於是,大盛那一年最轟動的新聞就是,禮部尚書桂大人家的獨子在桂大人的開明下,和心愛之人喜結連理了,後來連皇上都看在桂大人的面子上,按尋常例賜了喜禮。
這句話,本來很尋常,雖然它透露出了不尋常的意思,因爲誰讓桂家的這個兒媳是個男人呢?
無法想象啊,那麼傳統一絲不苟,眼裡容不盡沙子的桂大人怎麼就在這麼驚世駭俗的事情上點了頭,破了例。
雖然並沒有哪條律法規定男子不得娶男子,也沒有規定男子和男子不得有夫妻之實,因爲那小倌館都流傳了不知多少年了,也沒有人反對過,雖然鄙夷是有,卻也不妨礙一波又一波風流之人在此享樂。
只是真的放到明面上……
桂大人還點頭同意了,這得需要多大的勇氣啊?得到小道消息的人紛紛猜測。
“據說,是桂家的公子死活都要和那個人在一起,桂大人爲了兒子,寧願沒孫子,這爹當得多好啊。”
“據說,是王家的那名公子太得桂大人喜歡了,桂大人對他比親兒子還好,乾脆就讓兒子娶了,雖然少了媳婦,但是多個兒子不是很好嘛!”
“據說,桂家和王家世代相好,兩個公子在肚子就指腹爲婚了!不拜兄弟那就成親嘛!祖宗的家訓很重要啊。”
“我覺得是王家看上桂家的書香門第了,偏偏沒女兒,所以硬是要連兒子都嫁進去,好搭上桂家的關係。”
不管流言是怎樣,這桂家和王家的事情還是成了,雖然之前有點遭人詬病,但是都不足以理會。連最重視禮法的桂大人,生爲當事人之一的桂大人都同意了,他們這些無關緊要的衛道人士的話誰會真的在乎,而且,而且,這個最重要的而且,連皇上不都看在桂大人的面子上同意了麼?
雖然是看在桂大人的面子上,但是也別忽視咱們這位帝王不是誰的面子都賣的,連皇上那裡都沒人追究了,這些無關緊要的人自然無人理會的。
所以這一對特別的小夫夫的生活開始了。
沒有人知道桂大人失眠了多少個日夜,咬碎了多少顆老牙,纔將被外人傳爲仁慈,可親,孝順,開明,甚至是荒唐的父親這個名聲給頂住。
因爲種種原因,他妥協了兒子和王馳的這種關係,但不代表他就會讓他們在自己眼皮底下轉悠着接着刺激自己,瑾瑜和王馳很快就被他給踢得遠遠的,眼不見,心不煩,跟着離開的還有大片大片好奇的目光,桂府終於漸漸恢復了平靜。
隨着兒子他們在外面呆了一年兩年,這些事情也被慢慢淡忘,他們做的一些事情卻陸續傳到桂大人的耳朵裡。
親密無間,生死相依,這個他早就見識過了,在他前些年準備動手拆散他們的時候。
如今又傳來些新的,什麼同甘共苦,一起將苦水黑土的荒漠給整治成綠洲,帶領當地人勤勞致富。待人溫和,爲當地老百姓做了很多好事,給當地的農民孩子辦私塾,教他們識字讀書,收養孤寡……
桂大人都覺得他家兒子不叫瑾瑜了,改叫聖人了。他家死小子這麼好?桂大人都深深懷疑。
帶領軍隊做了這麼多好事的瑾瑜和王馳在百姓中的聲名越來越顯赫,而瑾瑜和王馳這個特殊的關係也掩蓋不住這兩人所作的貢獻。
讓人們覺得,原來這種關係和普通的夫妻是一樣的呀,人們信任了這兩個人,所以也信任了這兩個人的關係。
甚至在當地的一個書生,激情洋溢的把桂瑾瑜和王馳這兩年來爲他們做的事情做了一個類似於傳奇似的記載,當然他們之間的那種引人注意的關係也在文裡被真實的,公正的大書特書,說這一對特殊的夫妻是怎樣互相扶持闖過一個個難關,不離不棄。到了最後,這篇文已經不亞於任何一部傳記,也不輸於任何一本愛情雜誌小說。
當這本書完成時,當地人爭相傳閱,也流傳到了外面,被盜刻發售,大受歡迎的同時有遠見,有膽識的盜版商們賺了個盆滿鉢滿。
於是民間,一些男風之類的書也出現在市面上,從偷偷流傳,到公開發行。
等到人們察覺時,男風小說已經在市場上佔據了一席之地,想禁也無法禁了。
這些書裡,大多時候,無一例外的都有一個開明的,和藹的,幫助他們的長輩。
據說,這是以第一本男風小說裡的經典長輩形象爲原型的。
可憐的桂大人在家裡又被氣的倒仰。
他什麼時候同意這種關係了?他是被迫的!可是他在怎麼不滿也得將所有的辯解都爛在肚子裡。
年前,瑾瑜和王馳回來述職,桂大人看着明顯變黑變瘦的兒子,表情淡淡的說道:“回來了?”
“是,爹。”王馳跟在瑾瑜後面叫的比親兒子還要親熱,偏偏配上那憨憨的臉就能讓人想去相信他是多少誠懇的。
沒有否認也算是默認,桂夫人顯得比桂大人要認命多了,圍着兒子還有“媳婦”轉來轉去,直說大漠太苦了,兩人瘦了要好好補補,桂大人只是悶聲不吭,也不理人。
幾天後,已經進宮見過皇上也得到了嘉獎的瑾瑜和王馳在一家人吃飯的時候突然提出來,他們可能很快就要回去了。
“瑾瑜啊,你們這才呆了幾天啊,也得把年過了不是嗎?”桂夫人頓時就放下筷子,不捨的勸道。
“那裡過年也挺好的,一點都不苦。”
“皇上沒有催吧?”
瑾瑜搖搖頭。
“啪!”桂大人難得的在餐桌上扔了筷子:“既然沒事,不在家過年你們想去哪兒啊!不孝!”說完,氣沖沖就走了。
桂夫人追了過去,留下瑾瑜和王馳兩人坐在桌子前面面相望,相視一笑,笑容裡少有的狡黠。
時光匆匆而過,日子照常過着,偶爾也會聽說又一對同性戀人是怎麼相愛了,怎麼被阻止,然後怎麼一起抗爭。
這些事情越來越多,越來越頻繁,桂大人也焦頭爛額了,誰讓那些人都認爲桂府是有例可循,他們的靠山,甚至都紛紛跑到大漠尋求他兒子的庇護去了呢?找上門來要人的都是家世顯赫,不能輕易招惹的,畢竟一般人也不敢輕易和尚書府對上。
桂大人在家裡又將那麼遠在他鄉的不孝子罵了一頓,一封寄信過去,還沒等到來信,一個晴天霹靂炸到了桂大人的頭上。
據說,這個男人和男人的關係愈加猖獗的時候,他們的皇帝,最最英名神武的皇帝,居然在宮裡藏了一個男寵!還封殺了所有宮裡的消息,禁止了一切的流言。更讓人氣絕的是,那個男寵還帶着一個沒斷奶的奶娃兒。據說還是親生!!
這可了不得了!
桂大人在找到幾個同僚,確定了消息的可靠時,跌跌撞撞就去宮裡請罪,卻被阻在了宮外。
他失魂落魄的回家,把自己關在書房裡,聖上,男寵,瑾瑜,王馳,他覺得自己已經亂了。
這一切都是怎麼回事?
所以當瑾瑜趕回家時,有些憔悴的桂大人一把上去掐住了兒子的頸子:“都是你個臭小子,喜歡男人!這下好了,聖上都被你給帶壞了!你讓我怎麼下去見先皇,見列祖列祖啊!”
瑾瑜撥開父親的手,關上書房的門,不慌不忙的坐到椅子上。
“還不知道誰帶壞誰呢!”
“你說什麼?”
桂大人也被兒子給按到椅子上,要不是瑾瑜的力氣很大,聽了這話的桂大人又要馬上跳起來。
“父親,你真的以爲憑我們兩個,可以將事情做到這個地步麼?”瑾瑜正色問道。
“不是你們,難道還有別人?”喜歡男人,全天下都知道是他們家這個兒子做出來的好事!
“父親,我們兩個只是別人的探路石罷了,就連父親也是爲他人做了嫁衣,擔了這個一個複雜的名聲。”
“不過,依那人的身份,父親你擔的不冤就是了。”
瑾瑜站了起來,拍拍桂大人的肩膀:“父親你自己好好想想,我和王馳走到今天,是如何走過來的,這條路不好走不是嗎?”
甚至於,是他們開了一個先河,這條路在他們之前根本就是一條死路。
可是他們終於走過來了,那個人,也快了。
瑾瑜一笑,從書房裡走了出來。
而桂大人獨自在書房裡呆了整晚。
能穩坐禮部尚書的人,不會是一個庸才,自有高明之處,之前沒有想明白是根本不敢往那方面想,如今被兒子點了下,他也算明白了。
兒子口中的那人,不是其他,正是當今聖上!
當他發現瑾瑜和王馳的事情,將瑾瑜關在家裡準備處置的時候,是萬公公以探病爲名來了桂府,“正好”遇見了出逃的瑾瑜,然後皇上知道了,其實萬公公那麼八面玲瓏的人,根本不必將這件事報告皇上的不是嗎?偏偏皇上還來的那麼快。
皇上說是爲他着想,說是一定向着他的意思,卻也勸他給瑾瑜他們一個機會,意思是讓他們冷靜,找機會拆散,也同樣是給了他們喘氣的機會。
王馳去了軍營,他們在家裡給瑾瑜選妻,瑾瑜卻跑了,連影子都沒有,如果不是高人幫他,他怎麼就跑的掉,怎麼就藏得了?按時寄信回來,就是找不到蹤影,這樣的本事誰能輕鬆做到?
王馳在軍營裡,他沒有看到有人去找他,有人給他遞信,那王馳卻過的那麼自在一點都不急,還不是有人偷偷對他說了什麼,暗通溝渠?又有誰能在他的監視下無聲無息瞞天過海?
桂大人也不否認王馳在軍營裡是下了苦功夫,確實立了功勞的,可是這匹千里馬被伯樂相中的是不是也太巧了點?
再後來,王馳回來了,他依然不樂意,皇上就找到他,也說是要聽他的意思,甚至可以把王馳給調走,把王馳給咔嚓了。卻有小公公那麼適時的提醒這件事牽連到皇上的名聲,如果他可以漠視皇上的聲名因爲自己而蒙塵就去反對吧,所以他妥協了,瑾瑜和王馳才得以在一起。
接着瑾瑜和王馳去了大漠開荒,聲望漸高,形象大好,也帶動了同性之間的這種關係稍稍光明瞭些,沒有了那麼多的反對,但僅僅是對於他們這一對而已,桂大人現在想來,覺得他們這麼順利皇上的那一批賀禮,還有不聞不問也是起了很大的作用的。
如此出格的事情,不聞不問,不就是變相同意了麼?虧他之前還爲皇上的大度和不怪罪竊喜。
藉着瑾瑜他們的故事,一批批男風類的書出來了,內容纏綿悱惻,聲情並茂,桂大人曾無意翻了翻,裡面要雜記有雜記要天文地理樣樣都不缺,還在故事裡融入的非常巧妙,要求甚高的自己都覺得寫的還真有點意思。自己的府裡,都有閒暇時抱着那書看的一把鼻涕一把眼淚,大罵阻擾之人狠心的。
潛移默化,有多麼可怕,一兩年後就見端倪,一對一對的同性,被這些書煽動着要去走到陽光下面,勇敢對抗起封建規矩,他還曾經頭痛不已,自責不已。
現在看來,煽動這些人的,更多的是背後一直策劃這一切的人。
除了那些人的家人,如今又有多少真的那麼反對他們在一起呢?被跌宕起伏的故事給薰醉了的人們,又事不關已。
大盛的民風已經在轉變了,無聲無息,待到察覺時已經成了定局。有人想過制止吧,可是連他這個禮部尚書都被麻痹了,其他人就更別提了,畢竟那一位,是高高在上的帝王不是嗎?
這恐怕也是那個人想要的。
所以,宮裡才住進了一位……
這麼長久的鋪墊,不惜用一個國家的風俗禮儀作爲陪葬,桂大人想起那金殿上風雲決斷的帝王,淺笑吟吟,威嚴凜凜,都是深不可測的。
而且,太可怕了。
住進宮裡的那個人,究竟是誰呢?要讓他們的皇上用這麼繁雜的手段得到?
頂着憔悴面容的桂大人如常的上了朝,心裡卻從此對於金殿上那一位,有着不能言語的敬畏。
只能看着同性的關係在大盛遍地開花,變成平常,然後還“傳染”了他們的皇上。
反而有一些人慶幸,幸好皇上已經有好幾位皇子,有了繼承人了,現在就是荒唐些,也不是什麼太大的事情。
桂尚書一直都是沉默的,皆因那一日,他從書房裡出來,看見兒子站在花園裡,悠然弄草:“父親,你說,這世上到底什麼纔是對的,什麼纔是錯的?”
“只有時間才能告訴我們吧!”
也許是這句話勸住了桂大人,雖然他並沒有對這個事情抱多大的認同和期待,可是他知道,大盛的這一個時期,男風盛行,連皇帝都不能避免的時候,他這個禮部尚書,死後還得給史官們戳脊梁骨。
一個恪守禮儀,處處要求禮節的禮部尚書,卻管理的大盛在這個時期男風盛行。
這算不算瑾瑜他們有一次說的那個,越壓迫越反抗呢?