吳妍卻沒有糾纏此事,看了金易開着的電腦一眼,神情正常的拉着他下樓,說是鄰居,她的家離這裡至少有三千米。
金易推過自己的鳳凰牌,這輛車破舊得不成樣子,即使是偷車賊也不會光顧,因爲沒人喜歡騎這麼笨重的自行車。
載着吳妍走到了離這最近的一個超市邊,小妮子從他的房子裡出來後一直有些魂不守舍,等金易提了大堆的東西走出來才醒悟過來,問,“你,你怎麼又買東西去我家?”
“你媽病得那麼厲害,我怎得帶些東西去看望下!”金易這幾年也學了不少人情世故,遞給吳妍提着,到了她的家。
金易工作的南港不向北港那樣經過了開發,周圍還是稻田,吳妍的家是榕樹中一棟極爲破舊的平頂房,她的父親老吳,名叫吳大忠,只是個埋頭做苦力的農民,妻子劉文青先天體弱,一直疾病纏身,加上要供吳妍讀書,窮得家徒四壁,金易這兩年來一直幫他們,平常時候也算來往得多。
今天的情況有些反常,一直愁眉苦臉的王大忠竟然滿面紅光,眉裡多了些笑意,一直在門口張望,等金易停下車,一把迎了上來道:“小金啊,你怎麼又買東西?老哥我實在受不起!”眉宇間十分惶恐。
“給吳嫂買的!”金易笑道:“就些水果和些營養品,不貴的!”
“爸,你怎麼不叫易哥哥進門再說?”吳妍在後邊插嘴道。
經女兒一提醒,老吳才慌忙道:“請進,請進!”轉身將房中唯一一張好些的木椅搬給金易,道:“你家嫂子在做菜,很快就有得吃了!”
“嫂子不是還病着嗎?”金易慌忙起身道:“我幫忙去!”
“不用了,你王嫂今兒高興,讓她忙!”老吳看了女兒一眼,又道:“妮子,給你媽幫忙去!”,然後去拿碗筷,然後一手提了兩瓶白酒到了桌子前,坐到金易左側,道:“老哥我爲了省錢,平時是不喝酒的,今天破例一次!”,拿着兩個杯子斟滿,用鼻子聞了聞滋味,一口喝了半杯。
“老吳,今天你有什麼喜事不成?”金易感到這一家子都有些喜氣洋洋的味道,給自己一種溫馨的感覺,這是從小呆在人間地獄的自己所眷戀的味道。
“這——”老吳正打算解釋,廚房裡的吳妍突然拉長聲音叫了聲“爸!”。
“這鬼丫頭!”老吳受了女兒的警告,閉口不言,廚房門口走出一箇中年女人,身材瘦小,相貌普通,跟普通的農村婦女差不多,端了一盤菜到桌上後,有些靦腆的道:“小金啊,真是謝謝你,嫂子我又讓你費心了!”說完,用手背擦了下發紅地眼眶,笑了下,轉身進了廚房。
“都是苦哈哈,互相幫忙是應該的!”金易沒有多說什麼,看向眼前的菜,紅油肚絲,滿滿的一盤,堆成小山似的,紅豔豔的尖椒,切得整整齊齊的肚絲,不由愣了,老吳家今天是怎麼了?現在豬肉飛漲,一個豬肚至少幾十塊,怎麼爲了自己可以如此破費?要知道,南方口味偏清淡,這極辣的紅油肚絲只有自己才喜歡吃的。
“愣着幹什麼,吃吃吃!”老吳精神很好,平時滴酒不沾的他喝起50多度的南州大麴也連連和金易乾杯。
“老吳,不必這樣破費的,我來你家蹭飯都蹭慣了的!”金易很有些不好意思,他們家經濟緊張,幾十塊夠十來天的菜錢了。
“別跟我家客氣,多吃點就行!”吳妍笑嘻嘻的端上了第二盤菜,麻辣牛肉,嗆鼻的辣味夾雜牛肉香味鑽入了鼻子裡,惹得金易一個噴嚏,油光閃亮的牛肉塊勾得自己食指大動,夾了一塊放入口中,酥而不爛,柔韌耐嚼,加上那股子辣味,讓自己毛孔舒張,爽到極點。
金易心中的奇怪開始加劇,雖然昨天幫了他們個大忙,但他們素來知道自己不喜歡客氣,今天這陣仗跟招待女婿第一次上門差不多,難道有什麼別的意思不成?腦袋頓時急劇運轉起來,想要看出什麼蛛絲馬跡。
第三盤菜,四隻油炸乳鴿,這根本不是尋常農家待客的菜了,金易將筷子一擱,看着面前的王大忠道:“老吳,今天你不給我個理由,這飯我吃不下!”
老吳老實巴交,平常三榔頭捶不出個屁來,今天見金易不吃,兩片厚嘴脣一張,一溜話倒了個利落之極,“小金,你昨天幫了老哥我一大忙,整整一萬塊,我和你嫂子幹一年還剩不了這麼多,這幾個菜也就幾百塊,不說滴水之恩當涌泉相報,這點意思你就別笑我們寒磣!”說到最後幾句,黑乎乎的臉孔上燥紅一片,一個被生活壓得過早有些駝背的漢子眨巴出了眼淚,廚房裡也傳來了他老婆劉文青抽氣聲,。
“老吳,你別激動!”金易苦笑,人家情意重,不吃反是自己的不是了,卻道:“可你們也不能這麼隆重,我蹭飯蹭慣了的,一盤青菜,幾點辣椒就行了,這麼一來下次我可不敢來了!”
“就這一次,就這一次!”老吳笑得眼角的魚尾紋擠在了一塊,揚起筷子招呼道:“吃吃吃!”,今天他實在高興。
第四盤是一盤油淋辣椒,油乎乎的香辣撲鼻,金易這才放下心來,開玩笑道:“還好還好,差點我還以爲你們將我當女婿第一次上門了,還是家常菜好點!”
“瞧你說的!”吳妍白了他一眼,細細地嘟囔道:“有女婿叫自己的岳父母爲哥嫂的麼?”
“小妍!你又沒大沒小!”老吳連忙訓了她一句。
“老爸,我叫他哥,他叫你們哥嫂,這不亂套了嘛?”吳妍一臉調皮的說完,飛快的閃進了廚房,背影小巧玲瓏,稱得上絕色了,讓金易感悟時間過得飛快,剛見她時還是個黃毛丫頭,現在都成個小美女了。
“那是你硬賴着人家叫哥,本來得叫叔叔的!”老吳朝廚房裡吼了句,卻大有深意的對金易道:“不過小金叫我聲大叔也是可以的,不知我家妮子有沒有這福氣!”
金易只覺後腦一陣發冷,老吳不是打算要自己做女婿了吧?
但第五盤端上來的是一隻剝了殼還有三斤多肉的大龍蝦。
金易勃然作色,注意着他臉色的劉文青輕言細語道:“小金,說起來我這一家子都在港口,海鮮多,你來這麼久都沒上過什麼海鮮,下次來照樣是家常菜對付你,但這次是我全家的一點心意,你千萬不要嫌棄!”
“嫂子,你們實在太破費了!”金易還能說什麼,鬱悶得大大喝了一杯酒。
一來二去,竟然上了九個菜,金易吃得滿嘴苦澀,老吳一家每天吃的都是些糙米飯,青菜葉,好些的菜都拿去賣錢捨不得吃,爲這一頓飯花的錢頂他在碼頭扛半個月的包了。
劉文青洗好手也在桌邊坐下,吳妍卻在廚房裡遲遲不出來。
金易看了下桌上,中間空出老大一塊,顯然還有個菜沒上,這個地方的鄉俗是最後上一碗湯,看來她是在端湯來。
吳妍終於從廚房裡走出,端了個大盤子,上面用一個海碗倒扣着,瞧不見菜,沒有冒出一點熱氣,顯然不是湯,也不是熱菜。
莫非是什麼涼菜?金易暗暗想着,卻發現小丫頭的臉紅撲撲的,素面朝天的她麗質天生,清秀中帶着活潑味,這一含羞帶怯的表情竟讓自己生出了幾分驚豔之感,這丫頭,真的長大了。
心中疑問也隨之而生,莫非這菜還有些什麼名堂?拿着眼光看向老吳夫婦,兩人的表現又讓他疑心更重,老吳紫黑的厚嘴脣在哆嗦,粗糙的大手也在哆嗦,連帶着手中酒杯中的酒液哆嗦出來都沒察覺,而劉文青這個文文靜靜的女人眼中忍不住流淚,扭了頭過去,卻不是傷心,而是喜極而泣的神情。
不是真打算將女兒許給我吧,金易有些琢磨不透這一家子反常的舉動,自己幫助吳妍只是兄長之情,絕不是施恩望報。
等吳妍走到自己身側,耳力極好的他竟能聽到女孩兒的心跳急促,那一雙雪白小手端着盤沿也是輕輕顫抖,好似這一大盤菜有千斤重,她緩緩的放在桌上,也不在旁邊坐下,低頭站着,有些侷促,屋子裡一時間變得寂靜。
靜得讓人壓抑。
“這是道什麼菜啊,可不能太貴了!”金易打破了寂靜的氣氛。
“這道菜很貴的!”吳妍不知道時候起臉上水光一片,顯然忍不住流淚了,對金易顫聲道:“你自己揭開來看看不就得了!”
“對,對,小金你揭開看看!”王大忠和劉文青也一起催促。
金易伸出手,緩緩解開了倒扣的海碗,一道金光反射着門外夕陽最後的餘暉射入了金易的眼中。
一份紋着金邊的通知書靜靜地躺在盤子中央。