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百四十九章 百代之過客 三

漫長的遊行隊伍、飛舞的傳單、聲嘶力竭的講演者、五顏六色的血書和大字報……以及一張張清楚而鮮活的面孔!他們每個人的身上,都散發着理想主義者的光芒。

一切,看起來都是那麼的似曾相識。

還有街邊那些開小差的兵丁,抽着煙小聲聊天的巡捕,倚門張望、濃妝豔抹的妓/女,蹲在馬路牙子上看熱鬧的車伕……陸遠彷彿見到1900年的中國。

“看到了嗎?其實一切都沒改變。”黑暗中,長眉暗呀的聲音說道。“你做的事情,註定要毫無意義!”

陸遠沉默不語——其實是有改變的——至少這個王朝是漢人王朝!他不會爲了自己的統治地位,寧可帶着整個華夏一起跳海,也拒絕選擇進步;而提前引發的東西部力量對抗,外在壓力也會促成國家內部進行自我改良;更何況這個世界不會有鴉片戰爭,更不會有八國聯軍和日寇入侵!

如今的“反帝反封建”革命雖然也會要傷筋動骨、要流血犧牲,但本質上還屬於國家的自我新陳代謝——相比起“真正的歷史”,結果已經好到天上去了!

“但是……”長眉忽然就笑了。雖然陸遠看不見他的面孔,但幾百年的纏鬥已經讓他們成爲彼此最熟悉的人。因此陸遠聽聲音就知道,長眉笑得極爲歡快,發自內心。“我很開心,因爲有你這樣的傻瓜感覺真不錯!”長眉笑着繼續說道,“哪怕你是擋在我面前最頑固的那塊頑石!但我還是要說,你是好樣的!咱們華夏的歷史,正是因爲有無數你這樣的傻瓜閃耀其間,才那麼讓人爲之自豪!”

別奇怪任壽怎麼這麼說話,沒有滿嘴的之乎者也。

幾百年來,他們連身體都互換過,語言和知識上更是早就彼此同化。

陸遠只是呵呵~,任壽爲什麼會這麼說,他半點兒都不奇怪。

因爲陸遠的心路歷程:

當初呂洞賓剛告訴他任壽是個大奸賊的時候,他的表情是這樣的——怎一個“臥槽!”了得;然後一直到進入蜀山世界之前,他都是將信將疑的狀態;進入蜀山世界後,接連遇到華夏氣運和峨眉佈局等“佐證”,讓他開始傾向於相信“長眉的大陰謀”;直到殺白眉禪師,紫禁城太和殿之巔任壽親口承認,陸遠這才死了心確認!

可當陸遠收集齊“三英二雲”身上的符文殘片,並終於破譯出那是鴻鈞道人留下的道統後。原本長眉真人“鐵案如山”的事實,似乎又出現了一絲動搖——如果那符文是鴻鈞的道統,那麼以這個符文爲座標的方舟,是不是就指向鴻鈞道人所在的方向?!

陸遠可不會膚淺的認爲,任壽不知道多元世界的存在。當實力提高到一定層次之後,任何人都會感知到包裹着世界的牆壁。在瞭解世界是有侷限性的這一事實的同時,自然也會對牆外的世界有好奇心。

任壽的目標到底是“離開這個世界”,還是“找到鴻鈞道人”?雖然兩件事情,都需要打破世界之壁,消耗的世界元氣量幾乎相等——但意義上是完全不同的!

陸遠承認——由於這幾百年來的戰鬥,讓他跟任壽成了世界上最瞭解彼此的人——因此他心理上有爲任壽開脫的傾向。

但也不是沒有可能啊……譬如說,長眉真人尋到鴻鈞道人後,大喊一聲,“鴻鈞,你媽叫你回家吃飯!”;或者上去就牢牢抱住鴻鈞的大腿,“土豪,我們一起做朋友吧。”

“唔……哈哈哈!”陸遠被自己想象的畫面逗笑,眼淚都流出來嘍。任壽見怪不怪,都相處幾百年了,他怎麼可能不知道隔壁的是神經病……

“老任,你還是跟我老實交代一個底兒,你辦的那個事情……到底是咋想的!”陸遠終於圖窮匕見!問題直指核心。“實話跟你說吧,如果你只是想換個地方躲開天地大劫,哥們兒手裡有無數的方法能幫你實現,根本不用這麼折騰!你要是非想找鴻鈞道人的話,那我也能幫忙……但不確定找到的是你要找的那個。”

無限世界無線次元中,鴻鈞道人還是很多的……

這個話陸遠爲什麼不一開始說?爲什麼非要先打上好幾百年,打得人想死的心都有了才問出來?

只要看如今的天外天世界便知道了——如今的三十三天外,再不像當初二人剛來是那麼空曠和混沌。

如今的三十三天外,到處瀰漫着一層肉眼不可見的、浩蕩的白色煙霧。這層煙霧並不濃厚,但範圍極廣。差不多覆蓋了“寶塔”三十四層到六十層的全部範圍!如果算實際的面積的話,大約是三五個現實宇宙那麼大……這些白霧,就是陸遠與任壽戰鬥了幾百年,所榨出來的靈力!

任壽當年敢一言不合就捲款跑路,還順手讓老陸背黑鍋,當然是因爲他已經將一切都準備完畢!其中就包括搜刮了靈空仙界和華夏大陸的大半的靈力這一項!無奈這個準備工作,早在陸遠返回此世之前就已經完成,老陸根本沒辦法阻止。那些靈力就是如今瀰漫在三十三天外的這部分——當然,其中還有一半來自陸遠。

如今幾百年過去,因爲源力潮汐退潮,如今主世界已經進入末法時代。此時此刻,無論主世界還是靈空仙界,都面臨靈力極度匱乏的問題。可是無人知道,如今在他們根本不可能到達的三十三天外,還有一股極大的靈力源泉正在成型!這部分靈力源泉將構成了一個極大的漩渦,緩緩的反哺主世界和靈空仙界……

這個靈力源的存在,就像一口水井——它無法供應每個人盡情揮霍,甚至不能滿足大部分日常需要。但是它能讓每個修行者每日汲取一點點靈力,保證不會“飢餓而死”,從而捱過這個“饑荒”——這纔是陸遠曲線救國的真實目標!

在陸遠心中,任壽這個人本身,顯然沒有他帶走的資源重要!所以陸遠一開始的目標就不是任壽!而任壽似乎也知道這一點,他不但沒有阻止,反而還有隱約配合的意思?

“哼,我知道你心中正在得意洋洋!”任壽說道。“你肯定在想,自己不但阻止了滿清閉關鎖國、愚民弱種,還不讓胡虜入寇中華,不讓倭人在我華夏土地上橫行,爲再度崛起留下契機;更悄悄佈局,一點點剝除老夫身上攜帶的靈力,從天地大劫中,爲天下修真者留一條生路!我猜的對吧?”

“哦,你都知道了啊,呵呵~”老陸尷尬癌都要犯了,只剩下乾笑。他趕緊補救式的說道,“那什麼……老任啊,以前不瞭解你。現在我知道了,你也是個心懷天下的人物。不過你的心可能太大了,總去考慮一千年、兩千年後的世界。老陸我胸懷小,就盯着眼前着三五百年過好就行。比不上你,比不上你……”

這算是給任壽找了個臺階下,可惜長眉根本不領情。

“用不到你給老夫說好話!”任壽乾脆的打斷了陸遠拍馬屁的話,隨即氣呼呼的說道,“你以爲你現在做的事好事?!我告訴你,想得美,歷史終究會回到固有的道路上去!任何人都無法掙脫……況且你怎麼知道,你如今做的事情,老夫沒有嘗試過呢?”

“啊?”陸遠懵逼了。大爺,你說你嘗試過?!可歷史並沒改變啊?到今天爲止,陸遠可是看過不止一個世界的地球了。除了被他改變歷史的世界外,在不同的世界中華夏的歷史都大同小異,並沒有本質性偏差啊?

“老夫……可是東晉之人!”

“東晉?!”剎那間,一道閃電劃過陸遠的腦海。幾個關鍵詞跳入思緒,“東晉”、“五胡亂華”、“南北朝”!華夏最混亂,也是人民生活最爲悲慘的朝代!朝不保夕、世家征戰、宗教剝削、動輒滅國、五胡入侵……那是一個甚至比日寇侵華,還要慘烈的兩個世紀!

“您……”陸遠忽然不知道說什麼纔好。

他出生在八十年代,對於日寇侵華的那段歷史並沒有親身經歷過,完全是從書面上瞭解的。哪怕只是文字描述,陸遠在讀這段歷史時,依舊氣得不輕,從此踏上了憤青的不歸路。而長眉真人任壽出生在東晉,親身經歷了五胡亂華時的漫長曆史,殺戮和鮮血可能伴隨着他的前半個人生——一想到這個,陸遠竟無言以對。

“那時候,老夫也如你這般憤世嫉俗,恨不能殺盡天下敗類!讓全天下的人都能過上好日子……經過許多年的人間歷練之後,老夫自認爲找到了天下頑疾之根源——世家,乃是天下最大的禍害!”長眉的聲音顯得孤單而憤懣,在三十三天外激昂震盪。“……終於,經過無數的鮮血和殺戮之後,老夫踏着六國修真者的屍體,將李世民送上了皇位!”

陸遠長大嘴巴,原來……大唐是您建噠?!我就知道有仙俠的世界,歷史不可靠!

“……他兒子李治懦弱無能,反而是武姓娘子殺伐果斷!老夫一不做二不休,再保武家娘子臨朝,終於滅了天下世家的根基!不亦快哉!”

聽到這裡,老陸幾乎要鼓掌應和。可惜,長眉說到這兒,便開始了長時間的沉默。

一直到幾天之後,長眉任壽才黯然繼續說道,“哪知道,打死餓狼,卻放出了猛虎!世家覆滅,換來的是官僚階層上臺。從那之後,或許只有每個朝代最開始的時候,官員能清廉那麼幾分;無事時要貪,草民蒙難時要貪,眼看要亡國滅種時更要大貪特貪!官僚階層的**循環,讓我華夏一次次被遠弱於我們國家的敵人侮辱……這頭怪獸就是一條永遠吃不飽的蛇,一旦開始就哪怕明知是在吃自己的尾巴,也停不下來!”

“這就是我……改變歷史所付出的代價。”

長眉的聲音無比寂寥。(未完待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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