聽着青平的鄭重語氣，田林生趕緊展開小本子記了起來。
“在我們外科醫生的頭腦裡，一定要有這樣的意識：病人或者家屬提供的信息，下級醫生彙報的情況，病例系統裡出現的內容都不一定可靠；唯有外科醫生自己的手最可靠！要自己動手去做，而且要做得保質保量，親力親爲不偷懶。”
“親自去摸一摸病人的肚子，多兩句嘴問一問病人的情況，有時就能暴露小隱患，解決大問題。”
“臨牀工作很忙，有些基礎工作大家不一定有時間做，必須假手於人。但是，一定牢記這個原則，要把主動權掌握在自己手裡。對待闌尾炎的患者，主刀醫生一定要親自查體！”
青平踱了幾步，語重心長的繼續補充自己的一些親自體會：“下診斷前，親自查體，能夠儘可能避免誤診，避免在手術指徵不是很強烈的很充分的情況下被動做手術。這也是程主任在我還是菜鳥的時候逼着我養成的習慣。”
聽着青平的話，唐樓和田林生都是有一種奇妙的感覺，程建給了青平這個意識，而如今青平又在教育唐樓，一代一代，有一種傳承的美妙和儀式感。
田林生更是有種驕傲感，就好像程建，青平，唐樓，他們是普外科的正宗嫡傳。
“在我第一次主刀的時候，多虧了術前查體，患者因爲麻醉後腹壁肌肉鬆弛，觸診內臟的情況更好，我發現了之前被忽略的回盲部腫瘤，也是因爲那一次，我一戰成名，程主任也對我另眼相看。相比於其餘幾個住院醫，本來我也並沒有特別大的優勢，但是因爲從那次開始，程主任有意多讓我手術，日積月累，差距就顯現了。”
“到現在我成了急腹症的專家，而同期的住院醫，有一個已經轉行，一個還是住院總。”
青平不勝唏噓，醫生這種大後期職業，前期能夠多邁出一步，之後滾雪球，差距就是一條街。
唐樓和田林生也是若有所思。
尤其是田林生心臟更是砰砰跳，彷彿已經看到了若干年後的自己和王大全。
青平今天也是興致很好，更重要的是因爲唐樓，讓他想把多年經驗分享：
“另外麻醉後的查體，也能夠更好的定位病變的位置，如果是開放手術，有助於手術切口位置的選擇，可能還能發現之前沒有發現的結節和腫瘤等...”
“爲什麼同一個手術，有的人做起來順風順水，有的人做起來手忙腳亂？區別在於，手術做得好的人，一定在腦中把整個流程和全部細節梳理優化過無數遍，而且始終處於不斷完善自己的進程中。手術優劣有別的關鍵就是：術者是單純地模仿，還是在動腦筋。”
青平總結了下之後，拍了拍唐樓肩膀：“上午的課結束，剩下的下半節課我們手術室裡面繼續。”
青平心情很好的離開了病房。
留下唐樓和田林生欽佩的看着青平背影，果然每一個資深主治都不是白給的。
...
...
很快下午的手術準時到來，唐樓和田林生術前準備好後就進入了手術室。
青平主刀，陳文豪依舊負責麻醉，唐樓一助，田林生二助。
術前已經對患者進行了查血、尿、糞常規，心電圖、凝血功能、血電解質等
同時評估排除了全身性內科疾病，不同於麥氏切口法，對患者的臍部進行清洗。
一切就緒之後，陳文豪自然是一馬當先，採用了和麥氏切口法不同的方式，全麻氣管插管的方式。
全麻氣管插孔要求相對高一點，陳文豪將細細的鋼絲胃管從患者的鼻道到達口咽部，然後插管。
作爲老手，陳文豪自然是懂得提前塗好石蠟油充分的潤滑，夠滑纔夠順暢，果然很輕易的送入。
插管之後，陳文豪又將喉鏡稍微撤了撤，將氣管導管連同舌體一起用喉鏡片挑起，然後插管鉗夾住胃管前端，一步步的送入。
完成麻醉之後，開始擺弄患者至仰臥位，頭稍稍向左側傾斜，有助於腸管向上，向左移位。
做完這一切之後，陳文豪便是美滋滋的抽出自己的小板凳，開始看戲。
今天是唐樓的第一臺腹腔鏡手術，扶鏡子，聽起來好像沒什麼技術含量，但是想要做好可不是那麼容易的。
陳文豪看過太多實習生被主刀罵的狗血噴頭。
王大全前幾天給馬恩扶鏡子，差點給馬恩整吐了，鏡頭不穩各種晃，鏡頭術野一會近一會遠，如果是給青平這麼扶，早就被髮配回去拉勾了。
腹腔鏡，由一個鏡頭和顯示器組成，扶鏡子說簡單了就是幫助主刀扶鏡子提供術野。
但是其中可是有着大學問的，首先手必須要穩，鏡頭的底座是不能動的，要保持水平狀態，保持光纖不動的基礎上左右上下移動鏡頭來輔助術者。
如果僅僅左右移動鏡頭看不到術者操作，那麼可以左右擺動光纖來配合，一般來說人在鏡頭的左邊，就把光纖往右擺。
在腹腔中操作時，鏡頭更是不能多動，也不能保持不動，動的多了畫面就太搖擺，影響術者。
但是一點不動，那麼術者在操作室器械的反光和腹腔的出血會影響到光纖的反射，也會導致視線不清晰。
所以，扶鏡子絕對是菜鳥醫生在真正嘗試腹腔鏡手術前的一個噩夢。
許多新手在一關就被罵的信心喪失。
陳文豪也見過很多好的扶鏡子一助，總的來說，就是：
第一：主要是暴露清楚，鏡子要正，不能晃動，遠近，角度合適
第二：就是要根據主刀的習慣，也可以理解爲理解主刀的操作意圖，所以這時候擁有主刀思維就非常關鍵了，也就是說熟悉這個腹腔鏡的操作流程，優秀的一助，甚至會想在主刀的前面，提前預判。
這種一助就會讓主刀，爽到飛起，可遇不可求，遇到了，用過幾次，就離不開了。
就陳文豪所知，普外科做的做好的就是青平，當然，也只有程主任能夠享受這種待遇。
看着配合青平這種大佬扶鏡子，陳文豪真的是替他捏一把汗。
青平、唐樓，器械護士站到了患者的左側，而監視器放在患者的右側。
和麥氏切口法不同，腹腔鏡技術，第一步是選擇三孔穿刺，通俗來說就是在患者肚子上打三個洞，一個放入腹腔鏡，也叫觀察孔，第二個就是主操作孔，第三個孔就是輔助操作孔。
打洞方式一般來說有兩種，青平選擇了在患者臍孔周圍10mm套管主操作孔，臍平線與左鎖骨中線交點下方4cm爲觀察孔，恥骨聯合上方偏左2cm處5mm套管爲輔助操作孔。
完成穿刺之後，便是進入了腹腔鏡探查腹腔。
唐樓接過腹腔鏡，腹腔鏡由底座和光纖組成，唐樓所使用的是三十度鏡頭，所以要控制着對正操作區域，才能更大範圍，更清楚的看清東西。
在天賦專注，韌性以及三星級的闌尾切除術下，唐樓手很穩，腦筋更是轉的飛快。
青平看着唐樓第一次拿腹腔鏡，故意沒有說話，準備給他幾秒種的感受時間，以及緩解下緊張，當然，也有考察他第一反應的心思。
青平還記得，自己第一次拿腹腔鏡，又是激動又是緊張，手都有些抖，他的第一臺還是跟着程主任做的一臺乙狀結腸癌根治術，第一次扶真的是不得要領，非常暈，對於光纖很是無奈，一點方向感和空間感沒有。
就好像和女朋友在山裡露營的小竹屋裡，第一次找不到路口的那種尷尬和慌張，以及山林清冷水汽下，相互肌膚上冰涼的觸感...
“青醫生！”
在青平眉飛色舞的時候，一道冷靜的聲音打斷了他。
青平皺了皺眉，疑惑之間，唐樓一雙冷靜的額眼睛看着他，示意他看顯示器。
沒有一秒的停頓，唐樓已經開始探查腹腔，首先就是探查有無套管針損傷。
“...確認無套管針損傷...”
隨着鏡頭的移動，依次肝、膽、胃、十二指腸、結腸、小腸...
“...各器官無異常...”
青平看着顯示器的清晰鏡頭，不禁一呆，當然更讓他驚訝的是唐樓對整個腹腔鏡切除術的熟悉。
爲什麼新手上來都是扶鏡子，扶鏡子不是傻傻的提供術野，而是要形成主刀思維，去理解和記憶整臺手術的步驟，以及各種注意點。
很快，在唐樓的鏡頭下，一段膿腫的闌尾已經出現在了顯示器之中。
“...術中見闌尾無明顯病變...”
唐樓又重點的探查了末段迴腸，和術前準備的情況一致，相當的順利。
“...青醫生，可以開始操作了...”
唐樓主動CUE起了流程。
田林生一旁旁觀着，由於是第一次，所以理所當然的認爲：“這就是傳說中的扶鏡子，感覺不難麼，好像和拉勾也差不多。”
陳文豪和護士的眼神就不一樣了，尤其是陳文豪，嘴巴張大。
這也和他想的不一樣啊，什麼時候扶鏡子這麼簡單了？
在唐樓的催促下，青平也是有些哭笑不得，自己還被唐樓嫌棄了，手術前準備好的一大段教學說辭，瞬間沒有了用武之地。
腹腔鏡闌尾切除術，對於新手來說，可望不可即，可是他這個主治做了不下數千例。
能夠什麼感覺？索然無味，唯一的教學樂趣在唐樓面前生生幻滅。
想罵個人都找不到由頭，生氣！
青平開始通過主操作孔操作，唐樓自然是全程注視着青平的動作。
一旁的陳文豪，一下子眼睛一亮，高手，這絕對是高手！
僅僅從這個眼神，他就看出了唐樓的厲害，一般的新手只會關注屏幕看鏡頭，唯有老手才明白，真正的好的扶鏡子，就是要掌控主刀的動作，流程，提前一步去預判。
果然，唐樓將視野一直控制在屏幕中央，甚至設計出最亮的光線。
青平不知不覺，臉上輕鬆萬分，這臺手術做的比平時更爲順手。
當他要推開大網膜的時候，唐樓的鏡頭早就提前稍稍提起，術野一下子變得清晰起來。
等他分離闌尾周圍粘連的時候，唐樓的鏡頭又稍稍靠近，將操作處放大。
青平每每想要做出下一步動作，唐樓就提前移動好了鏡頭，這種感覺就像是在做按摩時，你剛覺得哪個位置癢，那隻手就捏了上來，力度還不大不小。
總之就是舒服，青平從來沒有這般的酣暢淋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