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七十七章

範雲想從駱鈞仁家裡出來的這一路上,大腦就沒有停止過思考。

他是很明確自己現在的心理狀態的。現在,此時此刻,他愛的人就是季鬱。

季鬱就是季鬱,林幼一就是林幼一。她們是完全不同的兩個人,他搞不懂爲什麼駱鈞仁會說,自己只不過是把季鬱當作林幼一的替代品而已?

他承認,他一直沒有忘記過林幼一。甚至令自己一度沉浸在她爲了夢想,爲了名利而棄自己而去,甚至還費盡心思的欺騙他,而帶給他的憂傷,惦念之中。

他問自己,對於林幼一,他有恨意嗎?也許在遇到季鬱之前,他多少也是會對林幼一的行爲感到不解與排斥的吧。不過,他現如今有了季鬱,便也不再沉浸在那種思緒之中了。

他還記得,在樂德音樂有限公司的音樂總監——褚健生髮現了季鬱的好嗓子,想要簽約她做歌手的時候,她義無反顧的拒絕了那個大好機會,只爲了能夠守在他的身邊,不用二人承受兩地相思之苦。

或許就是在那一刻吧,範雲想放下了對於林幼一的那些費解,痛苦,矛盾,憎惡的複雜情緒。有些人生來就是爲了愛的,有些人生來就是爲了夢的。當季鬱在夢想與愛情之間,做出自己的選擇的時候,範雲想明白了,能夠在如此誘‘惑重重的花花世界中,選擇愛情,而拋棄物質與名利的人,其實只有少數。

夢想就是對於愛情的一個最大的考驗。因爲季鬱經得起這樣的考驗,所以便在自己的眼中更加的難能可貴。

所以,他如今只感激林幼一當年的欺騙與離開,否則的話,自己也不會有幸能夠遇到季鬱。

他沒有對駱鈞仁說的是,他之所以這麼些年都沒有忘記林幼一,放下林幼一。那是因爲,她是自己生命中的第一個女人。

在高考結束後,林幼一欺騙自己,說是和他報了同一所音樂學院的大學,隱瞞了她其實早已準備好去美國,紐約,去讀紐約戲劇學院。

就在他以爲二人心懷着共同的夢想,計劃着未來共同生活,共同等待錄取通知書的那個夏天,林幼一經常來家裡陪他。

也許是高中的女生都要比男生早熟吧。

那天,範雲想的媽媽和朋友一起去登山,範雲想就在林幼一的帶領下,失去了自己的童貞。

過了那天,還不到一個星期的時間,林幼一在準備飛到美國的前一天晚上,來和自己告別,範雲想才恍然大悟,原來二人的追求與夢想根本就是不同的。林幼一一直在向自己隱瞞着她要去紐戲的這個事實。

範雲想清楚的記得那天,他哭了。他哭着請求林幼一不要離開。林幼一也哭了,她連哭起來都是那樣的美豔動人。她說紐約戲劇學院是自己的夢想,她不能夠放棄,因爲她是被音樂選中的那些人,她不能夠辜負自己的才華。她讓他等她,等他在兩人時常一起看的愛樂報刊,音樂劇的專欄報道上,看到她在百老匯上演的音樂劇《艾薇塔》中,飾演貝隆夫人的那一天,她就會回來了。

是的,他在三年前就在愛樂雜誌上,音樂劇的專欄,看到她在百老匯演出《艾薇塔》大獲好評的媒體評價了。可是她依舊沒有回來。

範雲想覺得,自己這麼多年都放不下她,是因爲他始終沒有放下那個在心中埋藏已久的問題——爲什麼?既然她都要離開了,爲什麼還要和自己做’愛?爲什麼還要帶走自己的童貞?帶走自己的第一次?

難道,她就是希望以這種方式,讓自己永遠都忘不掉她嗎?

不知不覺,他已經走到了飛夢工作室的大門。

他踩着樓梯上了二樓,遠遠地看到季鬱站在離排練室不遠的大門後面,用牆壁和大門將自己藏匿了起來。

範雲想出聲叫道“小鬱。”

然後向她走了過去。

範雲想將她從縫隙之中拉了出來,替她撫了撫後背在牆上蹭的白灰。問道“你不是早早就出來了嗎?怎麼在這裡傻站着,不進去?”

季鬱沒說話,只是低着頭看着地上。

範雲想一眼便了然季鬱是怕排練廳裡的演員,再用她昨天發生的那些事情,還有她背後的傷疤做文章。而她,又是面對衝突,手足無措,不知道應該怎麼辦的人。

他牽起她冰冷的手,爲了讓她放鬆下來,便對她用稀鬆平常的語氣說道”手總是這麼涼可不好哦。“

然後牽着她,想要帶領她走進排練室。

季鬱拉着他的手,身體向後縮了一下。

範雲想便沒有強制的支配她,而是隨她一起退後了幾步,然後伸出另一隻手,撫‘摸她的頭,問道”你相不相信我?“

季鬱睜着受驚的眼睛看着他,點了點頭。

範雲想接着說道”那麼我告訴你,不要怕,只要走進去,你的惶恐就會消散了。只要走進那間屋子,你就會知道,自己在害怕,擔憂的事情,其實根本就不會發生。即使發生了,也需要你勇敢的面對,才能夠戰勝這種恐懼。不要忘了,你還有我。還有我在呢,你怕什麼?“

季鬱擡起頭看他,彷彿他比她高出那麼多一樣,彷彿他就是自己的守護神。聽了他的話,她竟然真的一點都不再感到害怕了。

於是,範雲想牽着她,走進了排練廳。

秦東旭第一個向她跑過來,興高采烈的說道”小鬱,我的文綜合竟然過了及格線吶,你說,老大他會不會遵守諾言把家裡的鑰匙給我一把?“

季鬱微笑着,對他點了點頭,說道”嗯,一定會的,你真的好棒。“

然後季鬱擡起頭,看着範雲想,笑了。

範雲想眼含愛意的,溫柔的摸着她的頭。

駱鈞仁站在排練廳的門口,看到這一幕。

那些舞蹈演員,依然對於昨天因爲她們捉弄季鬱,駱鈞仁對她們的指責,感到懷恨在心。

夏若更是把季鬱當作眼中釘,肉中刺。她昨天早已找人查清楚了季鬱的出身,及過往經歷。

夏若走到季鬱面前,假惺惺的拉起她的手,裝作關切的樣子,說道”季鬱,昨天你沒事吧?想必是差點在衆人面前出了洋相,心裡一定很不好過,纔會昏倒的吧?“

季鬱對於是夏若在自己的戲服上動了手腳這件事,並不知情。

季鬱見她這樣關心自己,便微笑着搖了搖頭,回答道”我已經沒事了,謝謝你的關心。“

說話中,夏若便把季鬱手上那個,用來遮掩割腕的傷痕的腕帶,一把給扯了下來。然後緊緊拉住季鬱想要收回去的手腕,裝作驚慌失色的樣子,大聲說道”呀,季鬱,你這是怎麼弄得?昨天你又忽然昏倒...還有這手腕上的傷疤...你該不會...是有什麼精神病史吧?“

聽了夏若的話,所有的演員都湊了過來,盯着夏若緊緊拉住不放的季鬱的傷痕累累的手腕看着,議論着。

駱鈞仁從門口大步走了進來,他強制的使夏若鬆開了季鬱的手。

範雲想將季鬱抱在懷中。

駱鈞仁對她低吼道“夏若,我對於你的容忍也是有限度的,你不要一次次的挑戰我的底線。”

夏若掙扎着甩開駱鈞仁的手,說道“放開,你弄疼我了。”

然後抱着手臂,對駱鈞帶有諷刺的語氣,仁質問道“駱鈞仁,從什麼時候起,季鬱成了你的底線了?我怎麼都不知道?”

駱鈞仁強壓火氣,說道“首先,是不是你挑起事端,影響到劇組的排練的?其次,我是不是已經說過了,在我的劇組決不姑息,縱容欺辱人的事?至於季鬱,難道不是你一直揪着她不放,我才替她出面的?我有說錯嗎?”

夏若回擊道“我只是關心同事而已,難道這也有錯嗎?如果她有精神病史,那在場的所有演員們,豈不是都很危險?爲了我們的人生安全考慮,我們只是希望知道事情的真相而已。”

駱鈞仁剛欲開口鎮壓。

季鬱就站了出來,舉着自己的手腕,對着夏若,和所有的演員們說道“這是我的繼父曾經試圖性‘侵我,我爲了保重自己,纔不得已用水果刀劃下的傷痕。我割腕,不是爲了尋死,而是爲了求生。即使我的繼父待我如此,我依然不能夠用刀刺向對我有養育之恩的人。我用腕帶遮住它,並不是覺得羞恥,而是爲了不想被關注,同時也不想指責,或是聲討我的養父。是人就都會犯錯,我原諒他。我是割了腕,不過我沒有過精神病史。夏若,對不起,讓你失望了。自幼年起,我所承受的精神壓力,已經足以把我鍛鍊成刀槍不入的人了,我是沒有你想象中的那麼容易被打垮的。也不會因爲,像是被一個自己瞧不起的人,奪走了自己本來有十足把握的了女一號,這種隨機概率都有可能發生的小事而抓狂,崩潰,甚至肆意的羞辱他人。不過我想要告訴你的是,你的光芒,如果不被你所做的那些幼稚和卑劣的行爲所隱藏的話,那麼,是不會有人能夠遮住你的光芒的。因爲誰都知道你夏若,是比我有天賦,更比我有機會。如果不是因爲你當初不肯妥協,放棄了那個機會,促使我陰錯陽差的得到了你想要的角色,我想,你就連用你那高貴的鞋來踩我這種事,你也是懶得做的。所以,我要謝謝你。謝謝你夏若,願意屈尊來陪我這樣螻蟻般的小角色‘做遊戲’。”

季鬱接着,用那隻暴露在所有人面前的受傷的手腕,牽起了身邊範雲想的手,依然高舉在衆人的面前。平靜的說道“還有,我愛的人是範雲想。所以請你不要再惡語中傷我,和駱鈞仁導演之間的關係。不是所有人都會覬覦你的男人的。同樣,也不是所有的男女之間的相處,就都是男女關係,男女之情。我現在明確的告訴你,範雲想纔是我愛的人。駱鈞仁不過是我的好-朋-友。”

駱鈞仁因爲看到季鬱如此霸氣,讓夏若吃癟的這一面,忍不住的笑了出來。

季鬱說完,便鬆開了範雲想的手,在他耳邊小聲說道“對不起,恐怕要在工作的時候會疏遠你了,因爲我在工作的時候會很-專-注的。”

話畢,便從人羣的包圍之中,淡定的走了出去。走到排練廳中央,獨自練起舞步來。

範雲想因季鬱剛剛勇敢面對曾經的傷痛,又對於欺辱自己的夏若留有餘地,還在衆人面前向自己表白,公開二人的情侶關係,感到無比的欣賞。並且對於她最後的那段,不知是出於兩人暫時不得不鬆開彼此的手,投入到工作之中,而做出的安撫,還是傻乎乎的,拙劣的調’情技巧,他都覺得很受用。他同樣也知道,她是那樣的相信他。自己在門外的那些話,竟然帶給她這麼大的勇氣。於是,他的心裡更加的歡喜她,覺得她可愛無比。

範雲想不由得努力剋制着笑意,跟在季鬱身後,也走出人羣,在鋼琴邊整理起樂譜來,眼睛還忍不住的看向一旁彷彿貓咪披上了虎皮的,故作淡定,實際上由於在那麼多人面前,一口氣說了那麼多的話,現在正一邊跳舞,一邊雙腿又緊張的發抖的季鬱。

夏若氣惱的推開一旁的駱鈞仁,徑直走向正在練舞的季鬱,擡起手就是一巴掌。

範雲想緊張的站了起來,駱鈞仁牽制住夏若的兩隻手臂,說道“不要以爲有汪瑩的庇護,你就可以在我的劇組爲所欲爲了。我現在就可以告訴你,由於你多次擾亂了劇組正常的排練秩序,並且屢教不改,你被開...“

季鬱意識到駱鈞仁想說什麼,便立刻出言阻止道”不過是惱羞成怒罷了,用不着當真。“

駱鈞仁看着季鬱,是在搞不懂這個女人爲什麼要對多次爲難自己的,刁鑽的夏若手下留情。

駱鈞仁對着季鬱厲聲道”到底我是導演還是你是導演?我要開除她,不是爲了你個人,而是爲了整個劇組。“

夏若掙趁此時機,掙脫開駱鈞仁牽制自己的手臂,又給了季鬱一記耳光。

夏若說道”別在我這裡貓哭耗子假慈悲了。季鬱,我告訴你,你別把自己太當回事兒了。駱鈞仁還沒告訴你吧?他們已經找到取代你的演員了,你在《沉重浮生》這部劇裡也沒有幾天的戲份了。所以你就好好的享受你在這裡最後的時光吧。“

說完,便轉身準備離開排練廳。

這時,剛好服裝組的兩個工作人員,將帶有滑輪的鐵衣架推進排練室。

正在氣頭上的夏若,用力將衣架向季鬱站的位置推了過去,然後便轉身跑出排練廳。

站在季鬱不遠處的駱鈞仁拉着季鬱的胳膊,想要將她帶到安全區域。

誰知,由於衣架的寬度太大,眼看着就要砸到駱鈞仁的肩膀時,季鬱側過身,面對着駱鈞仁,再一次的擋在了他的面前。

季鬱被鐵衣架壓倒在了地上,剛好壓在她的背部。

駱鈞仁這一次是親眼看着季鬱倒在了自己的面前,他站在原地,已經呆住了。

範雲想匆忙趕了過來,和秦東旭,還有那兩個推着衣架進來的,服裝組的工作員人,一起將衣架從季鬱身上擡了起來。

範雲想將她扶了起來,還好她背部的傷並不嚴重,但是由於背部承擔了巨大的壓力,從而壓迫到了她胸前的槍傷,所以不得不去醫務室換藥,處理傷口。

範雲想攙扶她去醫務室之前,季鬱回過頭,對着愣在原地的駱鈞仁微笑着說道”不要怕,我沒事。你已經盡力救我了。“

駱鈞仁緩過神來,看着被範雲想攙扶着的,季鬱的背影,他想起季鬱曾經對自己說過的那句”你就一定要傷痕累累的站在我的面前,讓我擔心嗎?“

駱鈞仁在心裡喃喃自語道”我們兩個,到底是誰總是傷痕累累的站在對方面前,讓對方擔心?季鬱,你不能夠愛我,所以一定要以做我的女英雄,這樣的方式對我進行補償嗎?你知不知道,你越是這樣,我就越難把你放下?到底是什麼給了你這麼大的勇氣和力量?難道又是範雲想嗎?還是正是因出於你不想看到我受傷的樣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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