養傷的人,會睏倦,睡眠的時間多過清醒,吃了睡,睡了吃,往往才放下碗,就已經睡眼惺忪。佟日禮也開始重複這樣的生活,連大夫來複診都沒碰到一次,全是在他睡着時進行,由後來小英子複述。
相比之下,佟日禮遇到皇甫覺的次數更多,雖然皇甫覺最近看來也很忙。
房間裡,因爲有病人休養,所以總是沉寂的,黃色錦靴踩在地毯上,連一點點雜音都被吸去了。
坐在牀邊的小英子一看到皇甫覺立刻站了起來,也許這一陣子經常看到皇上駕臨,所以小英子也沒有了以前的懼怕模樣,只是靜靜退了出去。
半掩的牀帳被掀開,佟日禮正睡着。可能是覺得有些熱,所以把手放到了涼蓆上。
皇甫覺坐到牀邊,看着佟日禮恬靜的睡臉,彷彿朝堂上的紛擾就因爲這一眼就被阻隔到了外面。
輕握住那還留着疤痕的手,皇甫覺想着,也許留下他是對的吧?
佟日禮,終究是忠心的,他要的只是國泰民安,忠義節孝,對於一個皇上來說,想對一個大臣如此定論,那太簡單了,實際上卻又那麼難以得到。
他何以容忍不下一個臣子呢,更何況,這個臣子肩不能挑,手不能提。
握住的手很修長,握筆的地方因爲長年的抓捏,留下一層纖薄的繭,骨骼和他的個子一樣很纖細,江南水鄉孕育出的不止是溫柔似水的女子,也有這如水墨畫般的清秀男子。
給了他江南溫潤的外貌,也還有清澈的品格,和錚錚的傲骨。
佟日禮,外面太亂了,你還是呆在這裡養傷吧!
皇甫覺深幽的眸子沉了些。
有些事情,他不想讓佟日禮知道,佟日禮也還是不知道爲好。
不知道就不會煩惱,不知道就沒有必要的責任了。
掌心中的手指微微一動,皇甫覺回神一看,卻是佟日禮睜開了帶着朦朧的眼睛。
“皇上?”
“嗯?”皇甫覺對着佟日禮緩緩笑了:“怎麼醒了?”
“皇上,臣該醒了,工部的摺子,幾日的都堆起來了?”佟日禮這番說着,就要起身。
按住佟日禮的肩膀,皇甫覺輕輕的把他又推了回去,安置在被子裡:“這個你就不用操心了,今年工部新來了幾名官員,正好讓他們歷練歷練!朕已經吩咐下去了,他們不敢瀆職。”
“哦。”輕應了一聲,佟日禮似乎又是想到了什麼,“皇上,那幾個匪徒抓到了嗎?千萬別讓他們再傷到百姓。”
“刑部已經抓到了,全都當場擊斃,你就不要擔心了。”
“皇上?”
“你還有什麼事?”
“沒……”強撐起的精神,再幾句話之後又混沌,濃密的睫毛也沒有精神的闔動起來,佟日禮還想說着什麼,“臣…..”。因爲酣睡而嘶啞無力的聲音,才冒出一個頭,又湮沒下去。
似乎很努力想要清醒,卻又開始迷迷糊糊陷入睡夢。
淡淡的呼吸聲淺淺,只有佟日禮眉頭微微皺起,表明了他的不甘心不情願。
靠在牀上不一會兒,佟日禮睡着了,發出細細的呼吸聲.
牀畔,一盤檀香才燃盡。
皇甫覺擡起頭,看着佟日禮平靜的睡顏。
那白希的臉上,氣色好壞一眼就可以看穿,就算沒有大夫,皇甫覺也知道佟日禮的身體恢復的很好。
慘白的臉色已經有了一絲紅潤,也不妄他看着不舒服把大內珍貴的補藥大把大把的往佟日禮肚子裡灌。
一名大夫輕手輕腳從門外走了進來,衝着皇甫覺行禮後,低眉順眼地走到佟日禮的牀前,替佟日禮把起脈來。
片刻之後,大夫收了脈枕,小聲說道:“佟大人的身體恢復的很好,傷口癒合的也不錯,可以下牀適當走走了。”
“如果不出去活動呢?”
“那也沒什麼關係,只是會好的慢一些。”對於皇甫覺的問題,大夫的神色如常,沒有一點點淡然之外的表情。
“還是按原來的分量開吧。”皇甫覺沉吟後吩咐道。
“是。”
醫者,終究還是以主子爲大。
雖然他並不明白,皇上明明是很關心佟大人的傷勢,可是偏偏如今,又不希望佟大人快點好起來。
“睡吧!”皇甫覺替佟日禮壓壓涼被,雖然他知道佟日禮現在根本就聽不到,也看不到。
坐在那裡看了一會兒,皇甫覺慢慢起身,然後僵住。
黃色的衣襬上,一塊布料被牽着,上面是佟日禮的手在拽着,像是用盡了剛纔所有的力氣和清醒。
擡眼看了看已經睡的人事不知的佟日禮,皇甫覺只要輕輕一個用力,佟日禮的手就會被拉開。
半晌過後,皇甫覺動了,卻是重新坐回牀邊,任佟日禮拉着他的衣角。
那一個下午,只是看着睡在榻上的佟日禮,那麼靜靜地,皇甫覺突然想起了歲月靜好這個詞。