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走進夏若家的別墅,首先映入眼簾的,就是坐落在一樓的大廳裡面的那架,白色的斯坦威三腳架鋼琴。
範雲想爲了幫助緩和,調解剛剛在車廂內的緊張氣氛,便首先打破了沉默,笑言道:”夏若,只清楚你的舞藝超羣,殊不知你還會彈鋼琴。“
畢竟是夏若請來的範雲想和季鬱,也不能一直因爲對於駱鈞仁的怨懟,而冷落了賓客。
夏若只好笑了笑,回答道:”都只是小的時候,父母逼着我學過一陣子,不過我覺得練琴太枯燥乏味了,所以沒學到小半年就放棄了。這架鋼琴只是擺着做做樣子的。搬來以後,只請來琴師調過兩次琴,還請我工作室的鋼琴手,爲我的舞蹈伴奏過,然後就沒再有人碰過了。雲想,你要是有雅興,不妨給我們彈奏一曲吧。“
範雲想也不推搪,點了點頭,答應道:”好。“
然後在季鬱的肩膀上輕輕地拍了兩下,輕聲道:“等我。”
季鬱點了點頭。
範雲想坐在琴凳上。十指輕撫過琴鍵,彈奏出一首曲調優美,旋律輕盈,如同水波盪漾的鋼琴曲。
一曲結束,三人抱以掌聲。
季鬱鼓掌的尤爲熱切。
範雲想笑着起身,走到她身邊,充滿愛意的攬過她的肩膀,打趣道:“這麼讚賞我啊?你知道我演奏的是什麼曲子嗎?”
季鬱微笑着回答道:“難道不是法國作曲家——聖桑的室內樂曲組《動物狂歡節》裡面的,第十三支曲子《天鵝》嗎?原本是大提琴演奏的。可是雲想哥用鋼琴演繹的版本更加優美動聽,少了些原本大提琴版本的悽美悲涼的色彩。像是在讚美,歌頌愛情一樣。”
範雲想欣慰的笑了笑,說道:“難怪你說你之前學過一段時間的鋼琴,原來沒有扯謊,我彈的曲子,你都知道他們的背景,來歷。小傢伙,沒想到你也是深藏不露嘛。”
夏若聽到“天鵝”,心情不免激動起來,提議道:“雲想,你會演奏《天鵝湖》嗎?你給我彈來聽聽,可以嗎?”
範雲想問道:“《天鵝湖》裡面的哪支曲子?是《四小天鵝舞曲》,還是《波洛涅茲舞曲》?柴可夫斯基的芭蕾音樂舞劇《天鵝湖》套曲裡面可是有十七首曲子的。你想要聽哪一首?你說出來曲名,我好彈給你聽。”
夏若有些焦心的說道:“哎呀,就是...很常聽到的那支曲子,一提到《天鵝湖》,所有人都會首先想起來的那支曲子呀。“
駱鈞仁自然是知道夏若對於音樂劇《黑天鵝》還是賊心不死,也知道她所說的是哪支曲子。
範雲想仍有些疑惑,問道:”一提起《天鵝湖》所有人都會想起來的?難道是《四小天鵝舞曲》?“
駱鈞仁想起來,曾經和季鬱一起看過的,她原本很喜歡,看完以後就不那麼喜歡了的女演員——孫藝珍所演的一部電影,裡面那首《天鵝湖》的旋律。便幫忙解釋道:”就是懸疑作家,‘東野圭吾’的小說改編的韓國電影《白夜行》,影片開場的時候用的那首曲子。“
範雲想更加迷惑不解,說道:”你們怎麼越說,信息量就越大?“
季鬱擡起頭,對上駱鈞仁的眼睛,也想起來了那部《白夜行》,開場的音樂,輕啓嘴脣,哼唱出曲調的旋律:“嗯——嗯,嗯,嗯,嗯,嗯—嗯嗯——”
季鬱轉過頭,看向範雲想,又用唱名,唱出曲子前奏的旋律:“fa——mi,re,do,xi,do—la,fa......雲想哥,你知道是哪首了嗎?“
範雲想恍然大悟道:”哦,你們說的是開場的那首《序曲》啊。”
然後他便重新坐回到鋼琴旁,將曲子演繹了出來。
駱鈞仁聽着範雲想彈奏的曲調旋律,想起《白夜行》小說裡面的那段話:
“我的天空裡沒有太陽,總是黑夜,但並不暗,因爲有東西代替了太陽。雖然沒有太陽那麼明亮,但對我來說已經足夠。憑藉着這份光,我便能把黑夜當成白天。我從來就沒有太陽,所以不怕失去。”
駱鈞仁擡起頭,看向一直低着頭,認真聆聽範雲想演奏的季鬱,在心裡說道:“季鬱,此時此刻,你跟我想到的,是一樣的嗎?我們之間的那種曾經令我感到毛骨悚然,現在卻覺得妙不可言的心電感應,是否還是存在的?”
範雲想一曲結束。
駱鈞仁心不在焉的附和着夏若和季鬱,跟着一起鼓掌。
季鬱突然擡起頭,對上駱鈞仁火焰一般炙熱的眼神,如同夢遊般,沒有意識的,淺淺的喃喃囈語道:“太陽到了最高處,影子就消失了。”
駱鈞仁的身體不禁一震,原來,那種默契,那種只可意會,不可言傳的,如同連體嬰兒般的心電感應,在二人之間,還是存在的。
駱鈞仁在心裡想道:季鬱,你不是說過,你認爲真正的愛情,是兩個人“心靈契合”嗎?難道我和你,這樣還不算是“心靈契合”嗎?
範雲想沒有聽清楚剛剛季鬱小聲所說的那句話,問道:“你剛剛說什麼?”
季鬱收回自己的眼神,對着範雲想回答道:“沒什麼,電影裡面的臺詞罷了。”
範雲想問道:“是你們剛剛說的那部《白夜行》嗎?”
季鬱不知爲何,突然感覺自己的內心當中很沉重,有一種她負擔不起的沉重。
她有些倉惶的拉住範雲想的手,說道:“雲想哥,既然我們已經將夏若...他們送回來了,那我們就走吧,不要打擾他們休息了。“
夏若心想:自己一心只顧着,專心於《黑天鵝》了,忘記了自己請季鬱來的目的了,自然不想這樣就放她走。
夏若說道:“既然都來了,那就吃過晚飯以後,再回去吧。”
範雲想對着夏若點了點頭,答應了她。
然後低頭,輕聲對季鬱問道:“小鬱,你怎麼了?怎麼只是聽了一支曲子而已,神色就變得這樣慌亂?”
季鬱也不清楚自己到底是怎麼了,怎麼會突然鬼使神差,沒頭沒腦的說出那句話來的?她只知道自己的心裡很慌,有一種不好的預感,潛藏在她的心底。
於是範雲想和季鬱便在夏府留了下來。
不知怎麼的,再和夏若之間的相處,讓季鬱的內心覺得不安起來。
她儘量想要避開夏若。
範雲想陪着駱鈞仁坐在沙發上看球賽。
夏若想要帶季鬱去自己樓上的臥室去參觀,季鬱推辭說,她還是留在樓下,幫着保姆準備晚餐吧。
夏若執意要將季鬱拉上樓去,季鬱心中那種不好的預感越來越強烈。她看着夏若的嘴巴張開起合,起承轉合,卻感覺自己已經聽不到夏若所說的話了,全部的聲音都被她內心劇烈的,那種如同潮水一般翻涌攪動的心跳聲給掩蓋住了。
坐在沙發上的駱鈞仁像是有了默契一般的,盯着電視屏幕,卻突兀的開口說道:“季鬱,你給夏若衝一杯紅糖水,再去弄個果盤來。”
季鬱應聲道:“好。”便掙脫開夏若的手,轉身走向廚房。
夏若抱着手臂,站在樓梯口,蹙着眉,帶着審視的眼神,看向駱鈞仁坐着的沙發方向。
駱鈞仁接收到她的視線,不過沒有理會。
他在心裡思忖着:夏若,你堂而皇之的執意要將季鬱請到家裡來,對於她的態度又轉變的這麼大,你敢說你自己心中沒鬼?你...到底打算做什麼?
夏若轉身上樓,回到臥室。
季鬱將果盤送到駱鈞仁和範雲想的茶几前。然後又拿着一小碗水果和紅糖水上樓,想要送到夏若的臥室裡。
夏若此時已經在臥房之中佈置好了機關,準備在絆倒季鬱的同時,造成她牽連自己摔倒的假象。
季鬱在房門上敲了敲,試探的喚道:“夏若姐,在休息了嗎?”
夏若坐在牀邊,回答道:“沒有,請進。”
季鬱推開房門,剛欲邁出一步,便被房門下面拴着的透明絲線絆倒,身體本是該向前方,夏若所在的位置傾去的,不過季鬱在跌倒前的前一秒還在想着,千萬不能再疏忽大意的,傷到了夏若,或是她肚子裡的寶寶。
於是便硬是別過自己的腳,向右傾倒在門前置放的,夏若放置獎盃,獎狀的玻璃架子上。
身體重重的跌撞在架子上,摔到地板上,然後打落了手中的陶瓷杯子和裝水果的碗碟。
紅糖水灑在了她的手臂上,一大片紅色的燙傷,手肘也被摔碎的瓷器劃傷了手肘。
夏若沒有想到季鬱竟會這麼替自己考慮,看到她痛苦的樣子,夏若不禁覺得有些心虛和不知所措。
她剛要去俯下身,扶起季鬱。
聽到動靜的駱鈞仁,範雲想二人就已匆匆趕來。
駱鈞仁推開房門的時候,注意到大門像是被什麼東西牽引着似的彈動,便低頭,看到了那根肉眼不易辨識到的細絲線。
他瞪了夏若一眼,然後一把拉起狼狽的倒在地上的季鬱,帶她走向洗手間,用冷水沖洗她被熱水燙傷的刺目的,蒼白手臂上的那片紅。
季鬱驚慌失措的伸手推開駱鈞仁,欲向門外跑出去。卻剛好撞在了剛剛趕到洗手間的範雲想的身上。
季鬱害怕的,把頭埋進範雲想的胸膛裡,流着淚,深感歉疚,自責的低聲喃喃道:“對不起...對不起...對不起...“
範雲想抱住她,語氣溫和的安撫她的情緒:”沒關係,雖然你跌倒了,可是沒有真的傷到小寶寶。日後再穩重一些就好了。夏若也沒有怪你,不是嗎?“
季鬱伏在範雲想的懷裡,懺悔般的懇求道:”雲想哥,帶我走吧,把我這個危險分子從這裡帶走好不好?我不該自以爲是,自私的想要接近小寶寶,我根本就是...一個潛藏的隱患,一個禍害...我從出生起就是一個煞星,有我的地方就會有災難...我做不了姑姑,我也...做不好一個母親...我...真的該死...哪怕抱着的是最好的心,可是做出的卻是最殘忍的事...雲想哥,我真的...好恨我自己...我好像是一個魔鬼一樣...你也離開我好不好?我不想害你,我不想...那個夢裡死的是你...如果死的是我...我也就...解脫了...“
範雲想抱住季鬱不安的顫抖的身體,安慰道:“好了,好了,小鬱,我這就帶你離開這裡。你不要再說傻話了,好嗎?不要像是這樣,繼續貶低自己,傷害自己了。我知道你的心願是有多美好的。你沒有不好,你沒有你自己想象的那樣不堪,你不是累贅。”
季鬱抑制不住的哭泣。
範雲想只好對駱鈞仁和夏若抱歉的說道:“對不起,小鬱她...真的是無心的。你們也看到她有多慌亂了。她其實就是太在意你們的孩子了,所以纔會有些手忙腳亂的闖禍,請你們不要責備她...因爲她...真的是無心之失啊。我就帶她先告辭了,不打擾你們休息了。“
夏若心中有些感到愧疚,走到季鬱身邊,剛欲伸手拍拍她的背,喚道:”季鬱...“
季鬱慌張的躲開她的接觸,哭泣着又摔倒在樓梯欄杆的地板上。
夏若只好停止了手上的動作,說道:”那個...我沒事,我也沒有責怪你。“
範雲想重新將季鬱從地板上拉了起來,將她的頭埋進自己的胸口,然後用手輕拍着季鬱,對夏若點了點頭,說道:“謝謝。”
接着又轉身對駱鈞仁說道:“你別怪她了...我帶她先走了,抱歉,給你們添麻煩了。“
駱鈞仁對範雲想揮了揮手。
範雲想帶着季鬱離開夏府。
二人走了以後,駱鈞仁一把將栓系在夏若臥室房門底部的那根透明的絲線給扯了下來,絲線斷裂,發出如同示意着不好意味的琴絃的破裂聲。然後他又蹲在地上,一片片的拾起摔碎的碗碟殘片。看到花格地毯上,季鬱手肘上留下的那斑斑點點的血跡,抑制不住心中的火氣,手掌中緊緊握住,堆放在手中的陶瓷碎片,直到手心被割破,留下血跡。
夏若有些受到驚嚇,便前來拉他,喚道:”鈞仁...“
駱鈞仁注意分寸的抽回自己的手臂,小心別傷到她。緊接着站起身,冷冷的說道:”一會兒我讓下人將地毯撤了,留神別讓碎玻璃別弄傷了你。還有,你的絲線最好收好,絆倒了你自己不要緊,不要再牽連了我的孩子,不然的話,我真的不會饒了你。“
說完,轉身走出夏若臥室的房間。
夏若在他身後惱怒的說道:”駱鈞仁,你是愛她的吧?你覺得你現在這麼對待我,就是公平的嗎?我是得到了你的這座獎盃,可是,贏的人卻是她季鬱!你認爲,我這樣就會開心,就會感到心滿意足了嗎?駱鈞仁,我恨你!我恨你,爲了區區一個你,我要傷害這麼多的人,我要成爲一個失職的母親,我要謊話連篇!全都是因爲你!可是現如今,我卻覺得不值,爲我自己感到不值!我恨你的孩子!我也恨季鬱!在我做出這麼多心狠手辣,喪盡天良的事情的時候,她憑什麼可以道貌岸然,若無其事的做一個清清白白的好人?駱鈞仁,你把你的愛,全部都給了季鬱!卻把你的陰毒和折磨全都給了我!我對季鬱是於心有愧,可是你對於我就不是於心有愧了嗎?所以你對我的囚禁與摧殘,我都要牽扯上她!直到你放過我爲止的那天,我才能夠放過她!“
駱鈞仁低下頭,看着地板上,被水晶吊燈折射出來的,自己的影子,想到季鬱的那雙悲憫,無辜,自責的眼神,想到她說出:“太陽到了最高處,影子就消失了。”那句話的時候,那種憂傷,無助,頹然的語氣。
駱鈞仁從鼻子中籲出一口氣,疲憊的說道:“然而如今,我卻將我所有的溫暖,所有的柔情,都奉獻給了你,把我所有的暴戾,所有的冰冷都給了她。在你對她暗箭傷人的時候,我都看在眼裡,我卻沒有站出來維護她,甚至還包庇你,縱容你去傷害她。”
駱鈞仁的語氣不可抑制的激動了起來。他閉上眼睛,做了一個深呼吸,腦海裡嚶嚶迴盪的,全部都是季鬱剛剛譴責,追恨她自己的那種壓抑,剋制的哭泣聲。
駱鈞仁調整了一下語氣,平靜又透露着僵硬,生冷的,接着說道:“夏若,現如今不光是你恨我。你知道嗎?就連我自己,也是恨我的。”
駱鈞仁轉過身,慢慢走向夏若,伸出沒有受傷的那隻手,輕輕摩挲了一下夏若的臉頰。
夏若拉過他的手,狠狠地咬了下去。
駱鈞仁閉上眼睛,忍着疼痛,任由着她。
夏若鬆開他的手,憤恨的甩到一邊,對他怨憤的吼道:“放我走!還給我自由!”
駱鈞仁無力的對她說道:“你好好休息吧,我就在樓下,有什麼事,就吩咐我。”
然後轉身下了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