聽到消息的我幾乎當場震驚。他不只是暈了過去嗎?而且去探望的同事說他已經好多了,看上去有了精神,還盼着能回來觀看我們的新劇《薩洛尼卡》,怎麼突然就……我簡直不敢相信,頹然地站在牆邊不知所措。有的女同事甚至已經哭出聲來。奧爾內斯平日裡人緣很好,在劇院裡幾乎能跟所有人打成一片,除了偶爾會在排演的時候就不同意見跟導演或者雷德威爾頂幾句嘴,也只是出於年輕氣盛。所有人都沒想到他會在醫院裡撒手人寰,而最忐忑不安的當然是我,那晚夢中的可怕情景再次浮現眼前——我像捕獵的猛獸一樣將他撲倒在地,在他驚恐的目光中對他露出了鋒利的牙齒……儘管我始終在心裡拼命對自己說,那不是真的,但那種可怕的感覺卻在腦海中揮之不去。
自從得知了奧爾內斯的死訊,我整日魂不守舍。劇院裡的演員接二連三地突然離世,將整個克羅斯溫籠罩在一層化不開的恐怖陰霾之中,而我的心更是被疑惑與不安層層裹住,在恐懼與愧疚的折磨下終日惶惶不安。
距離《薩洛尼卡》的演出還有幾天時間,我卻已然萌生了退意!我再也受不住這種壓抑的情緒,只想即刻跑回自己房間收拾行李馬上離開,因爲我始終認爲是自己造成了這可怕的一切!不論有意無意,我都像一顆災星一樣給克羅斯溫蒙上了一層死亡的陰影!可就在我正打算逃回自己房間的時候,卻在走廊裡突然撞見安格拉德先生。他就像一個幻影一樣突然出現在我面前,面帶微笑,那笑容卻令我愈發不安。
“你要去哪兒?我的孩子,”他沉着地說,“不去參加新劇的排練嗎?”
我正要說話,安格拉德先生卻不由分說將我帶到排練室。他腳步從容,挽住我胳膊的手卻如同鷹爪般有力,幾乎不給我掙脫的餘地。走進排練室,聚集在那裡的人們正在交頭接耳,顯然是在討論這段時間發生在劇院裡的離奇怪事。安格拉德先生帶着我大步走進去,頓時吸引了所有人的注意。
“我知道大家都很悲傷,他對衆人說,但一定有人記得奧爾內斯生前說過,希望能看到《薩洛尼卡》上演。這是他的遺願,所以我們不能就此放棄。”似乎是被他的言論感染了,在場的所有人都一致同意按原定日期將《薩洛尼卡》搬上舞臺。因此我的出走計劃當即宣告失敗。無奈之下,我只好硬着頭皮繼續參加排練。
但飾演奧萊恩的男同事似乎已經發現了我排練時的心不在焉,他就是在《奧德利夫人》中飾演男主角羅伯特的演員,我們之間沒有太多的同臺經驗,排練的時候似乎總無法進入狀態。這可急壞了舞臺導演,一直在一邊唾沫橫飛地跟我們講該怎麼演,反倒是平日裡時常慷慨激昂的雷德威爾一反常態,始終站在一邊沉默不語,只是面色凝重地看着我們,似乎已經不抱什麼希望。
沉重的心情加上工作的勞累,致使我的精神幾乎到了崩潰的邊緣。我時常夜不能寐,就算睡着了也是噩夢不斷。我總能夢見有冤魂在深夜的劇院內四處遊蕩,彷彿克羅斯溫變成了一座陰森恐怖的鬼宅!終於有一天我再也受不了了,鐵下心來當即打算離開。我用最快的速度收拾了行李,只拿了些積蓄和幾件簡單的衣服。我提着行李箱穿過長長的走廊,快走到集體化妝室的時候突然看見有人開門從裡面走了出來。
我以爲是下班晚的工作人員,又不願被人看到自己提着行李步履匆匆,所以乾脆將行李箱暫時放在牆角,裝作若無其事地準備爲這不可避免的碰面打招呼。
“這麼晚了還沒走嗎?”我裝作恰巧碰見故作輕鬆地問,心裡卻希望那人趕緊離開以免誤事。那人卻不緊不慢地關上門,關門的聲音在夜晚寂靜的走廊中顯得響亮而悠長。沒有任何語言迴應,那人只是默默地轉過身,目不轉睛地看着我。心急火燎的我原本有些不耐煩,可就在此時我突然看清了那張臉。驚訝的同時帶着無法遏制的恐懼,因爲我看到已經死去的奧爾內斯就站在自己面前,嘴邊掛着詭異的微笑,眼中卻透出冰冷的寒光!
“怎麼,你要走嗎?”他定定地看着我說,“你怎麼能這樣一走了之呢,《薩洛尼卡》還沒上演,你答應過要將它演完!”
“不能再演下去了,”我聲音顫抖地說,“克羅斯溫已經遭到了詛咒,再這樣下去所有人都會有危險!”
“危險?”奧爾內斯說,“那像我這樣已經命喪黃泉的人該怎麼辦?把我丟到這裡不管了嗎?”說着他一邊邁開步子,緩緩地向我逼近,“你還記得自己對我做過什麼嗎?你知道我是怎麼死的嗎?”
“不,”我搖着頭說,“那只是一場噩夢!”
奧爾內斯沒說什麼,卻仍在向我步步緊逼。極度的不安中我忽然聽見有液體滴淌的聲音,在寂靜中極其瘮人,定睛一看,奧爾內斯脖子的一側不知從什麼時候開始鮮血直流,殷紅的血跡沿着他的肩膀向下流淌,順着衣角滴落在地板上,而他的動作也愈發僵硬,如同殭屍般拖着斑駁的血跡詭異地向我走來!
我再也抑制不住內心的恐懼,轉身就沒命地跑向自己的房間,甚至無暇顧及被放在角落中的行李。我頭也不回地跑進自己房間,用最快的速度反手關門,接連後退離開房門,直到身子抵在梳妝檯的邊緣,心中依然驚魂未定。
所幸房門外沒有任何動靜,我一直擔心的敲門聲也並沒有響起來。我盡力平定了一下情緒,說服自己剛纔只是幻覺,卻無法剋制自己一直在發抖的身體。我雙手向後扶在桌子的邊緣,以制止它們的不停抖動,卻發現梳妝檯的桌面冰冷異常,而且身後的鏡子裡似乎有什麼詭異的聲音隱隱傳來。那聲音聽得我頭皮發麻,我戰戰兢兢地慢慢轉頭向身後看去,卻發現鏡子裡慢慢轉過來的那張竟然不是自己的臉!
帕特里夏那張慘白而幽怨的臉在鏡子裡盯着我,冰冷的目光中滿是仇恨。
極度的驚恐中我趕緊離開鏡子,定睛一看,卻發現梳妝檯有些異樣,很像我的梳妝檯,可又不是我的。我心裡不由一驚,轉眼環顧四周,卻發現整個房間都不是我的!高檔的傢俱、精美的雕像……這,這竟然是帕特里夏的房間!我怎麼會在她的房間?自從她出事後這房間不就鎖上了嗎?
“演完那部劇,安娜貝絲!”鏡子裡的帕特里夏突然惡狠狠地說,“演完那部《薩洛尼卡》,這是你的使命,也是你的詛咒!你不能離開,克羅斯溫就是你的舞臺,也是我們所有人的墳墓!”
我拼命地想要逃出房間,卻發現房門已被鎖死,怎麼也打不開。更可怕的是,我身處房間裡的一切正在逐漸腐化,牆皮剝落、所有傢俱都在以令人驚恐的速度腐朽,死亡的氣息在這陰森冰冷的房間中迅速蔓延!
我再也無法承受這種極度的恐懼,用力撞開門逃出房間。我穿過昏暗而壓抑的長廊,慌忙跑下樓梯,結果跑到中間樓層的時候,又在那面高大的落地窗前看到了被布條吊住的屍體,在慘白的月光下如鐘擺般來回搖晃,擺動的陰影透過高窗投射在樓內的牆壁上,而我正處在那陰影中!看到這一幕的我幾乎忘記了逃跑,只能僵硬着身子站在那裡,眼睜睜地看着窗外的繩索逐漸停止擺動,被懸在半空的身體慢慢轉過來,我卻驚訝地發現那不是帕特里夏,那張面無血色的臉竟然是我自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