落日的餘暉深淺不一的鋪灑在視野的盡頭,大地被這一層柔和的橙黃色澤輕輕擁抱着,安靜躺佯其中,感受這份難能可貴的片刻安寧。
就如一個在外奔波忙碌一整天的孩子,歡喜地回到母親那溫暖的懷抱之中,母親柔軟的手輕輕撫着孩子的發,一下一下,洗滌着佈滿塵埃的疲倦靈魂,感受這份無私的慰藉。
想到母親,鼻尖又不可抑制的涌起了酸澀,鬱桐輕輕吸了吸鼻子,暗暗告誡自己不能哭,她現在需要的是堅強,而不是軟弱的淚水。
一處遠離鬧市的咖啡館裡,鬱桐就坐在被溫暖餘暉眷顧的一角,靜觀窗外陌生的人羣,聆聽着館裡如水般溫柔的悠揚鋼琴曲。
今天,正確來說就在前不久的時間裡,她做了一件需要很大勇氣的決定。
之後,她給陳新去了電話,告訴他她在這裡等他,要請他共進晚餐。
“這是真的嗎?我不是在做夢吧?”
至今,陳新在接到她的電話時,那一把略顯疲憊的嗓音中難掩的興奮,還猶言在耳。
“當然,別懷疑自己的耳朵。”她故作輕鬆的說道,同時,爲自己帶着刻意的目的而暗暗懺悔着。
是的,沒錯,鬱桐做的那個決定,就是關於柯林跟她提起過,讓她找陳新幫忙,利用陳新及他家人的力量,化解這一次宋氏及媽媽所深陷的危機。
他們約好了七點三十分在這間咖啡館裡碰面,鬱桐擡頭看了眼遠處那掛着的復古精緻的大鐘,離約定的時間尚早。
是她早到了,自己太過心急了,並且,內心的不安情緒也需要一點緩衝的時間來平復,鬱桐不得不承認。
她安靜的等待,順帶理清自己的思路,想好一會該如何開口來請求他幫自己這個萬分唐突的忙。
鬱桐知道這很難,但現在她已別無選擇了,不是嗎?
時間分秒流逝,太陽的影子悄悄隱去,銀白的月光緊隨而至。
漸漸地,咖啡館裡的客人也多了起來,那一扇深色的玻璃門不斷被人們推開,鬱桐一邊盯着時鐘看,一邊焦急不已的張望,不停的重複這一套動作,直至時針和分針指向七點三十分,她都沒有等到那個人。
或許路上塞車?又或許公司臨時有事走不開?鬱桐這樣安慰着內心焦灼不安的自己,但收效甚微。
她忍不住翻出電話,滑亮屏幕,想看看自己有沒有漏接的電話或者信息,結果令人失望,都沒有。
鬱桐再一次將目光移向大門,過了一會兒,大門被推開了,走進來的是一位成熟的婦人,她穿着得體的套裝,拎着小巧精緻的皮包,頭髮整齊的紮了起來,給人一種整潔的美。
她似乎是來找人的,目光逡巡過咖啡館裡一圈,最後停留在一側靠窗的位置上,與鬱桐的目光驀然相撞。
陳蕾面色倏地一沉,她拒絕了服務生的招待,自行來到鬱桐就座的位置。
“抱歉打擾了,鬱小姐您還記得我嗎?”她直截了當的詢問,優雅的姿態中有着顯而易見的厭惡。
鬱桐美麗的眼睛裡寫滿了驚訝,看着眼前突然出現的女人,聽着她直白的問話,她一陣語塞。
她有個特點,對於見過的人擁有過目不忘的本領,這次也不例外,鬱桐略略回憶了一下,很快,她記了起來。
但那一段記憶於她有些遙遠了,又或許是這一段時間發生的事太多,她的腦袋有些擁擠,所以,她刻意摒棄了那部分令她感到痛苦的,不願回憶的過往。包括她出車禍時失去孩子的那一段。
當然,保守起見她還是要再次確認一下。
“不好意思,您是,陳護士長?”鬱桐有些緊張的
從座椅上站了起來,怯怯的問道。
陳蕾抿了抿脣,淡淡的說道:“感謝鬱小姐還記得我。”她指了指身後的椅子,“鬱小姐,我們坐下說吧。”
咖啡館的服務生很快爲她們重新端來冒着熱氣的咖啡,那股獨有的香濃氣息在她們面前縈繞,迷濛着人的視線。
鬱桐坐在椅子上,幾乎是同時的,她已經猜到陳蕾來找自己的原因,她握緊了杯身,上面適宜的溫度熨帖着她的掌心,稍稍緩解着她怦怦直跳的心臟,還有手心處的冰涼之意。
陳蕾優雅的品了口咖啡,輕輕將杯子放下,直視鬱桐的眼睛,目光帶着幾分殘酷與果決,“鬱小姐身體已經恢復過來了嗎?我知道小產對於女人的身體傷害是很大的,雖然你還很年輕,但一旦護理不當,落下病根,對你以後的生育將會有一定的影響的。”
鬱桐剎那白了臉色,她隱藏在心底最深處的往事,就這樣血淋淋被剝了開來,她的聲音很艱澀,“是的,有勞您掛心了。”
陳蕾冷漠地看着她表情變化,瞳孔縮了一縮,點點頭,“那就好。”她話鋒緊接着一轉,開門見山的說,“鬱小姐應該猜到我這次來的目的了吧。”她停頓了一下,直白的說道:“我知道,您今晚是約了我弟弟陳新的,對嗎?”
“是的。”每一分鐘對於鬱桐來說都是煎熬,她有種被人當面扇耳光的感覺,令她無地自容。
“鬱小姐,請原諒我這般冒味前來,關於您母親還有宋氏的事情,我已經有所耳聞了,發生這樣不幸的事情,我深表同情。”陳蕾沉吟了片刻,重重的說道,字字凌厲:“我也知道,你跟陳新這段時間來往甚密,而他在得知一切之後,在我面前堅定表態要對你伸出援手,並且是,義無反頓,不顧一切,包括懇求我的丈夫幫忙,包括拿家族企業抵押。”
鬱桐眼中佈滿震驚,一時之間難以消化耳朵所聽到的事實,他知道了?什麼時候的事?他又是怎麼知道的?
“鬱桐,你放心,一切都有我。”
腦海裡一閃而過那一天早上在電梯前,他擁着自己,在她耳邊低聲承諾的話,原來他的意思竟然就是這樣嗎?這竟然是一句與以往絕然不同的承諾,可她根本毫無察覺。
鬱桐感到不可思議,又難以置信,他怎麼可以,怎麼可以完全不跟她商量,不告訴她?而只是在知道一切事實後,默默的爲她安排着一切。
他這是要讓她揹負一生的愧疚嗎?哦,不,不,她無法承受得起這樣的付出,這讓她如何償還得清。
“我,對不起,或許我這樣說您不相信,但這一切,我真的毫不知情。”眼淚衝出了她的眼眶,她顫着聲說道。
陳蕾根本不信她的說辭,一意孤行的認爲她這是在狡辯,即使她傷心哭泣的模樣有多麼令人痛心,但她就是不會相信她。因爲她,他們整個家都陷入了前所未有的陰霾氣氛之中,雞犬不寧。
“鬱小姐,現在我需要你聽我說。”陳蕾等到她平復了一些,才接着說道:“你愛他嗎?我是指我弟弟陳新,請你誠實回答我這個問題。”
陳蕾問完,眼睛一刻不離的盯着鬱桐,她不會讓自己錯過她臉上任何一個細微的表情。
果不期然,她看到了她眼中閃現過的驚詫,矛盾,還有掙扎,或者還有許許多多複雜的情感展現,但陳蕾覺得這已經足夠了,她可以肯定的確認一點,面前這個滿臉淚痕的女人,這個讓他弟弟爲之瘋狂的女人,根本就不愛陳新。
“我。”鬱桐看見她嘴角輕蔑一笑,眼中滿滿的嘲弄,她如鯁在喉,說不出完整的一句話。
她捫心自問,她愛陳新嗎?這個問題已經不是第一次出現在
她的腦海裡了。曾經在她最絕望的時候,他出現在她的身邊,給她鼓勵,教會她如何重拾快樂,也讓她明白,她還是能夠擁有被愛的資格的。
多少次,他擁着她,把她抱在懷裡,用他的體溫與關心撫慰着她過往的創傷,她是感動的,這一點無庸置疑。但,僅僅是感動,還有感激,遠遠還到達不了愛。她的心,早已丟失了,連她自己都找不到在哪兒。
她是如此的悲哀,還有自私,是她害了陳新。
“所以,你根本就是在玩弄陳新的感情。你利用他對你的喜愛,任意地擺佈他,讓他與家人對峙,讓他不顧家族企業,要來挽救你和你的企業。”陳蕾猶如高高在上的審判者,字字夾雜着憤恨至極怒火,她眯着眼睛,透出毫無溫度的光芒,“鬱小姐,你到底打的是什麼主意?”
鬱桐十分理解陳蕾的感受,她不會怪她尖酸抵毀的話語,這是她爲自己犯下的錯誤應該要受到的懲罰,提醒她,下一次不能在感情無法明朗的時候,讓人誤會,從而去傷害別人。
陳蕾憤怒而無情的指控讓她無話可說,事實上,事到如今,她百口莫辯了吧。況且,如果今天來的人是陳新,她真的是準備開口請他幫忙的,而陳蕾只是提前將這件事所造成的後果公佈出來而已。
所以,她只是低垂着頭,彎下的脖頸是一道羞愧的弧度,她像一個虔誠的罪人般僵直的坐在哪裡,任由陳蕾發泄,辱罵,她希望這樣,能讓她的心情好過一些。但她知道,她所受的這一切相比陳蕾和她的家人承受的痛苦來說,根本不足以彌補。
“我很抱歉,對您和您家人,還有陳新所造成的這些痛苦,但我發誓,這並不是我的本意,不管您相不相信,我知道現在說再多都於事無補了,我也不敢請求您的原諒。”鬱桐啞着聲音說道,一臉的誠摯與懇切。
陳蕾對這一切完全視而不見,她冷哼一聲,“如果鬱小姐真的有心想要彌補的話,也不是不可能的。”
“您請說。”鬱桐自然聽出了她話裡有話的意思。
“那請鬱小姐聽清楚了。”陳蕾說了這麼多話,感到喉嚨有些幹癢,她拿起桌上只剩餘溫的咖啡,喝了一大口下去,接着說道:“我要你答應從此以後不再見陳新,假如,他主動來找你,你要跟他講清楚,讓他對你徹底死心。鬱小姐,你能做到嗎?我要聽你親口說。”
她如此咄咄逼人,鬱桐後無退路,她感到絕望而無力。
“好的,我會答應您,這一切我都會按照您說的去做。”鬱桐應道,眼睛裡的光已經消失,她目光空洞的望着前方。
得到她的承諾,陳蕾滿意了,臉上的表情也不再那麼緊繃了。
片刻,她想了想還是覺得不放心,再一次強調:“還有,你自己的私人問題,我們沒有義務幫忙,而且我告訴你吧,爲什麼陳新今天沒有來,或者說他根本不能來,其中的原因就是,我那年老的父親已經被他氣得住院了,親人身體不好,這種感受我想鬱小姐應該很清楚,而這一切,全都拜你所錫,縱使你一再推卸責任,但事實已經造就,無法改變,所以,我希望鬱小姐你剛纔答應過我話,一定要做到,絕不能反悔。”
頭頂的喇叭還在低低吟唱,整個咖啡館涌動着歡樂的人們,還有香濃四溢的咖啡豆的味道伴隨其中,溫暖而美好。
在這美好的意境之中,鬱桐再一次感覺到孤立無援的沮喪,她知道,自己已被世界遺棄了,被溫暖拋棄了,她從此,只能躲在無人的陰暗冰冷的角落,獨自舔着自己的傷口,不爲人所知。這就是她的宿命。
鬱桐握緊自己涼透的手心,含着淚,真切的說:“我不會反悔,請您放心。”
(本章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