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北城已經成了一座空城,你不擔心陰靈會跑出來?”拓跋烈皺眉問道。
“北城的護城陣法已經開啓了,這是阻擋神魔戰場裡的陰靈的第二道陣法。”拓跋明瑞說道,“不過按照現在的情形來看,這一道陣法也堅持不了太久,所以……如果再找不到解決辦法的話,蒼炎國會遭逢大難不說,甚至整個浩渺大陸都會變成人間煉獄。”
“能奪舍的陰靈畢竟只是少數,怎麼可能會變成浩渺大陸的浩劫?”
“那你就想錯了,雖然浩渺大陸上修煉者衆多,但是卻有一半以上的人只是普通人。普通人在陰靈面前毫無反抗之力,就算是最爲弱小的陰靈也能奪走普通人的心智,就算不能主宰他的思維,也能令他發狂,成爲一個殺戮者。”
事實上,這還不是最可怕的。
如果普通人被陰靈侵入了識海變成一個殺戮者,便猶如之前北城發狂的十幾個士兵一般,會按照本能行事對身邊的人造成傷害。這種殺戮者因爲本身的能力不是很強,只要人多勢衆的話便很好制服,能及時的控制情況。
可若是陰靈順利的奪取了神智,取代了原本的靈魂呢?它會不會在人羣之中潛伏下來,從而醞釀着更深的陰謀,造成更嚴重的後果?
如果有強大的陰靈奪取了修煉者的神智呢,修煉者殺普通人易如反掌,所造成的傷害會不會變得更大?
……
很多種可能都會發生,現實也許會比預料更糟糕。
拓跋明瑞只是稍微提了一提,拓跋烈便想到了很多種可能,也明白了這件事情的棘手和嚴重性。
他曾經去過神魔戰場,當初萬壽境的他都沒能倖免,更何況蒼炎國乃至浩渺大陸上的普通人?
神魔戰場的防線一旦崩潰,首先受到衝擊的一定是蒼炎國的國人,但是……也許蒼炎國將所有的性命都填進去,也無法阻擋這一場劫難的繼續擴散。
可以說,只要北城的防線一旦失守,整個浩渺大陸便會面臨一場巨大的浩劫。
正是明白北城失守的嚴重性,所以拓跋明瑞纔會日夜思慮,幾乎愁白頭髮。
也是因爲知道僅憑蒼炎國的能力無法抵擋神魔戰場的陰靈入侵,只有借用拓跋烈天帝城的勢力,和姬清能從驚夢澤取到天淨水的能力纔有可能將劫難化解,所以拓跋明瑞纔會在苦熬找不到辦法之後來到天帝城。
不然以拓跋明瑞的傲氣,就算他後悔將拓跋烈驅逐出了蒼炎國,他也不會爲自己的錯誤而道歉,更不會踏進天帝城一步。
一國之君就算是錯也是對,更何況除了君臣之外還是父子?
可是現在的蒼炎國皇帝已經失去了往日裡的意氣風發和俾睨天下,相比於自己的尊嚴來說,他更看重他的子民,所以他纔會出現在天帝城,所以他纔會豁出去臉面對拓跋烈說如果請不動他,他會一直留在天帝城。
這樣一個人,無論曾經有過什麼恩怨情仇,至少他現在的立場是值得人尊敬的。
更何況,知曉了一切的前因後果之後,拓跋烈對拓跋明瑞的理解更深,對他曾經遭受過的冷遇和虧待找到了一個理由,他早已經不再恨。
或者說,從來也不曾恨過。
“陣法還能支撐多久的時間?”拓跋烈問道。
“最多一個月。”
竟然只有一個月?
“我知道了。”拓跋烈頷首,沉聲說道,“既然事情如此迫切,明日我便會啓程去北城。”
“好……”拓跋明瑞鬆了一口氣,像是卸下了千斤重擔,“北城就交給你了,只要……你能救下蒼炎國的百姓,蒼炎國的皇位我交給你。”
在來之前,他就已經下定了決定。
不得不承認,他的幾個兒子之中,只有拓跋烈最爲優秀,也最能扛起一國之君的重任。
“不用。”拓跋烈起身,黑沉的雙眸看向拓跋明瑞,“我以前對皇位便沒有多少興趣,知道了我的身世之後,我更不會對皇位有任何的覬覦之心。我出手不是因爲你,也不是因爲任何人,我只因爲我的良心。”
他做事不問其他,只求上無愧於天,下無愧於地,只因爲站在天地之間的他是一個頂天立地的男人。
拓跋明瑞還想再說什麼,見到拓跋烈堅定的神色,口中想要說出口的話又咽了回去。
半晌,只化作了一聲沉沉嘆息。
“天色不早了,我去命人做上一桌好菜。”感覺兩人之前的氣氛又變得僵硬起來,姬清起身說道,“不論事情怎麼着急,飯總是要吃的。”
“不用。”拓跋明瑞也站起身,擺了擺手,“好孩子,你不用忙活了。我接下來還要去遊說其他三國和蒼炎國一起守着北城,時間緊迫不能耽誤。”
“就一頓飯的功夫,也耽誤不了多少。您要去哪裡,等下我和阿烈送您過去便可。”
“不用。”拓跋明瑞依舊搖頭。
姬清出聲挽留,可拓跋明瑞卻去意已決。
不論是因爲已經將拓跋烈請動放下了心事,還是真的要快馬加鞭的辦事,姬清留不住也不好強留。
兩人將拓跋明瑞送到天帝城的門口,日光已經西斜。
黃昏的餘暉照在地面上,日光彷彿在人的眼前罩上了一片桔色的輕紗,沒有了白日裡那麼明媚又熱烈,這傍晚的黃昏反倒叫人覺得溫暖。
臨上車之前,拓跋明瑞猶豫了又猶豫,終於看向拓跋烈。
“阿烈,是父皇對不起你。”他開口說出最想說的話,“我不是一個好父親,但謝謝你讓我能有機會做一個好皇帝,也讓我不會因爲自己當初的決絕而自責到死去。”
深深看着站在一片黃昏之中的拓跋烈,人到中年的拓跋明瑞眼中有些溼潤,眼神中有追憶,有失落,也有欣慰。
他想起了小時候,還不到他膝蓋高的拓跋烈看着他時,那雙黑白分明的孺慕雙眼。他想起了十二歲的拓跋烈直挺挺跪在他的面前,倔強說要去赤焰軍中歷練的神情。
他更想起了在上京城的時候,原本有機會殺了他,可拓跋烈卻在他面前磕了三個頭,頭也不回離開的模樣……
本以爲這輩子再也不會和這個曾經的兒子有交集,可是當他出現在這裡,做好了爲蒼炎國百姓而受辱的準備,拓跋烈卻毫不猶豫的答應了守北城這個艱難的請求,不曾有任何爲難。
他這才知道,他對這個兒子的瞭解有多麼的膚淺。
事實上,他應該早就知道的。
當拓跋烈願意因爲一個和他的承諾便退讓拓跋玉二十年,他就應該知道他是一個什麼樣的人。
可他將拓跋烈忍無可忍的反擊當成了虧欠,因爲拓跋玉的死而盛怒,想要讓他以命償命……也許,他這個兒子不欠他的,反倒是他,深深的虧欠了他。
說完心中最想說的話,拓跋明瑞登上了馬車,帶着他在天帝城中未說出口的遺憾。
坐在馬車之上,拓跋明瑞只有一個想法:等到北城的事情一了,他會再次來到天帝城。也許下次來的時候,他能見到他那一對可愛的孫子孫女。
“駕!”車伕一聲吆喝,日行千里的踏雲馬嘶鳴一聲撒開馬蹄朝前奔跑。
車軲轆不停朝着前走,馬車很快便消失在眼簾之中。
拓跋烈久久的站立在原地,黃昏的餘暉在他身上鍍上一層金色,將他高大挺拔的身形勾勒得如鬆如柏,更有一種蒼勁有力的氣勢。
他湛黑的鳳眸凝視着遠去的馬車,表情平靜,可是眼中的動容卻泄露了他的心事。
“回去吧。”姬清牽住了拓跋烈的手,柔聲說道,“等下次父親再過來的時候,讓鬧鬧和靜靜也見一見爺爺,我想父親應該會很開心的。”
拓跋烈和蒼炎國已經沒有關係,一聲“父親”比“父皇”更爲合適。
她想,拓跋烈不會有異議。
從今天他的反應來看,也證明了她的猜測還算正確。
認真的想一想拓跋烈和拓跋明瑞之間的恩怨,便能發現當初拓跋明瑞雖然有自私和偏心,但是卻從未真的傷害過拓跋烈,甚至還會因爲血脈親情時不時的關心他,只是有些忽冷忽熱。
因爲受到了拓跋玉死亡的刺激,拓跋明瑞這才下了狠心追殺拓跋烈,卻也在上京城那“恩斷義絕”之後收了手。
由此可見,這父子之間其實仍有親情在,只是有心結沒有解開。
姬清對拓跋烈太過了解,她知道他是一個重情重義的人,也知道他還念着曾經的父子親情,並不能完全將拓跋明瑞當成一個陌生人看待。只是這個男人太過沉默,不善言辭,所以指望他主動和拓跋明瑞化解心結是不可能的。
既然如此,她懂得他的心思,當然會義不容辭的做他和拓跋明瑞之間的紐帶,讓他們兩父子冰釋前嫌。
現在看來,似乎她的努力並沒有白費。
久久的沉默,拓跋烈收回了遠眺的目光看向姬清,終於開口應了一聲,“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