楊飛在家裡吃過中飯,又午休了一個小時,下午三點鐘纔出門。
日頭已經偏西,不那麼曬人了。
他準備去日化廠看看。
青青嫂子笑着幫他打開門,忽然一個東西倒下來,嚇了她一跳。
楊飛低頭一看,訝道:“鐵支書?”
青青嫂子拍着胸口,驚魂甫定的道:“做好事喲你!鐵支書!鐵支書?你怎麼在這裡睡着了?”
鐵連平背靠大門,居然睡着了!
青青嫂子推醒他:“鐵支書?”
鐵連平悠然醒轉,茫然的四下看看,看到楊飛在面前,馬上就一骨碌爬了起來。
楊飛問道:“你在這裡做什麼?”
鐵連平揉着眼睛,說道:“我在等你。”
楊飛道:“等我?那你怎麼不進來?”
青青嫂子尷尬的笑道:“鐵支書早上就來了,我沒放他進來,我說你出門了,還說你不見他。”
楊飛動容道:“鐵支書,你等我一天了?”
鐵支書道:“半天,半天。”
楊飛道:“那你吃飯了嗎?”
鐵支書道“沒有,昨晚到現在,粒米未進呢!”
楊飛道:“那你快回家去吃飯吧!”
“我不餓,我不吃飯。”鐵連平好不容易見着楊飛,當然怕他跑掉了,說道,“楊老闆,我是來請罪的。”
“我看出來了。”楊飛點點頭。
鐵連平掄起巴掌,往自己老臉上甩。
一下。
又一下。
打得很重。
青青嫂子在旁邊看着都覺得疼。
楊飛道:“鐵支書,你這是何苦?一把年紀了,抽自己做什麼?”
鐵連平道:“我錯了,楊老闆!我真的錯了!我不該喝那麼多酒,不該酒後失德,在你面前胡言亂語。我昨天說的話,統統不算數!我求你了,千萬別把工廠撤走啊!”
楊飛道:“誰說我要撤走工廠了?”
鐵連平指着青青嫂子:“她說的。”
青青嫂子掩住嘴,咯咯笑道:“撤走了好,撤走了,有那麼大的地基給你們修祠堂呢!都什麼年代了,還顧死人不顧活人?”
楊飛無奈搖搖頭,說道:“鐵支書,你不用向我道歉,是我應該向你道歉。我霸佔你們的土地這麼多年,卻沒有孝敬過你們一分錢!這是我的錯!”
說完,他走出門,徑直上了車。
鐵連平啊了一聲,呆若木雞。
青青嫂子道:“鐵支書,你真能耐呢!能讓楊老闆向你認錯!快回家去,用你家的廣播,通知全村,就說楊老闆向你認錯啦!”
鐵連平瞪她一眼,鐵青着臉道:“就沒見過你這樣的人!你不幫我也就算了,還處處損我,爲難我!”
青青嫂子道:“喲,就許你爲難楊老闆?不許我爲難你了?”
“你!”鐵連平無話反駁,嘿了一聲,又坐在地上了。
“你幹嘛?賴在這裡不走了?”青青嫂子推他。
“給我來碗麪!”鐵連平道,“我還得在這裡等!等楊老闆回來!”
“他回來,我也不放你進來!”
“那我一直等!”
“怎麼?你想死在這裡啊?”
“對!他要是不原諒我,我就等死在這裡算了!”
“……”
“給我一碗麪!我給你錢。”
“稀罕你那兩個面錢?你等着吧!我不伺候你了!”
青青嫂子關上門,回了裡屋。
楊飛視察日化廠。
他視察工作,是真的深入工廠,和工人們打成一片。
他在日化廠工作過,每一道工序,他都清楚。
他也知道工人們需要什麼,排斥什麼。
在美麗集團,楊飛就是最大的領導。
一個人的職務,要是高出另一個人好幾個層級,和下級握手、寒暄,都能令對方激動的,也會讓下屬對你留下特別的印象。
賀宏哲是從研發副總上提拔上來的。
剛開始,楊飛還有些擔心,做研發工作的,一般都比較直,在常人看來,就有些死腦筋,因爲他的思維總是固化的。
還好,賀宏哲在任上,做得面面俱到。
事實證明,楊飛用對了人。
賀宏哲跟在楊飛身邊,不時做一下介紹。
楊飛和工人們握手,和他們聊天,問他們在工作和生活中的困難。
他問得最多的一個問題是:“你在美麗集團工作,開心嗎?”
這個問題,在賀宏哲看來,是不可思議的。
工作就是工作,無所謂開不開心。
大人都應該工作賺錢,養自己也好,養家餬口也好,總得做事吧?
開心得做,不開心也得做。
但楊飛逢人便問,賀宏哲不由得重視起這個問題來。
工人們的回答,是五花八門的。
大多數人很給面子,說開心。
遇到說開心的,楊飛就笑着追問,爲什麼開心?
反倒是那些說不開心的,他反而不會再追問。
有一個工齡比較長的工友,在回答楊飛問題時,就說了句蠻開心的。
楊飛問他爲什麼開心呢?
工友回答說,這裡工資高,住得也舒服,比那些在沿海地區打工的老鄉還好。他還告訴楊飛,這幾年裡,他介紹了十幾個同鄉過來工作,同鄉多了,能聊天的人也就多了,下班後逛街的人也有了,就更開心了。
楊飛點點頭,勉勵他努力工作。
工友跟打了雞血一樣,滿面紅光,連聲答應。
離開工廠時,賀宏哲忍不住問道:“老闆,你問他們開不開心做什麼?”
楊飛道:“賀總,那你開心嗎?”
賀宏哲笑道:“我當然開心了。”
楊飛道:“工作得勁嗎?”
“可得勁了!”賀宏哲回答。
楊飛道:“賀總,你相不相信,未來的工廠,會遭遇到用工難的問題。”
“用工難?”賀宏哲搖頭道,“不可能吧?工人太容易招了,只有我們挑工人的份!還沒有工人敢挑我們工廠。”
楊飛道:“現在正是用工的黃金時節!再過十年,這批打工仔成家立業了,他們會離開異鄉,回家鄉去發展。因爲他們的孩子要上學,而異地高考是個大問題,父母養老也是個大問題。”
賀宏哲道:“有道理。四十歲左右的打工仔,如果沒有更高的職位留住他們,他們的流動性很強。”
楊飛道:“而下一代是什麼人?是九零後!也就是你的孩子那一代人。你覺得,他們那批人,會有多少人願意進工廠來做普工?”
賀宏哲怔了怔,說道:“下一代人?他們趕上了大學擴招,又大多是獨生子女,從小嬌生慣養的,就算是農村出身的,也很少做過農活了。他們吃不了苦,耐不了勞。指望他們進廠做苦工,只怕很難。”
楊飛道:“這就是癥結所在!我國的人口紅利期,很快就要過去了。我們得未雨綢繆啊!”
賀宏哲臉色一肅,對楊飛的高瞻遠矚,產生了深深的敬佩。
楊飛道:“這個問題,應該怎麼解決呢?你可以給我一份答卷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