陳府中的衆人,還以爲這件事就此完結了,而陳如蘭也在打點行裝,準備回京了。陳夫人和平常待送走陳如蘭和畢瑤仙母女兩人之後也將離開陳府回自個兒家準備過年事宜了,一切事宜都在穩步就緒中。
揚州城內,卻突然興起了這麼一則流言,越傳越廣。
原本是沒有什麼可信度的,可傳得多了,就變得有鼻子有眼睛了,特別是這種大戶人家的笑話,特別能引起市井中人們的興趣。
“聽說了嗎?那陳府的表小姐跟一個秀才私奔了呢!”
“哪裡是秀才,明明說是京裡的一個貴公子。聽說兩人一見鍾情,那小姐的娘卻反對得緊,因此才私奔的。”
“肯定不對,你說這好好的貴公子,與那表小姐也算是門當戶對了,哪用得着私奔啊?”
“聽說那表小姐不小心大肚子了,這沒有辦法才私奔的。你們想啊,這誰家肯娶一個大了肚子的新娘啊,這不是叫人看笑話嗎?”
“還以爲那大家小姐多知書達理呢?連咱們這些小戶人家的閨女也比不上啊?真是不知廉恥。”
“不過,肖秀才,你長得也挺俊俏的,什麼時候也去勾搭這麼一個小姐?到時候就發了?”
“就是,就是。”一羣人起鬨了起來。
……
說這話題的人的臉上都帶着那種心照不宣的笑容,不時曖昧地一起鬨笑。
陳府這段時間出府的人也都一個個灰溜溜地,擡不起頭來。
這樣的話,自然也傳到了老太太、太太們的耳中,老太太氣得摔了杯子,瑤環的娘陳如蘭哭暈過去了幾次,又生病臥牀不起了,環兒這輩子算是毀了,若是那元正琪不肯要環兒,這輩子不會有哪個男人會娶她的了。
而畢瑤仙這段時間則忙着做一個孝順的女兒,天天忙前忙後,端湯送藥,凡事均親力親爲,倒是讓陳如蘭安慰不少,還好還有這麼個懂事的乖女兒,母女倆倒是比起以前來說又親近了不少。
陳府裡上面的主子們亂成一團糟了,下面的僕人們自也是謹言慎行,唯恐不小心觸怒了哪個主子的黴頭,到時候就跟玉蘭那丫頭一樣了。
玉蘭就是當初因畢瑤環她們帶了一個丫頭不夠用,分在她房裡臨時服侍的丫頭,那信也是她瞞下,秘密送到老太太那裡去的。原本找到畢瑤環也就沒事了,誰曉得畢瑤環沒有找到,風言風語卻傳出去了。
陳如蘭硬說是這個丫頭傳出去的,沒有人說,哪裡會傳得有鼻子有眼的?
玉蘭不停地喊冤,說自個兒連府門也沒有踏出去過,如何傳得出去?
但卻也沒用,老太太、太太這些主子們,哪個不是一肚子的氣,如今出了這等事,也得拿個人作法,才能止了府裡這股瞎說的不歪風。外頭的人他們堵不了,管不下,難道這府裡的人也制不了嗎?再說誰曉得是不是她一時失言,跟哪個人提起才傳出去的?
當下叫管事的把全府的下人們都叫了過去,當着所有人的面,硬生生地將玉蘭杖斃了。只可憐玉蘭的爹孃,白髮人送黑髮人,哭斷了腸,只領了二十兩銀子回去了。
無病幾個因爲不是這府裡的人,倒還避過了這場禍事,但光是聽別人提起,已經叫人夠膽顫心驚了。平常又何嘗不是?平日裡看老太太慈眉善目,衆位太太和理和氣的,沒有想到處置起人來也是這麼地心狠。衆人只覺身上一陣冰涼。只盼望能早些離開這個地方,這陳府裡這些日子陰沉壓抑的氣氛直叫人喘不過氣來。
離去的日子終於到了,臘月初五送走了陳如蘭和畢瑤環,到了臘月初七,陳夫人、平常等人終於回來了,別的平常也沒有什麼捨不得的,只是有些捨不得福兒姐姐和新認識的雪慧姐姐。到底離去前的一日,平常還是跑去見了平福一面,去的時候大表哥陳夢也在,正在和福兒姐姐在彈琴呢!瞧他們兩個一舉手一投足默契十足,不時互相微笑的樣子,以及福兒姐姐嘴角不時流動的溫柔笑意,平常便放心了。雖然福兒姐姐什麼也沒有告訴平常,可大表哥和福兒姐姐互相看着對方的眼神,分明跟爹和娘一樣嘛!前些日子聽說大表哥在外面爲了一個青樓女子贖身的事兒,平常本來還有些擔心的,這回,卻是徹底放心了。大表哥的心絕對是在福兒姐姐這裡的。只是福兒姐姐還在嘴硬,問她她也不肯承認,這個福兒姐姐,她曉不曉得,只要一提起大表哥,她自個兒的嘴角就忍不住彎了起來,充滿了幸福的味道,能瞞得過誰去啊。
今兒個常兒妹妹走了,下次再見也不知是什麼時候了。平福今兒個窩在屋子裡,也沒有心思出去,派梅香去跟陳夢說了一聲,說自個兒身體有些不舒服,就不去書房了。
她懨懨地躺在牀上,覺得也怪沒有意思的。往昔姐妹們一處,說說笑笑,玩玩鬧鬧,那日子多快活,哪像如今,守在這個大院子裡,哪裡也去了不了,也沒有可心的人說說話,無聊死了。少見的,一向極爲成熟曉事的平福,今兒個心情突然有些不好了起來。她也懶得調整,趴在牀上,將幾個丫頭都趕回了各自的屋子,又把窗子關了,就這樣,靜靜地呆在被子裡,腦袋裡一片空白了。久了,漸漸有些睏意,便睡了。
聽到梅香說平福有些不舒服在牀上休息,陳夢心裡就有些慌了,張口就要人去請大夫。
梅香趕緊攔着,說姑娘只是渾身沒力,睡一覺便好了,不需這麼麻煩。
陳夢再三問了,到底不放心,平福年紀還這麼小,可能怕吃藥,有事也說沒事了。還是得親自去看看纔是。
梅香瞧着爺那緊張樣,心裡暗自替姑娘開心,這一段時間,爺和姑娘的相處是越來越好了,而且,她也瞧出來了,爺的性子也是極好的,不是那等喜歡隨意沾花惹草之徒。
要說這院子裡,長得好的丫頭也有不少,可爺貼身就只用隨玉他們幾個小廝伺候,連丫頭也不用,那長得妖妖嬈嬈跟妖精似的幾個丫頭,都被放在院子裡做灑掃打雜的粗使丫頭了,白辜負了大太太的好意。那些細皮嫩肉的丫頭,做這種粗活,連她這個女子也看得有些心疼,偏爺硬是視而不見。姑娘是有福了,跟了這個個好主兒。
進了屋子,發覺窗子竟全被關了,燈也吹熄了,屋子裡一個人也沒有,陳夢不由一陣怒氣。這些丫頭都哪裡去了,主子病了,竟沒有人不在跟前服侍,這些丫頭,一個個真不成樣子。
梅香覺察出陳夢的怒氣,忙低聲解釋道:“梅白她們幾個一向盡心,怕是姑娘想清靜嫌人煩,把她們趕回屋去了。”
聽梅香如此說,陳夢的怒氣才消了些,只是,就是主子任性,這當丫頭的這個時候也不能由着她啊。若是口渴了,連個端茶倒水的人都沒有。難道還叫一個病人自個兒爬起來動手不成?看來這些丫頭也是要好好說說才成。
梅香點燃燭火,陳夢走到牀邊,接着燭火往平福瞧去,卻見她閉着雙眼,但臉上發白,皺着眉頭,咬着嘴脣,似乎在忍耐着某種痛苦,不由大驚失色,忙輕聲喚着她的名字。
“玉琳,玉琳。”
玉琳是平福的本名,是平福告訴他的。從此以後,他就改喚她的名字,這讓陳夢有一種滿足感,因爲別人都喚她爲平福,甚至連她的好妹妹平常也喚她福兒姐姐,只有自己,卻可以和她的爹孃一樣,喚她的名字,玉琳。
平福本來睡得好好的,突然覺得肚子痛了起來,而且這股劇痛痛得叫人難以忍受,她在牀上不停地翻滾,忍耐着,希望它能早些捱過去,然而,卻越來越痛了。
這時,有一個聲音在溫柔地叫着自己的名字,是誰在叫我?
平福不由下意識地伸出了手,似乎想抓住什麼似的,嘴裡喊到:“娘,玉琳好痛。”
陳夢不由搖頭失笑,到底還小,不論平日裡表現得多麼成熟有條理,生病的時候還是會叫娘。只是,自個兒哪裡像她的娘呢?自己可是個大男人。話雖如此,他仍是握住了平常的手,溫柔地哄道:“娘就在這裡啊,玉琳不怕,很快就不痛了啊。”
“玉琳好痛啊。”平福卻一個勁地嚷,眼角不停有淚水流下:“娘,玉琳不想練琴了,實在太累了,手都彈出血泡來了。”
原來那麼小的時候玉琳的娘就讓她學琴啊?而且還起了血泡。陳夢一陣心疼。
“好,咱們不學了。”
今天的娘好溫柔啊,平福變本加厲,一本兒把好多堆在心裡的話都說了出來:“玉琳也不想背詩,太多了,玉琳記不住,娘不要打玉琳的手心,好痛。”
“好,咱們不背了。”
“還有,玉琳想跟爹說話,娘爲什麼不讓玉琳跟爹玩?我看別人的爹都把她們放在肩上的,玉琳也要。”
“好,玉琳想怎麼樣都行?”
……
平福一個勁兒地說着,不停地流着淚,陳夢將她抱了起來,像個孩子似地哄着她,心裡充滿了憐惜,原來從那麼小的時候,她就受了這麼多的苦。不由也對玉琳的娘有些不滿了起來,哪有逼着這麼小的女孩子學這麼多東西的?也難怪玉琳小小年紀,就懂這麼多了,完全就是被她娘給逼的。
梅香在一邊默默地瞧着,不知不覺也已經淚流滿面,原來姑娘從小就受了這麼多的苦,然而,姑娘卻從來沒有說過,總是這麼溫和地笑着,面對每一個人。姑娘,實在是太辛苦了!
“啊,娘,玉琳,好痛,肚子好痛。”
平福大叫了一聲,突然睜開了眼睛,卻發覺自己被一個人抱着,擡頭一望,卻是陳夢。不由羞愧欲死,難道自個兒一直以爲是孃的,其實是這個男人。平福的臉紅得不得了,又是一陣劇痛傳來,她悶哼一聲,再不肯像剛纔那樣大叫了,只咬緊了嘴脣,默默地忍耐着。
只看得陳夢心疼不已:“梅香,去弄個熱水袋來給姑娘捂着,聽說這個肚子痛的時候有用。”
“是。”梅香應了一聲,立馬出去,不一會兒就拿了個熱水袋回來交給陳夢。
陳夢拿着熱水袋,就往被子裡放。
平福大羞:“讓我自己來。”
陳夢的手已經伸了進來了,聽了她這話,忙縮了回來,臉上也有些尷尬,剛纔一時情急一下意識地就放了進去,也沒想這麼多。現在卻有些不好意思了,眼神也左看看右看看,就是不敢瞧向平福。
突然,他的眼光凝在了自個兒的手上:“血?”
他大驚之下,臉都白了:“玉琳,你哪裡受傷了?快給我看看!不,還是快請大夫。不,還是得先包紮一下。”
血?平福和梅香先是沒有反應過來,緊接着,平福的臉騰地紅得不成樣子了,都快燒起來了。怎麼會發生這種烏龍事兒?平福呻吟一聲,推開了陳夢,躲進了被子裡去了。
這?陳夢盯着空空的手,有些反應不過來?
梅香忍住滿腹的笑:“爺,不用去請大夫了,是姑娘的癸水來了。”
“癸水?”陳夢唸了這個詞,過了好一會兒反應過來是什麼意思,一下子只覺得耳朵都熱了起來。自個兒怎麼會鬧這麼個笑話?這癸水他好歹也成過親了,自是曉得了。當下吩咐了一句:“好好服侍你們姑娘。”說完就一溜煙地跑了。
見陳夢走了,平福這才從被子裡露出頭來,和梅香兩個互視一眼,突然都笑了起來。這事兒,實在是太巧了。
平福的癸水一直沒來,一般姑娘家十一、二歲就來了,平福卻算晚的,到現在十三歲纔來。剛纔平福自己疼得直冒汗,而且雖是知道有這麼一回事,到底沒有自個兒經歷過,也就沒有想到這方面。誰曉得,原來是這麼一回事。
主僕兩個想到陳夢剛纔的狼狽樣,不由笑得更響亮了。
平福肚子的疼痛似乎也消了那麼一點。
知道了是這麼一回事就好辦了,梅香去廚房裡給平福熬了紅棗蓮子羹,喬夫人聞訊也派了婆子送來了一堆補血的藥材,叫平福安心養着,這些天哪兒都不用去了。直到身體好轉爲止。
而回到自個屋子裡的陳夢,則恨不得撞牆。
只是,瞧着那剛纔留有玉琳的鮮血的手掌,卻彷彿又想起她脆弱而又堅強的模樣。陳夢第一次對自己承認,這個女子,真的走進他的心了。讓他的心都爲她牽掛、疼痛。但一向討厭麻煩的陳夢卻發覺自個兒一點也不討厭這種感覺,反而爲之歡喜不已。
玉琳……
光念着她的名字也是一種喜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