陳諾要進鐵門時,忽然回頭看了一眼。
他最先看到的是何韻,作爲僱主,她一直跟在陳諾身後不遠處,就象送別敢死隊隊員的教官。
在比賽開始之前,何韻的臉上一直掛着微笑,時不時地和旁人聊上幾句,顯得很輕鬆。此刻她卻笑意全無,眼神很有些悲哀地看着陳諾,就象看着要去刺殺秦王的荊軻。
四目相對,何韻微微一愣,嘴脣忽然無聲地張.合了兩下。
她到底是在說“笨蛋”還是“小心”?陳諾的腦海裡掠過了一個有些困惑的想法。
陳諾的眼光隨即掠過何韻的頭頂,又看到了聶無雙。
她背對着陳諾,手裡拿着一支女式香菸,狠狠地吸了一口,徐徐地吐出些煙霧。
此刻,她沒有再看着陳諾,而是昂首望着黑暗的天空,下巴高高地揚起,只留給陳諾孤獨的背影,就象一副剪紙畫。
她抽菸的樣子,似乎很寂寞,這也是陳諾第一次看到她抽菸。
但陳諾的目光並未在聶無雙身上停留,而是掃向了四周沉默着的人羣。
或許是因爲聶無雙對能讓心臟爆炸的異能的描述,讓陳諾對於這場比賽很有些緊張,甚至還有了一種很不好的預感。在他穿越來這之後,這種預感幾乎還沒有失靈過。
那幾個刻骨銘心的名字,此刻都在他的心裡迴響着。他雖然知道自己的家人根本不可能來到這裡,卻仍然固執地想看到她們。
或許,這就是一種執念吧。
不是有一首歌裡曾唱到麼——
“我們還能不能能不能再見面,
我在佛前苦苦求了幾千年。
當我在踏過這條奈何橋之前,
讓我再吻一吻你的臉。
閉上眼,看見天堂,
那是藏着你笑的地方……”
鐵絲網外零零散散地站着一些人,他們都躲在陰影裡,身形影影綽綽,臉孔或明或暗,猶如鬼魂。
沒有一個是陳諾最後要尋找的人。
陳諾淡淡一笑,又看了聶無雙和何韻一眼,然後邁入了鐵門,之後再也沒有回頭。
六個人,開始向着未知的死亡之地前行,誰也不知道,自己會不會死,會死在誰的手裡……
在進入農場之後,陳諾忽然變得很放鬆,還和其他選手談笑起來。
“黃哥,你猜今晚誰會是第一?”陳諾對着黃波微微一笑。
“說不好,說不好……”黃波連連搖頭,說道,“賽場上的事瞬息萬變,不到最後一刻,誰也說不準。”
你個老狐狸……陳諾心中暗罵一句,又看向了左邊的谷智正:“谷哥,你說呢?”
看着昂首闊步在前面帶路的渡邊三郎,陳諾沒來由地就覺得心裡不爽,還是想把衆人心裡的火給勾起來,燒到這個渡邊身上去。
“呃,你別叫我谷哥……”谷智正趕緊擺了擺手,臉色顯得很有些尷尬。
“谷哥,你女朋友是不是叫百度?”一旁的申國打趣道。
“不叫百度,真的不叫百度……”谷智正看來是比較憨厚的人,一本正經地回答道。
除了渡邊三郎之外,衆人都大笑起來,氣氛也開始變得輕鬆起來。
“陳諾,你也別問了。依我看來,今晚的冠軍不是你就是渡邊。”一直沒作聲的詹冬忽然說道。
“咦?你爲什麼這麼說?”陳諾微微一驚,趕緊問道。
詹冬卻笑而不答,半晌才說道:“一會你手下留情就是了,我們確實想要錢,但更想保命。我們只是來爭奪第三名的小配角,你就別把心思放在我們身上了。”
詹冬這句話一說出來,黃波、谷智正、申國都連連點頭,顯然是大爲贊同。但無論陳諾此後怎麼問,他們四人都很默契地顧左右而言其他,就是不把話說到點子上,也不肯解釋原因。
陳諾問了一陣,也忽然沉默了,他想自己已經猜到了其中的原因。
按照何韻的說法,六個組的比賽都是在保密的情況下進行的,其他組的選手和僱主都不能觀看其他小組的比賽,所以也不知道其他組出線者的情況。
但所謂的保密,實際上只是對選手本人而言,至於他們的僱主,個個都是有頭有臉的主,自然有辦法從別人那裡打聽到一些比賽情形。比如陳諾就曾經聽何韻說過,這五個組的第一名,個個都身手不錯,以一敵十是小意思。很顯然,眼前的這四人也多少從僱主那裡得到了一些信息,包括陳諾是聶無雙的男友,渡邊三郎是李義振的人,等等……
陳諾和渡邊三郎這兩個人,他們顯然都得罪不起——如果弄傷了他們,肯定得吃不了兜着走。如果把他們弄死了,也必然會招來報復,可謂後患無窮。
雖然聶子木似乎並不喜歡陳諾,也不會在乎他的生死,而且聶無雙現在也離開了聶家,但陳諾一旦死了,聶無雙自然會迴歸聶家,又會重新成爲聶子木的掌上明珠。而財富驚人的聶大小姐一旦衝冠一怒爲男友,後果將是難以想象的……
或許正因爲如此,他們四人才放棄了對冠軍的爭奪,而把目光投向了第三名。
“我原來確實有兩把力氣,但最近大病了一場,唉,已經和普通人差不多了。黃哥,一會你可要手下留情啊。”陳諾忽然攬住了黃波的肩膀,低聲說道。
他的聲音不大不小,正好讓附近的人隱隱聽到。
“不敢,不敢……好說,好說。”黃波不動聲色地答道。
而與此同時,詹冬、谷智正、申國都是目光閃爍,也不知在想些什麼。
渡邊三郎卻頭一次回過頭來,冷冷地看了陳諾一眼。
不一會,六人便走到了農場的中心,站在了那棵柚子樹下。
渡邊三郎緩緩地轉過身來,目光如刀,在其他五人身上轉了一圈,然後微微地皺了皺眉。
詹冬、谷智正、申國、黃波四個人很有默契地站在了一起,陳諾卻遠遠地站開了,離開他們至少有十多米遠,而且還彎下了身子,顯得很有些古怪。
“陳諾,你,過來!”渡邊三郎忽然對着陳諾招了招手。
渡邊三郎的聲音有些奇怪,他嘴裡說的是R語,但從腰間一個小傳聲器裡傳出來的卻是漢語。他的耳朵裡還塞着一個耳塞,顯然是和傳聲器配套使用的,是一個簡易的語言翻譯機。
詹冬等四人都鬆了一口氣,不約而同地看向陳諾。
而遠處的電子顯示屏上,也把特寫鏡頭切換到了陳諾身上,讓他頓時成爲了全場的焦點。
“我過不來!我在生病,現在肚子也很痛,打架是打不成了,我得先找個地方上廁所……”陳諾皺着眉,捂着肚子,慢慢地蹲在了草地上,同時不斷地東張西望着,似乎真想找個隱密的地方方便一下。
黃波等幾人看向陳諾的目光頓時充滿了鄙視——出門打羣架之前假裝肚子痛,無疑是最爲下三濫的手段,只有黑社會裡最不成器的小混混纔會用這招。陳諾之前的威名他們自然聽說過,但怎麼也想不到,這種低級而無恥的招數,陳諾也好意思用出來。
陳諾卻有些痛苦地哼哼着,一邊無助地看着衆人,一邊慢慢地半站起來,彎着腰向另一顆樹下走去,連皮帶都已解開了一小半,一副要讓電視直播自己上廁所的德性。
電視畫面終於切換到了渡邊三郎的臉上,那是一副茫然不知所措的神情。
看他的樣子,很想飛起一腳踢死陳諾,但R國的傳統武士道精神仍然存在,讓他無法在衆目睽睽下從背後偷襲一個“找廁所男”。
而看着蹣跚着離去的陳諾,黃波等四人也相當無語。
由於某種原因,他們似乎也不能去把陳諾拖回來,飽以一頓老拳。
當陳諾終於轉到一顆大柚子樹的背面,蹲在草地上時,他居然真的脫下了褲子,露出了大半邊白花花的屁股。
農場外頓時笑聲和噓聲四起,口哨和酒瓶齊飛。
陳諾有些難堪地垂下了頭,卻忍不住在肚中偷笑了幾聲。
這是混戰,不是單挑,出手越晚越有利。在摸清對手的情況前,陳諾不想浪費自己的能力。雖然他有使不完的力氣,但先出頭的椽子總是爛得最快,強出頭肯定沒好果子吃。就像在上一次比賽中,他就成了“木秀於林、風必催之”的靶子,被三人聯手攻擊,連連遇險……
詹冬、谷智正、申國和黃波都是小組第一,他們的身手肯定很強,都有着獨特的優勢,說不定還有些異能,他們一旦聯手,威力絕不可忽視。
俗話說,人心隔肚皮,很難說這四人不會採取伏輕言、安旭青那樣的戰略——口頭上示弱,打出棄權的幌子來騙取自己的信任,背地裡卻聯合起來,當自己和渡邊在爭鬥中兩敗俱傷時,他們四人卻聯手起來收拾殘局,來個鷸蚌相爭、漁翁得利!況且,如果這五人都得到了聶子木的暗中授意,一起聯合來擊殺自己也不是沒有可能……
歷史總是驚人的相似,而智者就是能讓歷史的悲劇不再重演的那一類人。
陳諾一直在暗自提防着、警惕着,在前景不明朗之前,他決定先抽身,看看情形再說,這至少可以保存自己的實力,還可以觀察一下渡邊三郎的實力。
抽身的方法,莫過於裝弱……如果要裝弱,最好也最無恥的辦法,莫過於裝病……而裝病最逼真的辦法,莫過於裝肚子痛……
雖然知道自己很無恥,但陳諾仍然厚着臉皮做到了。
丟臉,總比在混戰中丟命好。
留得青山在,不怕沒柴燒……誰笑到最後,誰就笑得最好……無數的名人名言、經典詞句在陳諾的腦海裡翻涌而過。
“無恥……之徒……哈哈哈……笑死我了……”場外,聶無雙已經開始笑得抓狂了,不停地咳嗽着。
“小姐,悠着點,你悠着點。”聶忠一臉擔心地提醒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