回到B市以後，鬱桐和孩子的生活也算是回到了正軌上了，自己上班，送孩子上學，每一天往復循環着。
這樣的平靜，也很安穩，但在鬱桐的心底，卻似乎根本沒有了從前的那種安寧。
她總是擔心，總是害怕。
可擔心什麼呢？又害怕什麼呢？
鬱桐甩了甩頭，拒絕再去深想，她將注意力重新落在眼前的鍋裡，看了看時間，便彎身熄了火，然後將鍋裡燜好的中雞翅盛在碟子裡，又快速炒了一個青菜，便一一端出到外邊的餐桌上。
一邊將筷子和誠誠用的小勺子擺好，一邊對着屋子裡喊，“誠誠，出來吃飯了。”
喊完以後，她才又走進廚房，拿了碗開始盛飯。
可等到鬱桐盛好飯，擺上了桌都沒有看見孩子的身影。
鬱桐在原地站了一會，忍不住心裡頭又難受起來，自從那一天從醫院出來，匆匆乘飛機回到B市以後，孩子就變得很沉默，常常一回來就悶在自己的房間裡，話都不跟她多說一句。
她真是沒有想到，這麼小的孩子，脾氣就能大到這般模樣，還學會冷戰了？
見着孩子那扇房間門還是沒有動靜，鬱桐連忙就解下身上的圍裙，走了過去。
鬱桐擡手在門上敲了二下，這才輕輕推開，門一打開，就見着誠誠正背對着她坐着，似乎是在擺弄着什麼。
“誠誠，媽咪今天做了你最愛吃的雞翅，出來吃飯吧。”鬱桐邊說邊走了進去，一走近纔看清孩子手上拿着的東西。
是一個她從未見過的玩具超人，還有男孩最愛的小車子。
誠誠捏着玩具的手倏地僵了一下，緊接着，卻也只是垂着頭，抿着脣，沉默着。
鬱桐忙蹲下身子，看了眼那玩具，然後纔將目光轉回到孩子的臉上，她揉了揉孩子柔軟的頭髮，這才說，“誠誠，又借同學的玩具玩嗎？家裡不是有玩具嗎？明天把玩具給同學送回去，知道嗎？”
誠誠不說話，只是專注盯着手上的超人看，小手一下一下的輕撫着，十分不捨，十分珍惜，卻又隱隱透着點點的憂傷。
“誠誠？”鬱桐皺着眉頭又喊了一聲，同時，又低頭看了一眼那玩具，這才發現，那玩具是十分新的，想必是剛買的。
誠誠這一下才擡起頭來，將滿四歲的孩子，原本應充滿童稚的眼睛，此刻，卻寫滿了與年齡不相符的深深，那片黑色裡，似乎蘊藏着無盡的悲傷，永遠化不開。
“媽咪。”他喊了一聲，輕輕的，細細的，柔柔的，如細密絲線，纏繞着人的心。
鬱桐的鼻間一酸，嘴角卻努力的揚了揚，“嗯，誠誠請說。”
誠誠專注看着身邊的媽媽，“媽咪，你還沒有回答誠誠的問題。”
“嗯？”
誠誠一眨不眨的看着媽媽，那雙黑色的眼睛裡，彷彿陷入了很遠，又很美好的回憶，述說着，“誠誠和媽咪住在醫院裡，叔叔每天都在旁邊陪着，哄誠誠睡覺，給誠誠做好吃的，陪
誠誠看動畫片，每一次媽咪扎針的時候，叔叔都會很緊張，然後都會跟護士姐姐說，要輕點。”
“媽咪的燒一直都退不下去，誠誠會陪着媽咪，可誠誠會因爲太累，不小心睡着了，但叔叔不會，只要誠誠睜開眼睛，就能看見叔叔在一邊忙着，探媽咪的額頭，給媽咪換涼毛巾。”
說到這裡，誠誠停了一下，小小的嘴角卻揚了起來，揚起一抹很開心的弧度。
可一雙大眼裡卻逐漸的盛滿淚光。
“誠誠每一天都能吃到很好吃的粥，每一天都不同樣，誠誠就問叔叔，這粥是叔叔做的嗎？叔叔只是對誠誠溫柔的笑着，他說，這些粥都是媽咪從前做給叔叔吃的，現在，輪到叔叔做給誠誠吃，也希望，能做給媽咪吃。”
孩子的淚，終於，一顆一顆滴落，一滴一滴砸在鬱桐的手背上，渾合着她的淚水，溶化在肌膚上，烙疼了，母子倆的心。
鬱桐緊緊咬着脣瓣，用力忍着，可淚水還是不斷的從眼眶跌落。
這樣意外，意外陸湛和孩子之間，竟然存着這樣的她所不知道的秘密。
他怎麼能對孩子說那樣的話，而她的寶貝，怎麼能這麼細心，原來每一天，都在觀察着，留心着，他的父親爲他所做的一切，不曾忘懷。
作爲母親的她，很內疚，卻又這樣的無能爲力。
那些彷彿屬於前世的回憶，這一刻，從他們的孩子的口中聽着，彷彿一下子都在她的眼前回放，一遍又一遍，這樣清晰，這樣深刻，這樣的刻骨銘心。
陸湛因爲工作的關係，總是有很多應酬，所以，他的胃總是會出毛病，爲此，鬱桐就專門去學怎麼熬粥，熬香濃黏稠的養胃的粥。
他們在一起的那些日子，她總是變着花樣給他做，她坐在餐桌邊，看着他吃着，她就感覺非常幸福。
那時候，幸福是這樣的簡單，又是這麼的近，觸手可及。
可現在呢？幸福在哪裡？她不知道，或許，幸福早就將她拋棄了。
鬱桐吸了吸鼻子，抹去落下的淚，可轉眼，又有新的淚涌出。
她的心每跳動一下，就疼一下，嗓音哽咽，卻還是堅強的對孩子說，“誠誠，媽咪不是說了嗎？我們還是像以前一樣生活，而叔叔，叔叔也有他自己的生活。”
誠誠小心放下手中的玩具超人，然後，小小的手捧着媽媽的臉，他沒有幫她抹眼淚，而是陪着她一起落淚。
“媽咪，你不是說過知錯能改就是好孩子嗎？現在，爹地也知道錯了，誠誠希望，你能原諒他，讓他，回家來，讓他回來，每一天都給我們熬好吃的粥，好不好？”
鬱桐終於泣不成聲，她緊緊將孩子擁進懷裡，抱着這個小小的人兒，她感覺到，她的人生，從未這麼艱難過，卻也彷彿，從未這麼幸福過，痛並快樂着。
誠誠伏在媽媽的肩頭，安安靜靜的，淚眼中，他突的望向窗外，一朵一朵的白色雪花，正從天空飄落。
今天是平安夜，下雪了，這般的大
，外面一定很冷，很冷。
誠誠從媽媽懷裡擡起了頭，這一次，他幫媽媽擦了擦眼淚，然後說，“媽咪，芬芬說如果今晚下雪，就要去堆雪人，我現在要去下，要不然那個傻妞又會生我的氣的。”
“誠誠？”
這樣的情感跳躍，鬱桐的思緒有些斷片，一下子沒有辦法跟上。
“如果媽咪不放心，那就跟我一塊去好了，走吧。”誠誠又再一次抹了抹媽媽臉上的淚，然後，拉起她的手，穿過客廳，換上溫暖的雪地靴，一起出了門。
從溫暖的屋子裡來到外面，鬱桐只覺一股冰冷的寒意襲來，而孩子早已掙脫開她的手，往前方奔跑起來。
鬱桐看着孩子的小身影，又看着這漫天的雪花，忍不住伸了手出來，朵朵白色的雪，落在她的掌心，安心躺佯。
她的目光還停留在手心上，這個時候，耳邊砰的一聲巨響，緊接着，眼前的天空被剎那點亮。
鬱桐猛地擡起頭，天空之中，五彩的煙火已經在盛放開來，那麼璀璨，那麼明亮，那麼張揚。
這個時候，小區裡漸漸聚集起人們歡呼的聲音，孩子們的，大人們的，一聲一聲，和煙花盛放的聲音一起在鬱桐的耳畔震動。
她還未從這一陣意外之中回過神來，前方，倏地出現一抹高大欣長的身影，在慢慢朝她靠近。
一步一步，不快，但卻無比堅定。
男人的身後，煙花還在盛放，他的頭頂，雪花還在飄落，可這一切，都比不過他俊美無鑄的容顏來得耀眼，奪目。
歲月已過，卻將他的輪廓刻畫得更加細緻，風霜之於他，是一種更加深的沉澱。
瞳孔之中，男人的身影越來越近，閃耀的是天空之中的花火，而鬱桐卻在他那一雙眸子裡，看到更加動人心魄的瑰麗的景色。
鬱桐幾欲失去呼吸，她不自禁的後退一步，下一刻，柔軟的身子卻被一雙有力的手臂環住，然後，她跌落進那一個寬厚而溫暖的胸腔之中。
她的世界，開始地動山搖起來。
“放開我！”她顫抖着開口，溫熱的淚水驟然暈溼了他的衣襟。
陸湛將臉深深埋進她的頸窩，很用力的嗅着屬於她的氣息，撫慰着這麼多時日的思念，卻在聽到她的話後，心被狠狠的一揪，手卻不鬆反緊，“不放，一輩子都不會放。”
他的話，那一句一輩子，瞬間將她的世界打倒，轟然坍塌，陡剩一片廢墟。
“你放開，放開，我恨你，恨你。”她用盡全身的力氣捶打他厚實的背，一下一下，毫不留情，手那樣的痛，淚水那樣的肆意橫流。
她說過不會再爲他落淚，可此刻，身體裡的淚水彷彿在與她的誓言抗衡，要提醒她，不要自欺欺人。
陸湛雙手捧起她滿是淚水的臉，黝黑的眸裡，滿是傷痛，憐愛，他輕輕的道，嗓音融化在那絢爛的煙火裡，也融化在她的耳畔，碎了她的一顆心。
“可我，愛你，我愛你，一輩子都愛！”
（本章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