珠簾低垂,薰香繚繚,陳如蘭原本正靠在榻上讀着丈夫從京城寄來的信箋,她的嘴角笑意不斷,散發着一股幸福祥和的味道,這人,都這麼大年紀了,還跟個毛頭小子一樣,三天兩頭寫信的,也不怕別人笑話。
小女兒畢瑤環卻一陣風似地從外面衝了進來,帶來一股冷風,讓她不由地瑟縮了一下;而畢瑤仙則跟在畢瑤環的身後款款而入。
緊接着,畢瑤環一下子就撲在她的懷裡找起嬌來了,嘴裡還嚷嚷着什麼要幫她之類的,真是的,就這麼兩個寶貝女兒,她這個做孃的不幫她們又幫誰呢?
不過,到底發生了什麼事啊?陳如蘭被這個女兒鬧得有些莫名其妙。
不由把疑惑的目光投向了畢瑤仙。瑤仙這孩子一向懂事,想必知道是怎麼一回事了。
畢瑤仙看着撲倒在孃親懷裡的妹妹,心中有一些羨慕。瞧着娘看向自個兒的眼光,畢瑤仙輕輕一笑道:“娘還是聽妹妹說吧。這件事兒我卻是不清楚的。”
其實,在她的心裡卻是清楚妹妹要說什麼的,只是,這樣的話卻不應該由她開口說,她也不願意開這個口。
她對那正琪公子雖是有些好感,倒其實並不像妹妹這樣喜歡,不過是也不想輕易地讓妹妹得了去罷了。若是能搶到,那自是最好不過,翩翩公子,如意郎君,夠她在妹妹面前風光一陣了;若是搶不到,那也沒什麼,畢竟,身爲官家女兒,嫁給同等地位的人家當個正室那是再風光不過的事了,給人家當個妾室,就算是地位顯赫的人家,也未必有什麼意思。
畢瑤環在陳如蘭的懷裡得意地瞧着畢瑤仙,還想跟她搶?只要她跟娘一說,看姐姐還有什麼機會?
“娘,您聽我說了,是這麼一回事。”畢瑤環起身在榻旁的鄉墩上坐下,靠着牀榻,細細地把這幾天的奇遇講了起來。
說起那個一身紅衣,俊逸絕倫,風采絕世的正琪公子,即使是在事後回憶,她的臉兒也通紅,雙眸氤氳,似乎沉浸在一個無比美好的夢裡,走也走不出來,只是提起這個名字,她的心也“呯呯”直跳,覺得氣都有些喘不過氣來了。
正琪公子,如果說以前只是因爲聽閨閣姐妹說起,及在郡主府上偶爾偷窺的幾眼而心生喜歡的話。那當這一次,當正琪公子像個英雄一樣從樹上將雪球救下,一臉漫不經心地笑意將雪球遞給她時,她的心便徹底的淪陷了。是的,她堅信,正琪公子一定是將雪球遞給她的,因爲,在場的人又有誰的容貌及得上她呢?畢瑤環想,正琪公子就是她期待已久的良人,除了正琪公子,她誰也不嫁。
畢瑤環敘述完畢後,期待地看着母親陳如蘭:“娘,你幫幫女兒吧。女兒今生非元正琪公子莫嫁。”畢瑤環有絕對的信心,娘一定會答應她的,因爲從小到大,爹孃從來都是對她百依百順的,她小的時候身體曾經極爲不好過,差點養不活了,不知道吃了多少藥,才把身體恢復到和一般人一樣。因此,爹孃從來就不曾違拗她的意思,也把她寵得有些不知天高地厚起來,總以爲沒有什麼是自己得不到的。
陳如蘭一臉震驚地看着小女兒,這,是一個大家閨秀說得出口的話嗎?自古以來,婚姻之事就是父母之命,媒妁之言,哪有一個女兒家這麼不知羞恥的?她原以爲這個女兒不過是生性天真活潑而已,現下看來卻是如此膽大妄爲。跟一個陌生男子私自搭話不說,還嚷着非君莫嫁,她的女兒原來就是這麼沒有廉恥的東西?而且,正琪公子是什麼身份,他們家高攀得起嗎?難道,她辛辛苦苦養大的女兒倒要給別人做妾不成?她氣得渾身發抖,這個糊塗東西,這個腦袋就白長了?看來,以前真是太過寵她了,寵得她都不知道自己是誰呢!
“荒唐。”陳如蘭厲聲喝道:“正琪公子是什麼身份?你是什麼身份?你配得上人家嗎?歷來婚姻之事講究的就是門當戶對,要不然沒有什麼好下場,你趁早給我打消了這個不可能的念頭。”
畢瑤環被陳如蘭的厲喝嚇了一跳,從小到大,她何曾被娘這麼叱責過,看着陳如蘭鐵青的臉,她“哇”的一聲哭了出來。
“爲什麼不行?爹和娘不是說過嗎?不管女兒要什麼都會給女兒嗎?爲什麼正琪公子不行?環兒不管,環兒不管,環兒就是要嫁正琪公子。”
畢瑤環哭得聲嘶力竭,上氣不接下氣,涕淚直流,一副傷心至極的樣子。
陳如蘭見了也是心疼不已,再怎麼覺得這個女兒荒唐,到底是十多年捧在心上的寶貝,又怎麼忍心呢?嘆了一口氣,陳如蘭換了一副口吻柔聲道。
“環兒啊,不是爹孃不幫你。就是你看中了人家正琪公子,別人也不一定看得上你啊。而且正琪公子的爹是正一品的威武大將軍,賜封武國公,戰功赫赫,姑姑是當今聖上面前最得寵的皇貴妃娘娘,是真正的皇親國戚啊。這樣的人家,你爹不過是個從四品翰林院侍講學士,如何配得上。而且,像這樣的人家,一般婚姻大事也會由皇上、娘娘做主,哪裡由得了自己?就是那正琪公子也對你有意,你最多也不過給人家做小妾的份。兒啊,你就聽娘一句話,忘了那正琪公子吧。”
“娘。”畢瑤環叫了一聲,還欲懇求,但看見母親堅決的眼神,曉得是不可能了。母親雖一向溫和,但真打定了主意卻是誰都勸不動的。她的哭聲慢慢弱了下來,心裡充滿絕望,就是做小妾也好,只那一眼,她便再也不想嫁給別人了啊。不,她不甘心,就是娘不同意,誰也不同意,她也不甘心,憑什麼女兒家的終身大事就只能任人宰割,她畢瑤環就只想要一個合自己心意的人白頭到老,這也不行嗎?從小到大,就沒有她要不到的東西,這次,也不會有例外。畢瑤環暗暗下定了決心。
看着妹妹一副痛心至極的樣子,畢瑤仙微垂下頭,拿起帕子,似在陪着拭淚,掩去了嘴角的一絲微笑,她的心裡痛快至極,看到一向爲所欲爲的妹妹吃了這個癟,真是舒暢啊。不過,孃的反應倒是她萬萬沒有想到的,原以爲娘這回也會任由妹妹胡鬧的,看來,娘對妹妹的寵愛還是有底線的啊。如此,就算她不在中間插上一腳,恐怕妹妹也很難心想事成了,沒有爹孃的支持,以妹妹的腦袋還能掀起什麼風浪?
不過,娘這麼反對她們給人做妾倒是她沒有想到的,在京城,像她們這種上不了檯面的官員的女兒的爹孃大多是寧肯讓女兒給一些達官貴人做妾,爲父親兄弟求個前程,也不願嫁個差不多的當正室的。爹孃還是真的疼愛她們倆個的。畢瑤仙的心裡有些觸動。
比起那些拿着女兒當梯子的人,自個兒的爹孃應該是疼愛自己的,只是,不能跟妹妹相比罷了。
陳如蘭將還在低泣着的畢瑤環抱在懷裡哄着,沒有留意到畢瑤仙眼裡的羨慕和嫉妒:“環兒乖,爹孃一定會給你和姐姐兩個找個好人家,風風光光地嫁出雲的。別傷心了。”
聽濤閣
平常送走了平福又和幾個丫頭在那裡又哭又笑地敘了回別情,冷靜下來才發覺大夥兒的臉上全都不成樣子了,衣服也皺巴巴的。
“壞了,跟你們這一弄,我忘了去給夫人請安了。”平常這時纔想起這一宗來,不由趕忙叫無災給她找衣服出來換。
衆丫頭也跟着一陣忙亂,這麼要緊的事兒忘了可不行,出去了回來給長輩都不見個禮兒,怎麼也說不通的。
“姑娘,夫人現在是姑娘的娘了,怎麼能老叫夫人呢?咱們幾個聽聽倒沒有什麼關係,可萬一什麼時候不小心給別的碎嘴的人聽到了傳到夫人那了又是一陣是非。姑娘也太不慎重了些。”無病聽到平常的稱呼就覺得有些不妥,忙提醒道。
平常又何嘗不曉得這個理兒,只是在她的心目中,秀娘纔是她的娘,陳夫人雖說對自己有恩,可總是遠着一層。但聽無病這麼一說,她也曉得無病是真心爲自己着想。若自己老不改過來,什麼時候一失口被不相干的喜歡說事的人聽了去,難免是個麻煩。
於是笑道:“知道了,無病姐姐。下回再也不敢了。”
“姑娘快別貧嘴了,奴婢可擔當不起。”無病沒轍地看着平常,這個姑娘,平日裡老老實實地,偶爾調皮一下,還真叫人吃不消。但看着姑娘仍然待她們一如以前,並不曾見絲毫生疏的樣子,她心裡的最後一塊石頭也落下了。就知道,以姑娘的人品,一定不會怪罪她們的,可是,她們到底是虧欠了姑娘,受了姑娘如此的大恩,卻在關鍵的時候背棄了姑娘。這份愧疚她將永遠地記在心裡並引以爲戒。也只有姑娘這樣的好性子,纔對她們這些當奴婢的如此之好,不但不打不罵,而且把她們的事兒當自己的事兒一樣關心着。聽到她們家裡出個什麼事兒,和她們自個兒一樣急。那年爹不小心摔傷了腿,好幾個月不能出車了,她們家裡連鍋都快揭不開了,那時,她纔剛服侍姑娘,也不敢露出聲色,剛到惜春園裡時就被教導過,就是家裡親孃老子死了,也不能在主子裡面哭哭啼啼地掃主子的興。所以她只有在晚上夜深人靜的時候,一個人在院子裡哭泣。誰曉得還是驚醒了姑娘,她戰戰兢兢地把事情告訴給了姑娘,以爲要捱罵捱打了,誰曉得姑娘把自個兒的月例銀子拿了出來,叫她回去給爹看病,還貼補一下家用,以後從她的月例銀子里扣就成了。無病從來沒有想過,還有這樣的事兒。而這樣的事情還不止一件,姑娘是真的設心處地地在爲她們着想,這樣的主子,誰能不敬不愛呢?她卻只因爲一時害怕,就丟棄了姑娘,這樣的事,無病發誓,再也不會有。不論是上天入地,無病再也不會離開姑娘。
無憂慢慢地爲姑娘梳着頭,一縷一縷。這就是她的姑娘,她終於又回到她的身邊了。姑娘,無憂不是故意離開你的,無憂不怕苦不怕累,什麼也不怕,只是無憂答應了一個人,就是再苦再累,也不能淪落風塵。所以無憂才丟下了你。可是,真的離開了姑娘,離開了無災她們,無憂才曉得,沒有什麼比你們更加重要。就是過往的承諾,也及不上你們對無憂的意義。姑娘,無憂以後不會再離開你了,是你,又給了無憂一個家的感覺,從此之後,不論天涯海角,姑娘在哪兒,無憂就在哪兒。
無愁倒了水進來,看着在梳頭的姑娘,看着無病、無災、無憂幾個姐姐,終於,大夥兒又在一起了。從此之後,再也不要分開吧。
平常讓幾個丫頭打扮好後,在原地轉了一圈:“怎麼樣,你們姑娘好不好看?”
“好看好看。”無病哭笑不得,每次大夥兒有些感傷的時候,姑娘就喜歡逗她們:“快去吧,再去遲了小心夫人生氣了。”
“那你們好好呆着,說說話兒,我去去就回來。”平常一步兩回頭地,交待了又交待,能再見到這幾個丫頭齊聚是她想都沒有想到的。平常不敢想像,若是現在再讓她送她們走,她不知道還舍不捨得。正是有了這一次的分別,平常才曉得,這些丫頭對她而言是如此的重要。就和福兒姐姐、錦兒姐姐她們一樣重要。如今跟福兒姐姐她們已經很難聚在一起了,只有這幾個丫頭,是她僅能擁有的。她一定要好好待她們纔是。
出了院子,來到了陳夫人的屋子前。
小丫頭極有眼色,見平常來了也不阻攔,馬上打起了簾子。
平常笑着跟她們打了個招呼,這才進去。
陳夫人正拿着個針線,不知道在縫個什麼,這樣的陳夫人倒是少見,平常不由覺得有些稀奇,她眼中的陳夫人總是那麼高高在上,什麼時候也會做這些事情呢?
“娘,平常來晚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