雪連續下了三天,東子在那裡閒的無聊,便偶爾跑到廚房裡面做起菜來。不過她是真沒有做菜的天賦,浪費了許多飯菜,最後自己也不好意思在插手做菜的事情上來。除了吃飯的時候,她很少見到莫望心,可能是工作很忙,他總是早出晚歸。東子對此毫無意見,他在她反而覺得不自在。大多數的時間,她只是窩在牀上。別墅裡有一間書房,裡面有各種各樣的書,她邊看着書邊烤着爐火,偶爾看窗外飄零的雪花發呆。這裡對於她來說,就像是一個與世隔絕的冰雪王國。
雪停了,天空一藍如洗。白色的大塊的雲彩,那麼純粹的色彩,讓東子看的入迷。陽光很明媚,穿過被白雪覆蓋的綠鬆,顯出柔和的金黃色。
“咚咚咚。”東子聽到有人敲門,便起身開門。
莫望心站在門口,他仍舊是她初見的裝扮,不過看起來倒有幾分憔悴。
“今天天氣好了很多,我們去天池吧。”他提議道。
東子在屋子裡呆了那麼久,也着實感到很睏倦,她便一口答應了。
他們整理好爬山所需要的東西,莫望心打發走了跟在他後面的保鏢,他說只想和東子兩個人一起去爬山。
東子雖然不是很喜歡運動,可是那天她真的很開心。雪停後的長白山,有種無法用言語來形容的美麗。她擡頭望着天空,那清澈湛藍的天空,讓她覺得這是她人生中第一次那麼近地快要觸及天空。她伸出手,將路上殘留的積雪聚集在手掌心。然後握成一個雪球,朝着莫望心的方向砸去。莫望心拍拍身上的積雪,他露出了自他們相遇以來第一個可以稱之爲笑的表情。東子覺得他笑起來的模樣就像是上天對世人的恩賜。他彎下腰,也開始反擊。東子慢慢落在下風,她只好笑着說:“好啦,好啦,我認輸了,不要再砸了。”東子站在莫望心面前。莫望心把手掌的雪灑在東子的頭上,說道:“哪能這麼輕易結束,這些雪就當做懲罰吧。”
“小氣鬼。”東子吐了吐舌頭。她有時候真摸不清莫望心的性子,有時冰冷的就像是一座雪山,讓人不敢靠近;有時又那麼斤斤計較,像是一個孩子。
在她去之前,便聽當地的人說起,天池只有有緣的人才能看的到。因爲山頂天氣的變化很大,如果起霧或者下雨的話,便很難看到天池。她不知道自己和莫望心是否是有緣的人。
一路上都是東子在講話,她給他講自己這一路的遭遇,莫望心也安靜地聽着。她一口一個莫大哥,一口一個莫大哥,就彷彿他真的是自己的哥哥一樣。偶爾,莫望心覺得她笨,就冷嘲熱諷了幾句。他的舌頭很毒,往往說幾句話便讓東子無言以對。但是東子還逞能地講着,一點也不覺得理虧。東子在路上,也會刻意地逗莫望心笑起來,她會做着各種各樣的鬼臉,雖然很損形象,但是她還是樂此不彼。說到底,她還是爲莫望心難過,她感激他幫助自己,同時也爲他的傷情難過。
他們到了天池的時候,還好,沒有下雨或是起霧。不過倒是起風了。
池水很清澈,像是天地間的一面鏡子。四周的山峰林立。因爲是冬季,池面結出了一層厚厚的冰,山峰一半隱藏在積雪裡,一半坦露在陽光下。周圍安靜極了,彷彿是在最接近天空的地方,萬物都緘默了。只有北風呼呼地吹着。
他們找了一處乾燥的土地坐下,東子望着莫望心,她說道:“現在可以和我講你的故事了嗎?”
“我們做一個交換,你將你的故事告訴我,我也將我的故事告訴你,可以嗎?”
東子答應了。她將頭支在手上,安靜地聽着莫望心的故事,還有風聲。世界安靜的只剩下着兩種聲音。
她閉上眼,彷彿能看到那個故事就在眼前。
“懷念一個人和忘記一個人相比,或許是更好的選擇。”莫望心的話迴響在東子的耳邊。
“你住的那個屋子,本來是一個女孩住的,她叫沈冰。第一次遇見你的時候,我真的以爲是她,我以爲她捨不得我,所以又出現了。可是我和沈冰陰陽兩地,怎麼會有更好的結局呢?沈冰,像她的名字一樣,冰雪一般的人。她是我遇見過得最天真最純潔的女孩。也像這冰天雪地的世界一樣,都是那麼執着。那年我才二十歲,我在學校裡面遇見了她。像許許多多的情侶一樣,我們很相愛。嚮往天長地久的承諾,我們決定訂婚了。我們兩個人的家境差距很大,是一門世俗看起來門不當戶不對的婚事。我不顧母親的反對,和她結婚了。雖然我的很多朋友說,她是圖我的錢財,可是我相信,她不會因爲這些身外的東西而違背自己的意志。因爲我知道,她是那麼單純的一個女孩。她會因爲一隻小狗流浪而傷心,也會拉着我一起去給街邊的乞丐施捨。她說,自己最大的願望就是能在自己有能力之後,蓋一建孤兒院。在學校,我從來沒有告訴她我的家境過,可是她還是喜歡和我在一起,她說她喜歡的是我這個人。在我的心裡,她就像是一塊純潔無暇的美玉。可是,忽然之間,我動搖了。那時我們家的家族企業正和另一家公司龍騰公司競標,我作爲總經理,家裡面存着公司的競標企劃。我的企劃書在保險箱裡,可是第二天卻不翼而飛。後來我們因爲競標失利損失了一大筆錢。那個保險箱的鑰匙只有我和沈冰有,我質問她是不是她偷的,因爲我查出來她的弟弟就在那另一家公司做主管,那次我們競標失利後,她的弟弟職位就得到了提升。那麼多的可疑點讓我不得不懷疑。沈冰什麼也不回答,她只是說道:‘既然你認定是我偷的,那我也沒有什麼好解釋的了。’她從此便收拾了行李,不知去向。我以爲是她心虛,但是我真的不想再追究什麼,畢竟我責罰她,就是責罰我自己。我給過她機會,只要她來到我的面前,只要她願意認錯,我不在乎她是否騙過我。但是,她沒有。她只是決絕的離開了。我查到了她的去向,她在這長白山裡面,過着隱居避世的日子。平時空閒,她會到周圍小鎮上一個私立的學校教學。我曾經偷偷跑到那個學校看過她,她仍舊是以前的那個模樣,像冰雪一般,出塵不染。以前她曾經和我說過,她喜歡小孩子,可是我們還沒有一個孩子,就已經是這樣的模樣。她在私立的小學裡,總是喜歡帶着小孩子做遊戲,做遊戲的時候,她笑得很開心。看到她笑時的模樣,我總是會動搖,我想原諒她。可是自尊心讓我無法開口。而我卻從來沒有想到,她是不等我的,她對於我,永遠是那麼狠心。三年前我母親去世的時候,她告訴我,那份企劃是她拿的,她唯一的目的僅僅是想趕沈冰走,因爲她不喜歡沈冰,覺得她配不上我。可是,在她生命的最後一刻,她還是悔恨自己當初那樣做。當時我才明白,沈冰不爲自己辯解,其實是怕我兩難。她其實早已經知道是我母親拿的企劃書,她在最後的最後,還是在爲我着想。可惜,當初她離開的時候,我一句話都沒有說。辦完母親的喪事,我去長白山找她,可是我卻得到了她的噩耗。她得了癌症,在我到來之前就已經離開了人間。她在臨死的時候,囑託學校的一個交情匪淺的老師,在她死後,將她的火葬,骨灰撒在這天池周邊的山峰上。我問那個老師,她臨走時可有什麼話,那個老師告訴我,沈冰只說她一生爲情所困,最後人生的幾年她活的很開心,因爲她是爲自己活着的。只不過她心中有一個遺憾,便是我懷疑她,她想死後化作飛灰,在這座死火山上永眠。火山已死,情種已滅。她到死都還是在責備我的懷疑。她離開的時候是十一月,從那以後每年十一月我都會來到這裡紀念她。在懷疑她的時候,我心裡真的很痛苦,因爲我是那麼在乎她,我嘗試着去忘記她;可是現在,我只是想把她記起,永遠永遠不要忘記。那些記憶,雖然會讓我很痛苦,但是如果沒有那些記憶,我就不在是我,沈冰,即使她走遠了,我還要把她記起。因爲曾經有一個人那麼愛我,愛到放棄自己的所有。這就是我的故事,會不會很傷感?”
“莫大哥,你不要難過,沈冰一片癡心,你也愛的無悔,只是你們兩個的緣分太淺,要怨就只能怨命運弄人吧。”東子安慰道。
“我的故事講完了,現在給我說說你的故事吧。”
“我的故事很簡單,我有一段很珍惜的愛情。有一個男孩子名叫王昭,我們是中學的同學,我們彼此因爲互相喜歡而在一起了,可是在大學,我們因爲吵架分手了,現在我剛剛大學畢業,我來到長白山。僅僅是爲了忘記他。”
“如果你能忘記他,就不會那麼遠地來到長白山了。記住,不論你怎麼怎麼選擇。都要跟隨自己的心。要趁着你喜歡的人還沒有永遠離開的時候,不要像我和沈冰一樣,死生不復相見。”
“我會的。”東子仰起臉,露出一個燦爛的笑容。
去過天池,兩個人在別墅裡吃過午飯。下午的時候,莫望心把東子送上了火車。東子躺在火車上,她閉上眼,彷彿能看到沈冰一個人在長白山時的癡癡等待。其實她一直沒有告訴莫望心一件事,她用黑色的鋼筆在照片的背面又寫下了一行字:“此生不悔——沈冰。”可能只有如此,這樣的故事才圓滿吧。她按着胸口,似乎開始能夠忘記王昭了。
《守望橡樹》雲起書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