬臺，處決公孫信，說正準備將他五馬分屍，大王囑咐我說，這樣的好事，一定要請王后您來駐足觀看欣賞！說務必將您請到！否則讓我提頭來見！”
我雖然心中預料這公孫信已經是一個必死的結局，可是猛地聽到了這個消息，心中還是不可遏制的苦痛！和我朝夕相處長大的公孫大哥，竟是這樣一個悽慘的下場！
我的手不停地顫抖，義父看着我道：“古來被處以這樣一個極刑的人也有，看來完羌是要以此舉來好好地告慰他國內戰死的兵士和百姓了！”
“義父，公孫信非得這樣死去？就沒有一個其他的法子？”
“五馬分屍，是滇國人給他的仇敵，最痛苦最不堪的死法。這五馬分屍之刑，不是完羌一人說了算的，是經過滇國各個部落的首領們同意的！”
“那……我是真的要去嗎？”我的心中，怎麼能夠忍心看到這樣一個悲慘的殺人場面？我救不了公孫信，什麼都是徒勞。只要腦子裡想到公孫信發出的悽慘叫喊，我就無比悲痛。
不管世人對他是怎樣的看法，於我獨孤鳳凰而言，他始終是我童年時候最親密無間的人。直到永遠。
獨孤悲涼困難地說道：“鳳凰，你的位子還是滇國的王后，還是完羌軒轅的妻子。你卻是有責任和義務去觀馬臺，親眼目睹這一殺人現場，我想，若是你找藉口不去，那些滇國的首領巫師們一定會挨個來求着你去！”獨孤悲涼嘆息道：“去吧！鳳凰。這是你的職責。雖然這殘忍無比。可是有時候，人世間的事情就着這麼的無奈。你越是逃避，他就越是血淋淋地呈現在你的眼前，無處可逃。”
我悲慼地站起，我以無處可避，也無從躲避。是我獨孤鳳凰的不可選擇的命運，我一一接受。
去吧！去吧！然後，塵歸塵，土歸土。
我深深地呼吸了一口氣，在這流火的七月，我的內心無比的空奇清醒，我穿越以來，第一次清楚地知道，我內心想要的是什麼。等我終於昂首挺胸地來到觀馬臺前，完羌便直直地看着我，看着前方的四輛馬車，簡單地說道：“你來了。”
我便在完羌的身邊坐下。接受着身邊這些首領的行禮，我慢慢地問道：“公孫信人呢？”
“前面不就是。”我愣了一下，前方不就是空曠的草地和四輛馬車麼，還有站立着的高大的士兵，那些人就是行刑的儈子手吧！人世間最悲哀的事莫過於此。
我終於看到公孫信了，只見他的腳上留着殷紅的血，被幾個彪悍的大漢架着，朝着馬車走去。見到公孫信終於給押解出來，那些遠處觀看地百姓無不拿地下的石頭磚塊砸向他。他的身子已經被折磨的很消瘦，鬍子邋遢，一頭濃密的亂髮胡亂地垂在肩上。我不由抓緊了手，朝着公孫信的眸子看去，像是心有靈犀似的，他在這一瞬間猛地擡起眼，就那麼不偏不倚地看着我。
我終於遏制不了自己的情緒了，我對着完羌軒轅說道：“完羌，我想和公孫信說會話。你準嗎？”
完羌看着將死的公孫信，又轉過頭看着我道：“我知道你對他的心裡話，可還沒有說完罷！我給你最後一次機會，只是這大庭廣衆之下，你們不要靠的太親近！拂了我的面子！”
我漠然道：“我知道。”
我便朝着觀馬臺走去。一步一步地，看着眼前的公孫信，這是我此生走過的最難的步子，我要看着眼前之人在經過地獄般的折磨後，在我跟前消失。
“鳳凰，你來了。”公孫信見我來了，眸子閃亮。
我對着他身後的彪形大漢說道：“你們先放了他。一切後果由我負責。我想和他說會話兒！”
百里潛龍在一旁朝着這些大漢示意，他們揹着手退到一邊。
千言萬語，到不知從何說起。
於是我喃喃道：“公孫大哥，我想着和你小的時候，左手牽着狗，右手託着鷹，在青州郊外打獵的日子是一去不復返了！”
公孫信腳下傷口流血，他盤坐在地上，看着就要行刑的馬車和嘶嘶鳴叫的馬兒，目光似是也在沉思。
“你怕麼？對不起，公孫大哥，這一次我沒法救你。每一個人都要對自己做的事負責是不是？我也在痛悔我的過去。可是人生已經無法重來。”
公孫信倒似是什麼都不在乎，他看着我道：“鳳凰，如果我要說，我什麼都不後悔，哪怕是做了這許多有違天道之事。你信麼？”
我心思恍惚，沉沉說道：“公孫大哥是麼？我想，那一日偷襲糧草之事，也是你所爲吧！”
公孫信爽快地點點頭，說道：“不錯，我誤以爲車中之人是你。不想，卻是使你重傷，我心中難過自責了許久。”
“我並不怪你。”我看着他的眸子。
公孫信忽地朗聲大笑道：“鳳凰，這世上的事，都是成王敗寇！我公孫信只是那失敗的一個！可我並不後悔做了這一切！比如這虢國的皇上，爲了自己的所謂雄心，塗炭生靈的事兒難道就比我做的少了？可是他因爲天時地利的緣故，還是被人稱爲難得的少年天子！我內心要怪，只怪我沒有投身在帝王將相之家！”公孫信說完大聲而笑。
我心中激盪，默默地聽他講完。方哀哀說道：“這是最後一次我在和你說話，願你來生，平平凡凡地投身在一個普通人家吧！你一生短暫，卻還沒有嘗過普通人該有的快樂
！或許，你還不知道什麼是真正的人生呢？”
聽到此話，公孫信的眸子似是燃燒，他定定地看着我的眼睛，壓低聲音說道：“不，鳳凰，我知道什麼是真正的人生！”
不等我緩過神來，他朝着我的眼眸輕輕說道：“那便是擁有你的那一夜！此後無論我在怎樣的環境裡，便又有了繼續活下去的勇氣！所以，我不後悔，只因有你。”
我控制不住自己，嚎啕大哭起來。我和公孫信相擁坐在草地裡，我嚎啕大哭。哭泣我的愚蠢、慾望和所有犯下的錯事。
此時，擂鼓想起，一聲一聲兒的急促。敲得我心裡如似跌入深淵，跌入看不見的地獄。
公孫信用手輕輕撫摸我的頭髮，道：“鳳凰，等這鼓聲過了，我就要上路了，也許，我們來生再見？”說着，他遞過一旁一個儈子手裡端的酒，一飲而盡。
我卻低嘆道：“不，公孫大哥，我們來世不要再見了。其實我告訴你一個秘密，我不是真正的獨孤鳳凰，我是來自前年之後的中國。我們不是同一個時空之人。也許，你和我之間所有的一切，都是虛幻，都是虛無。你愛的獨孤鳳凰，並不是我。你若重生，不必找我。”說完，我便直直地站起來，從他的身邊離開，走回到殿前的位子。完羌已經是很不耐煩了。
百里潛龍大聲道：“五馬分屍，行刑時刻已到！”這聲長長的命令下去，那些彪形大漢們已經將公孫信懸於馬上。他的頭和四肢分別系在那五匹健壯馬兒的後腿之間。
我絕望地閉上眼睛。
那幾名儈子手用手裡的鞭子狠狠地抽打着馬兒的屁股，這些馬兒受了驚，覺得疼痛，無不疾快地朝着前方撒腿奔去。
在我嘴角嘴角都不停抽搐之時，我分明聽到從公孫信口中傳來的一個巨大的鬥破蒼穹的聲音：“王侯將相，寧有種乎？”
我聽了，心中抑制不住的苦痛激動，留下了滾滾熱淚。只聽到此時觀馬臺前一聲“砰”的撕裂巨響，我知道公孫信，我的公孫大哥已是不在了，我沒有聽到他撕心裂肺的叫喊。的確，他之後沉默的連一聲喊叫也沒有。
“這個公孫信，倒是一個鐵漢子！若不是他行事卑鄙，其他倒也有可取之處！”完羌軒轅不置可否。
我看着前方血紅的一塊，對着沉思的完羌說道：“完羌，我可以前去，將公孫信的頭給抱走嗎？”
完羌看着我道：“你已經是去過一次了，何必再問，你若想抱着他的頭去安葬，大可隨你。”他冷冷道。
我便施展起“微雨燕雙飛”來，我朝着前方一匹馬循聲望去，終於看見了一顆滾落在草叢中的頭顱。
我上前將沾滿血的溫熱的頭顱緊緊地抱在懷裡，這顆頭顱的眼睛還是睜開的，我似乎不敢置信，那顆頭顱中的眼睛依然晶亮有神地看着我，似乎看的出我的情意，可隨即便呆滯不動了。可我還是分明看到那雙眸子中深深印有我的剪影。我心中顫抖，將他的眼睛徐徐地拉上。“公孫大哥，以前我認爲你已死，曾將你葬在青山綠竹之中，雖然那不是你。如今，我還將你葬在那吧，有個人陪着你，總是好的。想來你也不至於太寂寞。”我自言自語地說着，呆呆地就往前方宮外不遠的密林走去。
（本章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